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931年九一八日本侵略东北后,剑指华北,张学良名义上是中华民国二号人物,控制黄河以北,节制冯玉祥、阎锡山等等,实际所控制军队有限,有鉴于此,日军觊觎热河长城一线之时,张学良求援于蒋介石,蒋遂调拨中央军奔赴平津。

1933年3月初,北平前门外, 李铁拐斜街中国饭店。

杜聿明独守着他包房里的那架老式电话机, 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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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自己的心里正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他很想把这股火发泄出来, 却又苦于找不到发泄口。此时已临近正午, 包房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间或传来一阵拖动着木轮大车行进的马蹄声和小贩们的吆喝声。虽然这些嘈嘈杂杂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可杜聿明现在一点儿也没有旧梦重温的感觉和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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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在国家危难时刻为国家喋血出征的将军, 昨天下午, 当杜聿明在徐州火车站登上那列北上的列车时, 他顿时就有一种“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的热望。列车一路呼啸, 向古都北平驶来。彻夜未眠的他, 时刻都听见自己的热血就像脚底的车轮一样轰隆轰隆地在身体里流淌。

现年29岁的杜聿明, 字光亭, 陕西省米脂县人。他的祖辈都是当地的财主, 到他谙事的时候, 家中已拥有土地四百多亩, 除常年出租外, 每年仍需雇佣近10个长工。

因祖父开明贤达, 雅好诗文, 家中藏书颇丰,这让父亲从小饱受熏陶,后来在清末的省试中, 父亲居然轻易地中举。父亲还喜爱武术, 拳棒刀剑样样拿手, 每每在大庭广众的热闹场所赢得喝彩。路遇不平时, 他又不择贫富, 常常拔刀相助,因而在乡里乡党中享有豪侠之名。最难能可贵的是, 父亲一生不屑仕途,中举后把清政府派给的即补县知事视如粪土, 最后竟然跑到西安长安大学堂教书去了。再最后,他便参加了同盟会, 并且数度回到米脂县, 鼓动县民团赶走了清政府官吏。再再后来, 又奋起反对袁世凯称帝, 同时以其义举奔走于西安的大街小巷。父辈们说,在当时的古都,父亲大概也算得上是个革命军中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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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杜良奎一脉相承的杜聿明, 长期被他带在身边。受父亲侠骨铁血的影响,他从小就迷恋刀剑枪支。12岁那年, 父亲把他送回米脂,让他在其表哥、后来成为著名开明绅士的李鼎铭先生所办的成家贫小学读书。十几年后, 他之所以能成为一名儒将, 这与李鼎铭先生这位严师当年的指点是密不可分的。

1924年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在广州黄埔岛办起了后来影响半部中国近代史的黄埔军校, 刚满20岁的杜聿明闻讯后, 辗转来到北京, 然后同在京结识的阎揆要、关麟征、张耀明和马志超等一批陕西青年, 一道结伴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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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后, 他同以后在国共两党两军中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而光芒四射的徐向前、叶挺、陈赓、桂永清、宋希濂、关麟征等, 共同参加了敉平商团之乱和第一次东征。国父孙中山逝世后, 他又作为国民二军高桂滋部的一名连长, 站在了北京西山碧云寺静宜园为总理守护灵榜的位置上。

