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民族的皇位交接和中原民族的皇位交接相似,总是充满着你死我活的争斗。当述律皇太后这位大辽国的强人奶奶想再次主导皇位传承时,可是她已经力不从心了。947年五月,耶律德光死在从中原返回北国的途中,随后他的大孙子,也就是前废太子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即位称帝,即辽世宗。这实际上就是一场政变,因为他既没有耶律德光的遗诏,又没有请示皇太后述律平。
作为辽国的皇太后,述律平得知孙子耶律阮擅自己称帝之后怒不可遏,她认为这是对她权威的无视和公然挑衅。但事实上,她生气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对皇位接班人另有打算,而这也是耶律阮和在中原的契丹贵族们最为担心的事情。
(一)
如果述律太后认可耶律阮做皇帝,那远在中原的契丹贵族们只需给她写一个请示报告就行了,当然就不能算背着太后私自拥戴耶律阮登基。但问题是,耶律吼、耶律洼、耶律安抟等人,对述律太后的心思看得很透,猜得很准,他们的心里一直深深地留有太祖耶律阿保机死后大批贵族被太后屠杀的沉重阴影,而这些被杀的贵族大多是忠于耶律阿保机的。述律太后为了自己顺利掌握政权,毫不客气地把这些旧臣逐一砍了脑袋,现在依照这个逻辑,很可能旧戏重演。她另立一个新君,为扫清障碍,也将可能把随同太宗耶律德光南征的贵族砍头,理由依然是让他们去地下陪伴先君。
决不能让这一幕重演,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脑袋,这是耶律吼、耶律洼、耶律安抟等人的第一反应和坚定立场。自己的项上人头,关系到一家老小乃至后世子孙的荣辱。此时的契丹贵族还是种姓世袭制,一代传一代,代代富贵,不像中原的暴发户,由于门第阶层衰败,在乱世丛中崛起了一批又一批的草根贵族。在恒州的契丹贵族中,有一个人一直对述律太后怀着深深的敌意和戒心,他就是耶律安抟。他现在是辽国皇帝侍卫统领,对帝位交接中的腥风血雨体会更深,具有切肤之痛,因为他的父亲耶律迭里就是二十年前被述律太后炮烙屠杀的大臣之一。
这几个手握大权的契丹贵族不谋而合,想到了同一个方法,就是立刻拥戴新君,才能保住脑袋。无论耶律阮是否愿意,此时此地此刻,都必须强行拥戴他称帝。只有拥立了自己的新君,这些契丹贵族的脑袋才能保得住。更何况,刚好,永康王耶律阮对做皇帝也是有自己的积极性的,他父亲原本就是耶律阿保机亲立的太子,却在当年被述律太后偷梁换柱,没能做成皇帝,致使耶律德光抢了皇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过,虽然新皇帝现在已经登基,但耶律阮和拥戴他的大臣们明白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面,这就是必须直接面对述律太后,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一定不会平静,所以耶律阮和拥戴他的契丹贵族不敢大意,率领南伐中原的主力军队,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北还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
(二)
耶律德光客死异乡,耶律阮擅自称帝的消息传来,上京城内的空气也骤然紧张起来。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的第三个儿子,也就是耶律阮的叔叔。述律平很疼爱这个小儿子,只是耶律阿保机死时,他还不能担当大任,所以才让老二耶律德光做了皇帝。她当时的想法就是,等过一些年,二儿子不能履职时,再由三儿子即位,这样一来自己就还是大辽国的皇太后。
现在耶律德光真死了,再次出现了皇帝继承的契机,而耶律德光的儿子更小,同样不具备执政的能力。所以,当她听说耶律阮已经擅自在恒州即位为大辽国皇帝,立即勃然大怒。他既不是耶律德光的儿子,又不请示奶奶,如此大逆不道是对契丹皇族和国家制度的蔑视与挑衅,必须予以严惩。于是,她下令调集举国之兵屯兵边境,拒绝耶律阮回归上京,并对耶律阮实施讨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耶律阮毫不示弱,派出德高望重的伟王耶律安端为先锋大将,率领北归的契丹铁骑先行,为他清扫障碍。辽国皇太后的军队和辽国皇帝的军队在泰德泉相遇,两军对峙,摆开阵势。耶律阮的战将都是辽国顶尖的军事将领,是被耶律德光带出来征伐中原,打过大仗硬仗的,个个都是万马军中冲锋陷阵不怕死的人。述律太后的主将是辽国兵马大元帅耶律李胡,先锋官是排陈使李彦韬。
