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 网易看客
在缅北赌场混迹了一年多的老周说,“缅北的赌场吃人不吐骨头,走进赌场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输”。
在老周的指路下,我走进了缅北赌场,见到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钱,和许许多多赌红了眼的中国人。
01
缅甸与云南之间,隔着一条绵延2000公里的边境公路。
公路漫长,中间有无数个细小的缺口,联结着两侧边民如毛细血管般的密集往来。
从小在边境长大的阿敏记得,儿时常常和缅甸朋友在界河上捉鱼,一会儿上左边的岸,一会儿上右边的岸。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过了国境线。
可一旦跨过去了,就是截然不同的领地。
跨过了边境线,“黄”和“赌”便成了合法的生意。
至于“毒”,是2000年才开始禁的,五块钱的黄麻素,依然在坊间频繁地流通着。
就这样,被战火打得七零八落的缅北,依靠着比邻中国的地理优势,疯狂汲取生存的养分。
而我所探寻的这座小镇,面积不大,半小时就能转上一圈。
镇上只有两三条像样的马路,却隐匿着六家赌场,和数以亿计的庞大生意。
02
老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这个39岁的中年男人,正顶着偌大的黑眼圈,伫立在赌场门口。
想休息,却有些不甘心 —— 再试几把,说不定能把五万块钱赢回来。
踌躇间,他想起前天晚上,一位上海老爷子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后,竟口吐白沫倒在赌桌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周打趣道,最终决定回酒店。
酒店离赌场只有200米,中间是一段起伏的泥路。
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熟识的赌客。
老周指着一位50多岁的大姐,对方正拎着一袋小笼包,眉头紧锁地走回酒店:“她之前是一名成功的浙江企业家,听说还和马云吃过饭 。到这边赌钱, 也是输得一干二净。”
“这里的中国老板太多了,都挣几百万几千万的,觉得自己什么世面没见过呀,到了赌场上特别横,一看就是刚来不久。等钱输光了,就落魄了。”
去年夏天,老周和朋友一行从中国北部飞到了云南边陲。
飞机一落地芒市,打开手机,就能收到赌场司机的短信。
客人上车后,司机载着满车的中国客人,绕过边防公路的的监控,沿小路抵达缅北。
紧接着换乘一辆缅甸牌照的小巴,直奔赌场。
用老周的话形容,是“一条龙服务”。
事实上,一条龙服务延伸得更远,只要客人愿意来,包吃包住包机票。
03
老周下榻的酒店,就是赌场开的,总共一千多个房间。
酒店的外联部每隔几天,就会宣称客房紧,让快输光了的赌客腾地方。
不过据内部人员透露,真实的入住率只有六七成左右。
细长的走廊上,我看见一位身穿粉色短裙的女孩,从客房里出来。
老周瞟了一眼对方说,“这是外联部的小姑娘,很漂亮。”
“这些姑娘现实得很,只要钱到位,就可以带回房间。如果赌客赢了钱,要离开,她们还会去陪睡,让客人留下继续赌,直到把钱输光。”
说罢,老周推开房门,倒头睡去。
刚来缅北时,老周的胆子还小,担心小镇不安全。
时间一久,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在这里,有钱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赌场300米开外就是红灯区,街上立着硕大的中文招牌 —— “南国秦淮”。
老周很喜欢这个名字,认为富有诗意。
许多老板为了讨个好彩头,喜欢找处女,价格一万起。
老鸨们则将女孩比喻成“茶”,常常在朋友圈发小广告 —— “新茶多多,请各位老板提前预约。”
有些输光了钱的女赌客,会通过卖身的方式赚取赌资。
红灯区旁一座不起眼的民宅里,就住着一位40多岁的中国大姐,交易一次,50元。
在老周看来,能光顾红灯区的,都不是赌鬼,因为还保有一丝“好色之心”。
那些真正赌红了眼的,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
赌场也带火了周边当铺的生意。
我走进其中一家,只见一位大姐趴在柜台上,从内衣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说罢,大姐拿着当来的1000元,径直走进了赌场。
04
跟老周混熟后,他答应带我去赌场见世面。
要进去,首先得过一道安检。
赌场每个入口都有保安把守。
穿过正门,能看见迎面的两座佛像 —— 关二爷和财神爷。
一位老人正跪在关二爷前烧香。
老周说,这是赌场老板的父亲,每天都会来这儿上香。
老周又指了指桌子下的一盆生姜,上面插着两把刀。
“这叫一统江(姜)山,专门压赌客们的运气的。”
进入赌场后,我们先去了码房。
这是换筹码的地方,除了现金,还可以使用支付宝或微信。
不过码房里最打眼的,还是柜台后方那一排人民币,堆了整整半面墙,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有人开玩笑,这是用赌客的命堆起来的。
在赌场混迹了一年多的老周,说自己从走进赌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输。
“赌场用一块块塑料片做筹码换你的现金,塑料片它可以造10亿、20亿个,你换得过来吗?”