再往后, 他历经坎坷,南北闯荡,终于又回到蒋介石身边。1930年, 杜聿明受知于后来被誉为国军装甲兵之父的徐庭瑶将军, 官至上校团长。1932年初, 徐庭瑶师奉命开赴皖北参加大别山围剿, 杜聿明率领新成立的该师第二十四团突入霍丘, 重创红军邝继勋部, 让在围剿红军中屡屡败北的徐庭瑶突然名声大噪。这年徐庭瑶升任中央军第十七军军长, 徐马上将杜聿明升任他所属的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三旅旅长,并让他跻身于将军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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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师的师长为关麟征,师所属第七十五旅旅长为张耀明, 杜聿明和他们既是陕西乡党, 又是黄埔一期同学, 而且都被校长视为掌上明珠, 因此由他们同率的第二十五师, 可谓是蒋委员长嫡系部队中的嫡系, 就像父亲心目中的宠爱有加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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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这些, 我们就能想象, 当蒋介石下达驻守在徐州的中央第十七军开赴北平参加长城抗战的命令后, 作为先遣师的第二十五师的将领,杜聿明该感到何等的荣耀! 他当然非常清楚, 这是校长有意向东北军和西北军等杂牌部队乃至日本人展示他的黄埔精锐; 同时他也知道,当自己的部队开拔之机, 也即是向校长证明自己的忠诚和施展自己的雄才大略之时。

更何况杜聿明此刻正肩负着一项特别的使命: 第二十五师接到动员北上的命令后, 师长关麟征当即和他商量,要他当天乘快车直赴北平, 向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委员长为蒋介石) 张学良当面请示机宜,同时了解日军进犯热河的情况,以便部队到达集结地后能立即投入战斗。因而杜聿明在3月1日一下火车之后, 就急于晋见张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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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兵贵神速,既然日军已大兵压境, 自己的部队就得争分夺秒, 尽快取得战争的主动权。因为同日军作战毕竟不同于和红军在苏区周旋, 日军声势浩大, 武器精良, 我军稍一疏忽或迟缓, 就可能坐失良机, 到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未想到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并不把他杜聿明放在眼里。他冒着初春的寒风住进中国饭店时, 天还是乌涂涂的。当时他饭顾不上吃, 水顾不上喝, 只顾得抱起电话与军分会接头。电话竟然打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到上午十点把电话要通了, 军分会交际处却回答说张少帅身体不舒服,今天不会客。

“岂有此理!”杜聿明对着话筒喊了几声, 见对方毫无回音, 气得差点把话筒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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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期的杜聿明

沉下脸在房子里走了几步, 他想想张学良住在顺承王府, 随即又拿起话筒:“喂, 我是中央第十七军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三旅旅长杜聿明, 我们的部队正在开赴途中。现在我需要紧急拜会张代委员长, 请……”

“哦, 杜将军, 你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接电话的承启官打断杜聿明的陈述, 用不冷不热的腔调回答:“少帅现在有会, 恐怕今天不会客。”

“喂喂! 请无论如何要马上向张少帅报告。”杜聿明发觉张学良的左右又要撂电话,换了副语气, 恳求说:“第二十五师已陆续登车北上,第十七军其他部队也已开始动员开拔,蒋委员长已明令这些部队到达北平后听从张少帅指挥。我必须在今、明两天见到张少帅, 和他共同商讨布防问题。否则贻误战机……”

“杜将军, 你们的部队不是还没到达北平吗?”承启官听见杜聿明的语气越说越强硬,以很不耐烦的态度回敬道:“少帅又不是光指挥你们一支部队, 他忙得很嘛!”

“是啊, 现在我们谁都很忙, 谁忙都是为着同一个目的。”杜聿明按住内心的急躁, 努力向对方解释, “日本人进兵神速, 热河已朝不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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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全国舆论的指向你们都清楚: 南京的工人和市民已发出抗日通电, 平津等地的工人和学生正电请对日宣战……我军的行动本来就显得被动, 怎么还有时间耽误下去?”