此时此地此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由于李彦韬对述律太后一点儿感念之情没有,所以他在泰德泉战场上一见到伟王的部队,就立即临阵倒戈,投降了耶律阮。先锋官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务,两军对阵,连先锋官都投降了,这对耶律李胡的军队士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结果兵败如山倒。
皇太后出师不利,对辽国后方是一个巨大的震撼。如何解决这场帝后之争,契丹高层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皇太后述律平和兵马大元帅耶律李胡主张与辽世宗耶律阮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她和他死。可是一些贵族和大臣主张和解,以维护辽国的安定团结为重。更重要的是,这些贵族和大臣看到了人心向背的变化,除了述律太后给大家留下刻骨铭心的屠杀大臣的不良历史记录之外,耶律李胡和耶律阮也很鲜明。耶律李胡虽然是兵马大元帅,但这家伙从小就残忍好杀,飞扬跋扈,骄横无礼,和很多文武大臣贵族头领积怨很深。而耶律阮虽然年轻,但喜欢结交,散财好施,出手大方,是场面中的人物,一直以来人缘很好。
(三)
耶律李胡在泰德泉打了败仗,回到上京,骄横残忍的惯性立即就表现出来了。他下令把拥戴辽世宗耶律阮的契丹贵族家属统统抓起来,作为人质。这样一来,辽国更是人心惶惶,对他产生畏惧的同时也对他产生了怨恨和反感。于是,耶律屋质谨慎地对述律太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他认为耶律阮一方握有重兵,虽然太后德高望重,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务之急的上策,不如双方握手言和,否则继续对峙,各部族离心离德,将对大辽国造成重大灾难。
述律太后没有做声,沉思良久,说:“可恨的耶律阮,作为皇侄,竟然擅自立为皇帝,如果不惩戒,将埋下祸乱的种子。”耶律屋质很清楚述律平的心思,她是想让小儿子耶律李胡继承耶律德光的皇位,于是就意味深长地说:“大元帅李胡、永康王耶律阮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无论谁做皇帝,都是皇族一脉正系,并没有流落别家。有什么不可的?皇太后应从长计议,从大局出发。”
说完这些话,耶律屋质内心里禁不住有些紧张,毕竟他这个建议和述律太后的初衷大相径庭,一旦触怒了她,弄不好会掉脑袋。这可是一个狠女人,当年太祖死后,争论究竟由谁当皇帝的时候,她采取了毫不犹豫的血腥措施打击异己,凡是借先帝说事儿不服气的,她都让他们见先帝去了,直接拉到正在修建的陵墓坑道里殉葬。而当有人问:“和先帝关系最亲近的人是你,最应该去陪先帝的人也应是你,你为什么不殉葬?”她说儿子们还小,需要辅佐,但愿剁掉一只手先去陪葬,待世间事务料理完毕之后再全身赴地下。然后,将左手放在桌子上,一刀砍下。
然而现在,她已经不是年轻的女人了,力不从心,不想再杀太多的人,关键是也不把握自己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能否最终战胜耶律阮。于是她问:“就算议和,那派谁去合适呢?”主意是耶律屋质提出的,当然他去跟耶律阮谈判最合适。他见到耶律阮时,说:“即使您能大获全胜,那您忍心对皇太后和大元帅等骨肉亲戚下手吗?天下人将怎样看待您?况且现在判断尚早,万一李胡获胜,那么已经被他抓捕的群臣家属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无论谁胜谁负都不是好结果,只有双方讲和才是上策。”
这一席话,对形势分析得合情合理,耶律阮还没表态,他手下众贵族大臣已经大惊失色,议论纷纷。谁不顾及自己的家族?这些身在耶律阮手下的贵族大臣时刻挂念着后方的家眷。于是,一场帝后之争至此有了结果,以辽世宗耶律阮为代表的契丹贵族们大获全胜。不仅顺利北归,获得了帝位,而且保全了大辽国的完整。947年九月,辽国改元天禄元年。
(四)
虽然述律太后做出了巨大让步,放弃了小儿子耶律李胡,转而同意耶律阮继任辽国皇帝,但受益者却并没有放过述律太后。在和解之后不到一个月,有人告发述律太后和耶律李胡仍然策划谋反,辽世宗耶律阮就以此为借口下令将述律太后和李胡囚禁起来,关到了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陵寝,让这个对太祖皇帝情深义重的女人去专职陪伴老伴儿的王陵去了,同时带上了他们的小儿子。在囚禁了述律太后和耶律李胡之后,辽世宗也对太后和李胡一党的几个核心成员大开杀戒,砍了几个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