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艺术之美,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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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临近尾声,也迎来“最忙首演周”,世界名团和中国原创“扎堆”上演。

一架又一架跨国航班载着各国艺术家抵达上海,一辆又一辆卡车将舞美和道具运往各大剧场,装台、合成、排练、演出交织进行,如同一部庞大而复杂的城市交响乐。

11月12日,从凌晨到午夜,记者穿梭在机场、酒店、剧场、户外舞台和街头巷尾,记录艺术节台前幕后,一窥它如何不停运转。

这是艺术节寻常的一天,也是争分夺秒、不舍昼夜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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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刚过,上音歌剧院门口,舞美工人们正在卸货,上海歌剧院全新制作歌剧《唐璜》即将开始装台 吴桐 摄

00:00,上音歌剧院

歌剧《唐璜》导演杨竞则:

“每一部庞大的作品都由细节决定”

时间刚过零点,对剧场人来说,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十几辆卡车将300多箱舞美、道具、服装陆续送往上音歌剧院后台。月光下,上海歌剧院全新制作歌剧《唐璜》正在卸货。装台的工人们将一个个箱子从卡车上搬下来,不一会儿,上音歌剧院开阔的侧台就变得拥挤。灯光、装置、道具,一件一件清点,各归其位。80多位幕后工作人员,要在19个小时内,完成《唐璜》的装台,为演员进场排练做好准备。

“这样一部歌剧,平日我们大约需要2到3天时间装台,现在压缩到19个小时,几乎是极限操作,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上海歌剧院舞美技术部副主任毛逸枫说,“每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演出非常多,各大剧场都是满载负荷,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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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吊杆降落,灯光,是装台第一步 吴桐 摄

时间紧迫,但顺序不能乱,灯光是装台第一步。舞台上的吊杆缓缓落下,工作人员按图纸将大大小小的灯装好,升置空中,为大型装置进场腾挪空间。

《唐璜》舞台最大的装置,是一大一小两个可旋转的巨大镜框,高9米高,重3吨,由近20个组件组装而成。镜框的吊装和拼接,需要40位工作人员的默契配合才能完成。

上午9:00,当《唐璜》导演杨竞则走进上音歌剧院时,舞台已经初具雏形。一辆红色的升降机在舞台上升起,两位戴着安全帽的舞美工人正对两个镜框进行最后的调试,确保它们可以通过旋转,在舞台上变幻出不同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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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9:00,歌剧《唐璜》舞台一大一小两个镜框正在组装 赵亦婷 摄

“镜框的设计,源于我在卢浮宫所见,那些经典的画作总是镶嵌在不同风格的画框之中,或古朴,或精致。这些画框好像是一扇扇门,让古老的艺术穿越时空与今天的我们相遇。”杨竞则说。

莫扎特的《唐璜》,是一部创作于200多年前的歌剧,也是全世界上演最多的经典歌剧之一。上海歌剧院院长许忠说:“《唐璜》是人类文化瑰宝,我们在尊重经典致敬经典的同时,还要让经典与当代观众对话。”

11月15日至17日,歌剧《唐璜》将由许忠执棒上海歌剧院合唱团、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节日乐团,携手中外歌唱家在上音歌剧院世界首演。台前幕后,共有400多位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参与。

“每一部庞大的作品都由一个个细节决定,离不开台前幕后每一个人的付出。”杨竞则说,“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每个人心中的那道光,就是我们对歌剧艺术的热爱,对观众的这份责任,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给我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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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唐璜》装台中,工人们在升降台上作业 赵亦婷 摄

13:00,宛平剧院

汉剧《夫人城》主演王荔:

“承受痛苦,才能完成最美的表演”

当歌剧《唐璜》的舞台初具雏形,5公里外的宛平剧院,汉剧《夫人城》的装台刚刚完成。还有一个半小时,彩排就要开始了。

在剧院后台狭长的通道,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汉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王荔。“昨天有会要开,我坐早上8:00的高铁赶来的,11:30到上海,去酒店放好行李,吃了点东西就来剧场了。”除了演员的身份,王荔也是武汉汉剧院副团长,“我们剧院一年有两三百场演出,早就习惯了连轴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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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剧《夫人城》后台,整齐摆放的鞋 赵亦婷 摄

演出前,王荔习惯了自己给自己化妆。小小的妆台上,各种颜料和化妆工具一一摆开。涂底色、施胭脂、勾画眉眼唇、勒头带、贴片子、贴大柳、戴发网、戴头面……每个步骤都有讲究。

先从调底色开始,王荔把几种颜色的颜料挤在一起,慢慢调和,一点一点接近她心目中的颜色。

“说实话,汉剧妆造,以前没有京剧那么讲究。但经过《王昭君》《宇宙锋》《霓裳长歌》等一部部作品,我们的戏妆也在慢慢变得精致。不仅要在舞台上好看,在镜头前也要经得起细看。”王荔说完,拿起一把“网红”化妆刷开始刷底色,“这是跟美妆博主学的,这支刷子30元,特别好用,我觉得美都是相通的,要敢于接受新鲜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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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剧《夫人城》排练前,王荔为自己化妆 赵亦婷 摄