“好啦, 好啦, 杜将军, 你的处境我清楚。”承启官不想听下去了,“请耐心等我的电话吧, 一俟少帅有时间答应见你, 我马上会通知你。”

“好吧, 我等……”对方早把电话挂了, 杜聿明仍手持话筒喃喃有声。

风风火火、急急忙忙地赶来北平, 却被军分区和张学良的左右冷冷地搁置在陌生而孤寂的旅馆里, 这除了让杜聿明感到无比愤懑之外, 又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是张学良成竹在胸, 觉得东北军有足够的力量抗击日军,从而不准备依赖中央军么? 杜聿明暗自思忖道。但这不像。如果东北军能挡住日军的进攻, 张学良就不会向蒋委员长告急求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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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 假如真是这样, 他们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丢掉山海关和热河以北的那些战略重地。要么, 是东北军对南京怀抱抵触情绪? 感到抽调参加长城抗战的中央军来得太晚、太少, 对于漫长的长城沿线无异于杯水车薪? 杜聿明又想, 假如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 北平军分区和张学良或许有他们的道理。因为张学良对南京政府的抗战决心和准备投入的抗战力量, 等待得实在是有些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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窜入热河的日军

杜聿明当然也知道, 此时的张学良作为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的代理委员长, 其地位已多少有些名不符实和尴尬。这原因很简单: 他已丢失东四省, 始终背着“不抵抗将军”的罪名, 无论在军中, 还是在亿万国人的心目中, 都不那么理直气壮。又因为华北部队曾经拥兵自重, 在历史上相互之间数度交恶, 而张学良乃至蒋介石今天的地位之所以能得到巩固, 正是建立在眼下需要借助力量的这些友军的失败之上。如驻守在山西的阎锡山集团和冯玉祥集团, 在1930年的内战中, 蒋介石都是因为得到了张学良的帮助才让他们败走麦城的。考虑到宿怨未消, 这时候张学良虽然在名义上担任着华北部队的统帅, 但他实不敢指望阎锡山和冯玉祥能听从他的指挥, 努力协助他抗战。而在华北作战, 单凭东北军又显然是身单力薄的,最后张学良惟有把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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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委员长旨在一统天下,可他既有远虑,也有近忧。远虑是日本人的吞并, 近忧是江西红军燃起的“星星之火”。毫无疑问, 近忧和远虑对于他来说, 都很棘手。

鉴于日本人在侵占东四省之后, 又准备大肆向热河进犯,1月21日, 他曾派遣内政部长黄绍竑和训练副官徐景唐南下广州,试图说服陈济棠和李宗仁出兵江西, “围剿”中央红军,以便抽调中央军北上抗日。偏偏占据广东和广西的陈济棠和李宗仁不敢与蒋委员长合作,害怕他以抗战为名, 抽调军队从背后捅他们一刀。何况红军也不是好惹的, 到时被共产党把自己的军队钳住, 毕竟进退两难。黄绍竑和徐景唐回到南京后, 把陈济棠、李宗仁断然拒绝出兵江西的态度如实向蒋委员长禀报。蒋气得大骂陈济棠和李宗仁一通, 随后即抽调尚未参加剿共的中央军黄杰的第二师、关麟征的第二十五师(同属徐庭瑶第十七军),还有刘戡的第八十三师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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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日军大举进攻热河之时, 真正到达北平的,现在竟只有在中国饭店客居着的杜聿明——一个中央军师出无名的区区旅长!

杜聿明在受到冷遇之后孤守在中国饭店的包房里暗自对张学良心思的猜测, 应该说是一矢中的。张学良文韬武略, 当然能从中央军三个师的迟缓调动中, 读出“敷衍”二字。其实未参加剿共的中央军还比比皆是。例如胡宗南的第一师, 就驻在河南, 正闲着没事。再说, 如今国难当头,日本人是国共两党的共同敌人,因而抗战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国事,为什么不能都腾出手来共同对敌? 又再说, 现在全国公众要求抗战的呼声已响彻云霄, 是个中国人, 都在摩拳擦掌, 准备效命疆场。在中央军里,连历来热心于剿共、并且已奉命到江西上饶担任赣东北清剿指挥任务的第十七军军长徐庭瑶,也主动请缨, 要求率军北上抗日, 那其他闲置着的部队, 为什么不可以动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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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让杜聿明费解的笼罩在张学良脸上的阴云, 还不止这些。年仅29岁的杜聿明,虽然踌躇满志, 但毕竟还是个不起眼的少将旅长, 他所处的地位和视野都不可能让他看清隐藏在官场宦海里的剑拔弩张。因此,在此时此刻, 他根本不知道张学良放置在顺承王府里的那张宝座,实际上已摇摇欲坠。