05
这座赌场规模颇大,面积约400平方米,有20多张赌桌。
每张赌桌上有十多个摄像头,防止客人出老千。
赌场一侧还摆着一排电脑,连接各张赌桌,供网友在线参与。
客人们大多是一副老板的派头,围聚在各个赌桌前,下注,开牌,再进行下一轮游戏。
在这之中,一位广东赌客格外惹人注目。
他面前摆着一大摞人民币,堆起来跟保温杯一样高。
大佬身后跟着两个小弟。
当大佬掏出烟,小弟就麻溜地伸出打火机点火。
当大佬下注一万,双手握拳口喊“Yes!”,小弟也跟着喊:“ Yes!Yes!”
老周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小弟”其实经常混迹于赌场,瞅见哪位大老板在赌钱,就自觉地站在后方,加油助阵。
假如大佬赢钱了,开心了,小弟就能跟着收点小费。
不过今天广东大佬的运气不佳,牌桌上的人民币逐渐减少。
不到一个小时,输的只剩一盒大重九香烟。
原本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弟,早已没了踪影。
缅北的赌客形形色色,远不只大佬和小弟。
我在休息区看见一位50多岁的大姐。
她正在闭目养神,手里握着一个计算器。
老周说,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女人,她是点火队队长,手下有60多名队员。
所谓点火,就是赌场专门顾的托儿,负责在赌桌上煽风点火,营造出容易赢钱的假象,以此吸引大赌客来下注。
据说这位大姐来自成都,在国内欠下20万元债务,跑到缅北“讨生活”。
干这份工作,一个月能挣10多万。
不过老周却嗤之以鼻,“活得没有品味,一天到晚坐在那,只知道挣钱。”
06
在风起云涌的牌桌上,赢没赢钱,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撞见一行三人,正提着一袋人民币,喜笑颜开地准备离开。
原来他们今天拿着400元本金,一路开挂,赢了10多万。
两手空空拿不住钱,干脆塞进黑色的塑料袋里。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位看热闹的赌客说:“别看他们今天走了,早晚还是要回来的。”
不久后,我在赌场认识了小刘。
他的经历便验证了这位看客的寓言。
2008年,小刘第一次来缅北赌博,只带了900元本金,当晚便赢了87000块,从此,他再也离不开缅北。
这十年里,小刘离开了妻女,辞掉体面的工作,把存款输个精光,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被打过,被关过,陆陆续续向家人要了上百万,依然填不满窟窿。
小刘母亲曾经扬言,再踏进赌场一步,自己就去自杀。
2017年,母亲真的喝下农药,幸好被父亲发现,抢救了回来。
小刘也曾多次站上楼顶,想一了百了,但终究没有勇气跳下去。
他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死在缅甸。
07
每个光顾缅北赌场的客人,都是奔着赢钱来的。
一开始资本丰厚,喜欢下大注,以大搏大。
输钱了,改为以小搏大,最后走投无路,只能以命相搏。
休息区里站着一排壮汉,个个牛高马大,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但赌客们不怕,因为他们是负责放单的(放高利贷)。
许多人会在输钱之后,选择签单。
一位赌客就在输钱后扬言,“我呀,什么钱都敢拿,就算阎王爷给小鬼的钱也敢拿。”
如果签下的单大于10万,赌客会被限制人身自由,转移到专属的房间,由两名壮汉看管。
看管只是第一步,如果无法在限期内还钱,会被关进班房。
孙超当初跟老周坐同一班飞机来缅北的,这一年来,他进过很多次班房。
孙超回忆,自己被人蒙着头就带走了。
进到班房,直接被拷在沙发上挨打。
拳打脚踢是轻的,最残忍的,是拿数据线编成的棒子往身上抡,抡到哪儿,哪儿就破皮流血。
这样的打法不轻易致死,但足以令人心生恐惧。
扛不住的赌客只能打电话跟家人要钱。
一边打着电话, 一边挨打,如果还是要不来钱,下手便没了轻重。
“这里是缅甸,弄死个人和弄死条狗一样简单。”
在缅北呆了一阵子后,我决定离开。
赌场外停着许多摩托车,35块钱就能回到云南。
摩的师傅载着我,穿过茂盛的甘蔗地,小镇在身后渐渐远去。
载我的是张师傅,在缅北开了十年的摩的。
他把我认成落魄的赌客,连连安慰,“还好,还记得回家,在这里,许许多多的人有去无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