汉剧《夫人城》是一部“大女主”戏,11月13日晚亮相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王荔扮演的孙尚香不仅融合了武旦、花旦、青衣等多个行当的表演,更带来了大段精彩的唱段,其中汉剧最具特色的反二黄、慢三眼唱腔极具特点。她将凭此剧申报第33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

眉眼的几笔勾画,王荔一气呵成,孙尚香的形象和个性便显露出来。“在《霓裳长歌》里,我演杨贵妃,眼线就要长一点,媚一点。但《夫人城》里的孙尚香,眼线是平的,更有英气、更庄重。”王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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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帮王荔戴上头饰 赵亦婷 摄

在《夫人城》演出前,武汉汉剧院还为78位上海高中生展示了汉剧的妆造,拉近戏曲与“00后”的距离。王荔认为,要让年轻人爱上戏曲,就要走近他们,将戏曲的美丽一层层分解剖析,让更多人知道,戏曲究竟好在哪里,美在哪里。

化妆完,便是勒头,长长的勒头带一圈一圈缠绕,王荔的眉眼被吊了起来,孙尚香的精气神便有了。头一勒紧,容易造成戏曲演员脑供血不足,头晕眼花。

“我常常说,戏曲演员永远是在缺氧高压的状态下表演,承受痛苦,才能完成最美的表演。”说完,王荔穿上戏服,变成“孙尚香”,向舞台上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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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剧《夫人城》剧照 武汉汉剧院提供

15:00,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

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演员Ige Cornelis:

“把每一个演出日当作最平常的一天”

当汉剧《夫人城》彩排进行到一半,一架飞机在下午15:00抵达浦东机场T2航站楼,来自摩洛哥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的舞者们拉着行李箱抵达到达大厅,挥着手,笑着说:“Hello,Shanghai!”

跨越半个地球,他们从摩洛哥蒙特卡洛乘大巴去法国尼斯,飞往迪拜转机,再飞往上海,整个旅途接近2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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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的舞者们抵达浦东国际机场 赵亦婷 摄

这是23岁的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演员 Juliette Klein第一次来上海。从机场开往酒店的大巴上,她忍不住一直盯着车窗外看。夕阳下的上海天际线,起伏流动,她举起手机拍下在上海的第一张照片。

“长途飞行的确很累,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现在很僵硬,但好在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所以现在感觉不错,我很兴奋可以来上海。”Juliette说。她在蒙特卡洛芭蕾舞团《驯悍记》中扮演女主角凯瑟琳娜,11月14日至15日,这部作品将在上海大剧院完成中国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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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卡洛芭蕾舞团《驯悍记》,图为演员Juliette Klein 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提供

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是一支有着百年传承的传奇舞团,福金、巴兰钦、巴甫洛娃、尼金斯基等舞蹈史上闪耀的巨星都曾与这支舞团大有渊源,音乐巨匠斯特拉文斯基、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都曾为这支舞团谱曲,毕加索、可可·香奈儿、让·谷克多曾担纲多部作品的舞台美术和服装造型设计。一百多年来,蒙特卡洛的名字总是与先锋、大胆和创新联结在一起。

上海是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此次中国之行的唯一一站,演出期间,舞团还将开放《驯悍记》公开彩排、舞蹈工作坊、演前谈等,观众们有机会深入舞台,与主创近距离接触,了解舞剧创作和排练中的幕后故事。“我们的上海之行非常紧张,因为我们希望可以跟这里的观众产生更多的连接。《驯悍记》是一场如此美丽的芭蕾,凯特琳娜是一个如此令人兴奋的角色,我充满了动力。”Juliette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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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悍记》剧照 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提供

《驯悍记》是蒙特卡洛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当代编舞“鬼才”让-克里斯托弗·马约的作品,改编自莎士比亚的同名喜剧。马约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老朋友,过去十余年,他曾带领蒙特卡洛芭蕾舞团多次来沪,培养了一批热爱现代芭蕾的“忠粉”,他编舞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睡美人》都曾在艺术节期间受到观众的追捧。

25岁的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演员Ige Cornelis将在《驯悍记》中扮演男主角彼特鲁乔。“中场休息之后,有一段相当长的舞蹈,中间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每次跳完我都会筋疲力尽,但也非常过瘾。”

当大巴车穿越暮色中的上海,车上许多舞者都睡着了,Ige Cornelis压低自己的声音:“每一个演出日,我都会当作最平常、最普通的一天来度过,就像任何一天一样。我只是专注于当下,集中注意力,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一切过一遍,然后,去享受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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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浦东机场去酒店的路上,一位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成员拍下日暮时分的上海 吴桐 摄

18:30,上海城市草坪音乐广场

东京SKY重奏团演奏员安田修平:

“和所有观众共享开放的音乐空间”

