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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日,习近平主席向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致贺信。连日来,贺信在古典学界引发热烈反响,令广大古典学学者备受鼓舞。特别是贺信中强调的“担负起古典学研究的使命”,让学者们深感使命在肩、任重道远。

古典学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中西古典学具有怎样的传统?当代古典学学者的使命是什么?如何构建当代古典学学科体系和人才培养体系?带着这些问题,记者以“当代古典学何为”为题,采访了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第三分论坛承办单位的学术负责人,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主任、首席专家,西南大学原副校长崔延强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报》:古典学目前成为学界的一个热词,请您简单介绍一下什么是古典学。

崔延强:当我们使用“古典学”一词时,往往需要首先辨析两重含义,这是我们讨论问题的前提。该词一是泛指某种古代学术传统,如中国古典学术传统或西方古典学术传统;二是特指“古典学”这门学科。

作为一门学科的古典学(classics)大致兴起于19世纪80年代的欧洲,是现代社会科学知识制度化的产物,与社会学、经济学、现代历史学、心理学、人类学、考古学等作为独立学科出现的时间基本相当。一般被定义为“关于古代地中海世界的社会文化及其文学和艺术作品的研究”,也即以古希腊和古罗马文明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学问。近代早期西学东渐以来,我国有学者提出建立中国古典学学科的尝试,但中国古典学术传统在现代中国知识体系形成过程中并未单独建立一门学科,没有一门类似西方古典学那种专门研究中国古代文明的学科,而是深植于中国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等学科,构成这些学科坚实的古典根基。

如果我们把古典学术传统理解为以古典语文为基础,贯通经史和义理的学术传统,那么中西各自具有源远流长且高度相近的学术血脉。中国古典学传统可上溯到“道术将为天下裂”的春秋战国时期,而在公元前5—前4世纪的古希腊也早有类似先秦“六艺”的基础教育科目和相当于诸子之学的哲学。后来罗马人将希腊人的基础教育科目系统化为“自由七艺”,在12世纪成为大学的预科,修读后进入神、法、医三科。“七艺”之于欧洲古典学传统,正如“六艺”之于中国古典学传统,都属于语言和数术类科目,中国古称“小学”。而即物穷理、尽心知性的“大学之道”,则相当于西方古典哲学。因此,中西古典学传统十分相近,都是基于古典语文贯通经史和义理的学问。

《中国社会科学报》:当下,我们应建设怎样的古典学?如何建设这样的古典学?

崔延强:首先,我们应当打破学科壁垒、克服单一学科范式,从多学科、跨学科的视角呈现古典,发现和重塑古典,推动古典学术研究与现代人文社会科学和现代科技深度融合,构建适应当代世界文明进步发展需要的古典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古典学术研究,从文字、文本、文献到文化、文明,涉及语言学、文献学、文学、史学、考古学、人类学、哲学、艺术学等相关学科,是一个复杂的多学科或跨学科系统。古典学应从单一的纯人文研究范式逐渐拓展,建立规范科学和实证科学相结合的研究范式。

其次,无论是中国古典学传统还是西方古典学传统,只有不断超越自身、突破自身才能真正地传承和赓续。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是古典学的“旧邦新命”。古典学是一个开放的体系。从时间上看,没有纯粹的“古典”,正像没有绝对的“现代”。“古典”二字要表达的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流动与永恒的共存。“古”指示历史性,“典”表达永恒性。古典活在当下,当下也在不断重构着古典。正如古典学学者内维里·莫利(Neville Morley)所说:“古典世界是一种建构,部分来自古代,部分来自现代,是对一个复杂而变动不居的世界的理解。古典学不应试图用一条线把这个想象之物圈起来,将之据为己有。而应该将继承来的种种古典观念当作一个出发点,让它们向讨论开放。”因此,古典学基于传统,观照当下,预示未来。另外,从空间看,古典学也不是纯粹的地域经验性学问,本质上它是世界的和人类的。什么是希腊,什么是罗马,什么是中华,已不是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民族学概念,而是人类文明的基因。我们应从东方的或西方的某一种古典学传统出发,尝试提炼世界古典学所普遍思考的共通性问题。因此,我们说,古典学又是一门“日日新”“又日新”的学问,应超越作为一门学科起源时代所带有的天然胎记,克服“现代性”问题,在大科学、多学科、多元文明共生的视域下重新审视自己、定义自己,建设走向未来、开放、多元的去文化中心主义立场的世界古典学。

《中国社会科学报》:作为古典学学者,您能否谈谈如何培养古典学专业人才?

崔延强:古典学人才培养肩负着传承人类精神精华的使命。要让“冷门”不冷,“绝学”不绝。以我所做的希腊哲学研究为例,首先,要从古典语言、文本文献上下硬功夫。如果没有希腊语学习和一手文本译注的训练,仅仅阅读现代学者的二手研究文献,是难以胜任希腊哲学研究重任的。其次,作为一名古典学学者,不能止于从文本到文本,应走出这种欧美大学古典哲学训练的局限;不能跟着文本亦步亦趋,不能以描述代替论述,而应把文本放到生成它的历史文化语境中考量。未经历史文化审视的哲学是纯粹的经院哲学。最后,应对文本进行哲学批判反思,即“以哲学的方式”做希腊哲学,否则不是希腊哲学研究。而以哲学的方式做希腊哲学,就必须进行系统的哲学专业训练。

也就是说,古典学人才培养涉及多学科,至少涉及语言文献、历史和哲学。尽管三者紧密相关,但面对同一文本,其研究范式和重心迥异。因此,古典学人才培养并非一个单一学科所能为,必须尊重人才成长以学科为载体的规律,不可不分学科地“一勺烩”。古典学在这种意义上是一个集合分类概念,而非“一个”独立的学科概念。在教育教学现实操作层面上,我认为古典学是指以古典语言训练为根基,按文、史、哲分流,进行专业培养的多学科系统。大概这是现实有效的古典学人才培养模式。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蔡毅强

新媒体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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