2月中旬,蒋委员长派出财政部长宋子文、军政部长何应钦、外交部长罗文干、内政部长黄绍竑、参谋部次长杨杰等一行中央大员,浩浩荡荡北上, 看上去南京方面似乎很重视抗战, 这让张学良好一阵欢喜。可当张学良和这些颐指气使的中央大员逐一接触后, 才隐隐约约发现南京方面对未来的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似乎另有安排。证实这种感觉的, 是宋子文来到顺承王府同他的一次私下交谈。宋子文说, 如果少帅愿意偕同夫人于凤至出国看看, 他将为他作出周密布置。至此, 张学良已完全明白了自己在蒋委员长心目中的分量。

但他没有立即向宋子文表态。他想, 即使南京要让自己下野, 他也要先率领东北军在长城同日军见个分晓; 不然, 对日军“不抵抗将军”的罪名, 是一辈子也无法洗清的。正因为这样, 经过改组的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同名义上仍是该分会代理委员长的张学良, 便很自然地形成了一种若即若离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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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张学良

也正因为张学良已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失宠, 所以他对军分会的中央大员, 敢于公开表示自己的冷淡: 2月28日, 当南京方面在名义上配给他的参谋长黄绍竑最后一个到达北平时, 他无动于衷地睡在梦乡里, 根本不去车站迎接。后来人们才恍然大悟: 当时住在中南海居仁堂的何应钦和黄绍竑等, 同住在顺承王府的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 其实已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3月1日孤守在前门外李铁拐斜街中国饭店里的杜聿明, 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想能早日见到张学良, 早日开辟第二十五师未来的战场,却未想过张学良其实已无心见他。

杜聿明等啊, 等啊, 但桌上那架老式电话机的铃声, 始终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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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杜旅长有幸坐在顺承王府张学良张代理委员长办公室里的那张阔大得如同烟床的黑色木椅上时, 已是3月2日下午4时。也就是说,到现在, 他已足足等了三十四小时。

先在门口迎接杜聿明的是张学良的承启官, 他让杜聿明在前院的耳房里稍事休息, 自己沿着一条石板路走进雕梁画栋的官邸里去向少帅禀报。少顷, 院里有人大声喊话:“第二十五师杜旅长, 立即接见!”

杜聿明被引进巨大的客厅, 刚想在被指定的那张黑色木椅上坐下, 承启官在里屋洪亮地喊道:“副司令到!”

本能地挺直身板, 杜聿明神情肃穆, 两眼目不斜视, 站在那儿俨然像个队列里的士兵。

与此同时, 张学良掀开门帘, 只身走进客厅。出现在杜聿明眼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北名将, 身穿便服,行动刚劲, 简练。当张学良落座后,杜聿明才吃惊地发现, 他比自己只年长几岁, 脸形比以往在报刊上见到的照片要瘦削许多, 而且精神有些萎蔫, 眼角那清晰的皱纹里, 显露出他近日过于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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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好!”杜聿明在张学良走进客厅的瞬间, 立正, 敬礼, 恰到好处地问候。

“杜将军一路辛苦了。”张学良坐下后,习惯地向杜聿明抬抬手, “请坐, 快请坐。你是正宗的黄埔战将, 用不着这么客气嘛!”