当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演员的演员们抵达酒店,月亮已经升起来,上海城市草坪音乐广场上,观众正在排队入场,观看东京SKY重奏团的音乐会。

艺术节志愿者杨福庆将一位轮椅上的观众引至绿色通道入场。曾是艺术节十余年的忠实观众,杨福庆今年第一次成了志愿者。“我曾是一个下岗工人,是音乐照亮了我。这些年,我在艺术节听了许多场音乐会,并开始自学音乐相关知识,现在我家有3000多本关于音乐的书。”

对杨福庆来说,做志愿者的幸福就是,可以帮助他人,还可以近距离听音乐家们的排练和演出。当晚在“艺术天空”登场的,是来自日本的东京SKY重奏团。“下午就听了他们在草坪上排练,这支乐团水准很高,还很认真,一遍又一遍,排练了三个小时。他们还演了《红色娘子军》,听一支日本乐团演中国作品,充满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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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SKY重奏团亮相“艺术天空” 吴桐 摄

这是东京SKY重奏团第一次开草坪音乐会,在户外演出,对他们来说充满了挑战。东京SKY第一小提琴首席、俄裔演奏家格列布·尼基订说:“从技术上讲,户外演出要困难得多,最大的挑战可能是麦克风的收音和反声,我们排练了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克服困难,达成平衡,把我们最好的音乐带给观众。”

首次亮相第二十三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演出,东京SKY重奏团除了带来莫扎特、约翰·施特劳斯的经典之作,还特意准备了多首中国作品,包括日本作曲家西上和子改编的《红色娘子军》组曲、《呼伦贝尔大草原》、京剧选段《打虎上山》等。

“我非常喜欢《红色娘子军》第2首曲子‘娘子军操练’,里面有一段圆号独奏,非常漂亮。”低音提琴演奏家安田修平说,“日本和中国离得很近,我们的音乐和文化里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所以这次来中国来演出,我们尝试用日本的方式来演绎中国音乐,看看中国观众会不会喜欢,这也是文化交流的一种方式。”

在月光下、草地上为1000多位观众演出,让安田修平感到跟上海这座城市、跟中国观众的距离拉近了。“我们和所有观众共享一个开放的音乐空间,很高兴我们可以通过音乐交流,度过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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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SKY重奏团亮相“艺术天空” 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提供

22:00,胜利电影院天台

钢琴家宋思衡:

“即便散场了,音乐还在这里”

东京SKY重奏团音乐会结束,记者赶往4公里以外的胜利电影院,钢琴家宋思衡的音乐会《来自地球的钢琴诗》恰好散场了。人们带着满足的表情从胜利电影院走出来,谈论着刚才的一场奇幻之旅,一拐弯,就是乍浦路“酱园弄”。

从11月9日至17日,宋思衡连续9个晚上在这里演出自己创作的最新作品,这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艺术天空”十周年系列活动之一。95岁“高龄”的虹口区胜利电影院仿佛变成一艘巨大的太空飞船。一楼和二楼是观众可以自由探索的空间,三楼是主舞台。音乐会结束,宋思衡带观众走上四楼露台,加演了德彪西的《月光》。他身后是一个漂浮的巨大月球装置,而天空中,高悬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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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衡在胜利电影院屋顶上加演一曲德彪西《月光》 受访者提供

当观众渐渐散去,宋思衡一个人站在四楼屋顶,俯瞰乍浦路空荡荡的街道和星星点点的路灯。连演九晚,对宋思衡来说,是体力和脑力的巨大挑战。但每晚散场后,他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活跃。

“音乐依然在我的耳朵里回荡。”宋思衡说,“傅聪老师跟我讲过一句话,他说,你在开始弹之前,音乐已经存在于这个宇宙里,你弹完以后,即便散场了,音乐还在这里,所以你要捕捉的,是无处不在的音乐。”

宋思衡的许多创作灵感大都在夜晚来敲门。“黑夜给你带来一种神秘感,你可以感受到、想象到许多白天看不到的东西。”《来自地球的钢琴诗》就源于宋思衡一个充满科幻色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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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衡《来自地球的钢琴诗》演出现场 被访者提供

他梦见在遥远的未来,自己成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驾驶飞船离开地球流浪去外星。他碰到外星人,外星人想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他无法用语言沟通,于是走到钢琴边弹奏起来,用自己的音乐向外星文明展示了地球的十二个瞬间。

《来自地球的钢琴诗》演奏中,舞台上方神秘的土星环流光溢彩,巨大能量水晶块悬浮其间,星系、黑洞、星云、陨石轮番在主舞台与墙体上交替出现,让听众宛若置身浩瀚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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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宋思衡 受访者提供

“我已经来听了三个晚上,每个晚上都不一样,这就是现场表演的魅力。”法国歌手安娜说,“宋思衡的音乐总能让我落泪,我觉得他的音乐是可以飞向外太空的。”

22:00,胜利电影院的灯熄灭了,宋思衡转身挥挥手,向乍浦路走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