杜聿明应声坐下, 迅疾得就像完成一道机械工序。随后, 他把变成九十度的双腿非常自然地并在一起, 双手分别放置在左右膝盖上。在做着这些的时候,他在脑海里认真地掂量了一下张学良刚才说出的“黄埔战将”四个字的用意。他为少帅知道自己来自黄埔而备感庆幸, 但一时猜不透少帅这是真诚夸赞, 还是有意揶揄。

张学良很专注地看着杜聿明, 立即感到一股英气扑面而来。他看着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央军旅长印堂高耸, 额角宽阔, 密匝匝的短发粗壮, 坚挺; 两道浓眉显得异常深沉, 凝重, 透出一股泰山压顶之势; 眼睛虽不大, 目光却尖锐锋利, 像冰冷的刀子一样; 那张在长鼻梁和长人中下抿着的嘴, 泄露出他性格中的顽强, 倔犟, 忠心耿耿;一身被宽阔皮带紧束着的军服, 与他魁伟的身体严丝合缝, 相得益彰, 让他辐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威严。

凭着职业军人的直觉, 张学良暗吃一惊。他甚至有些钦佩这位年少气盛的将军, 感到他必定会是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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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正襟危坐, 用极简短的语言汇报了自己的行踪, 然后请少帅面授机宜。

张学良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 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接下来以一种职业性的口吻问道:“杜将军, 请问贵师眼下拥有的编制……”

“回少帅,”杜聿明脱口答道:“我师现为两个旅, 即七十三旅和七十五旅。七十五旅旅长为张耀明, 七十三旅旅长为本人。我们和师长关麟征一道,同时毕业于黄埔一期。我七十三旅辖第一四五团、第一四六团(欠一营)。七十五旅辖第一四九团、第一五○团……”

“那么, 第十七军的编制呢? 各部队正在如何行动?”张学良盯着杜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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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军军长徐庭瑶, 字月祥,安徽无为人。军辖第二师、第二十五师、第八十三师。另有独立炮兵第四团、炮兵第七团、骑兵第一旅、重迫击炮第一营及其他直属部队。第二师师长为黄兴,该师驻潼关、洛阳一带, 奉命于2月28日集中洛阳开始输送; 第八十三师师长刘戡,该师驻湖北花园孝感一带, 现已集中汉口, 3月20日左右到达北平附近, 3月25日集中密云; 我第二十五师驻徐州蚌埠,2月26日开始输送, 限3月8日以前到达通县待命。”

“好, 我们欢迎中央军到来。”张学良显然早已接到这方面的通报,杜聿明的话音刚落, 他又马上问:“贵师的准备情况怎么样? 士气高涨吗?”

杜聿明想了想, 脸上泛出些许黯淡, “部队官兵都跃跃欲试,发誓要效忠党国, 与日本人血战到底。但接受命令太突然了, 缺乏思想和物质准备, 连三月份的伙食费都还未领到。师里临时向地方借款10万元, 部队才得以开动。”

“哦……”张学良点点头, 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那部队的训练情况呢?”

“少帅你大概知道,”杜聿明如实相告:“我们部队平日训练, 都是以剿共为目的, 对付共产党在山岳丛林里开展的游击战。但抗日所需要的对空和战车以及近代筑城作业等训练, 并未给予充分重视。”说到这里,杜聿明特地强调说:“关麟征将军派我来面见少帅, 其目的之一, 就是希望能得到少帅您的具体指点。因为战争已迫在眉睫, 这也算临时抱佛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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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听到这里, 张学良的脸沉了下来, 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沉默片刻, 他忽然想起什么, 眼睛蓦然一亮, “杜将军, 你刚才说了目的之一, 那么你面见我的目的之二、之三呢?”

“希望知道我军的抗战计划、战略战术和经验教训。”杜聿明说:“我师从未在北方作战, 更没有同日军交手, 这仗不好打。所以, 我们急于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张学良再次点点头, 表示理解。接着他仰起头, 目光浑然地望着天花板, “前线的情况异常复杂, 日军来势凶猛。他们武器精良,头上飞机和地上战车相配合, 很难对付啊! 你们要准备打硬仗, 打恶仗。”

会客厅里空荡、静寂, 嗡嗡的声音像是从空中扶摇着跌落下来, 让人感到沉重和寒冷。

杜聿明有些失望, 他耐住困惑乘兴而来, 是想从少帅口里得到明确计划和具体方略, 但未想到他在得知自己的目的之后, 竟然不作任何交待,到目前为止, 他甚至不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和正在发生什么。

时间在缓慢流淌, 客厅里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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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眼睁睁地望着仰倒在椅子里的张学良, 心里忐忑不安。他想过知趣地告退, 但又不甘心。张学良是长城抗战的最高军事长官, 而自己是代表第二十五师来临危受命的, 如果得不到具体指示, 自己回到师里该如何向师长关麟征汇报? 将来又该如何指挥自己的部队在这陌生的区域作战? 想来想去, 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忽然,张学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振作精神挺直了身子, 那情景, 像刚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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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猛然想起张学良已吸毒成瘾, 明白那声哈欠无疑是向他发出逐客令。同时杜聿明还明白, 按照惯例, 张学良马上就要进里屋去让护士注射吗啡针了。但他不想放弃这个向北平最高军事长官请示的机会, 他要紧紧抓住它, 哪怕只抓住一鳞半爪。尔后, 他放胆打破客厅里的沉寂, 冷静地问:

“少帅, 热河的情况如何?”

“噢, 今天尚未得到前线电报。”张学良正了正身子, 恹恹回答说:“但我想日军并不多。”

“那么, 我军目前在何处作战?”

“在承德附近。”

“我还想知道,”虽然少帅情绪不佳,言语枯涩, 但杜聿明继续讨问:“少帅您对第二十五师, 将计划如何使用?”

张学良思索片刻, 抬头回答说:“我暂时还没有使用计划, 你们先到通县去休息休息再说吧。”

“那么, 对日作战应注意些什么?”

“日军的飞机很厉害, 要注意防空。”张学良想了想说:“详细情形,将来你们可以同王以哲将军研究, 我马上任命他为第六十七军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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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军现处在什么位置呢?”

“长城古北口沿线, 司令部设在一座庙里。”

“你是说, 让我们接守王以哲将军的阵地?”

“这要看战争形势如何发展。”

“古北口沿线的地形怎么样?”

“这个嘛……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东北军⋯⋯”杜聿明还想问东北军的动向和兵力部署情况, 但听见里屋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话到嘴边, 又吞回去了。

“东北军打得很好,日军吃了很大的亏。”张学良看出了杜聿明的心思, 这次主动作了回答。话刚说完,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中央军来会更有办法的。”

杜聿明原还想向张学良讨教对付日军的办法, 可当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后, 心里忽然感到不是滋味, 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他想对方毕竟是长城抗战的总指挥, 自己从此后将是他的部下, 他怎么说, 就只能怎么听。再说,如果彼此都把“东北军”和“中央军”挂在嘴上, 将来为难的只有是自己这样的下级将领。

张学良见杜聿明不再发问, 轻微地叹出一口气, 接着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他。

杜聿明马上读懂了少帅的目光, 明白自己该走了,这一走,杜聿明再也没见到过张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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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日上午, 杜聿明带着诸多的迷惑和疑虑, 悄悄地离开了北平。他在北平转悠了几天,竟然未得到热河方向敌我双方的真实情况。这时他已隐隐约约感到北平已成为是非之地, 此次出征, 将会是凶多吉少。

后来杜聿明才知道, 当时热河前线的日军和守军, 已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日军依据着飞机和坦克组成的炮火, 锐不可当, 东北军和热河军只顾得往承德和长城沿线决堤般溃退, 他们既不能做到各路之间相互掩护和支援,也无法向呆在北平的张学良通报军情。所以当时他只能两眼一摸黑, 败兴而归。

历史的悲哀, 就这样在无声地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