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政巴东县5年,凭借着创新意识和实干精神,他摆出与腐败决一死战的架势,先后将80多名腐败官员送进监狱,不仅受到了50万巴东百姓的爱戴,被亲切地称为“甲哥”,更让他获得了“全国优秀县委书记”的荣誉。
但这份工作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一度患上重度抑郁。
2016年12月,在仕途的上升期,陈行甲鼓起勇气,发了一篇《再见,我的巴东》的告别信,火爆全国,决定辞去公职,转身去做公益,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底层老百姓。
巴东已经成为过去,陈行甲说他现在是做创新慈善探索的“公益人陈行甲”,将来还要做“作家陈行甲”“旅行家陈行甲”,他要用新的形象来对冲人们对他过去的印象。
他写下了《别离歌》一书,记录了2016年12月至2023年11月,7年公益路上亲身见证过的那些生死和离别。
读《别离歌》你不需要任何领域的储备知识,这是一种非常纯粹的阅读体验,陈行甲将故事以最质朴的语言呈现出来,背后却蕴藏了涤荡心灵的巨大精神能量。
我怀着最大的诚恳,去记录那些可能不被记得,不被在乎的人;
记录他们生命中的困难和为难;
记录那些挣扎和努力;
记录那些无奈的离别,也记录那些温暖的拥抱,还有那些长流的热泪。
陈行甲说:“我们不该忘记自己走过的路、同情过的人、呼唤过的正义、渴求过的尊重,是这些东西构成了我们深植于生活世界的共通意义根基。”
前不久,中信出版集团联合建投书局邀请公益人、《别离歌》作者陈行甲与作家、学者梁鸿来了一场对话。
左起:主持人播客《午夜飞行》主播VC,《别离歌》作者陈行甲,作家、学者梁鸿。
结合《别离歌》这本新书,围绕如何记录时间里的具体与真实、非虚构写作的意义与价值,以及如何面对命运、现实等问题,两位嘉宾进行了精彩对话,并特邀播客《午夜飞行》主播VC主持。
《别离歌》的写作初衷
VC:陈老师最开始决定要写《别离歌》,是特别的契机促使还是长期酝酿的结果?
陈行甲:实际上,写作对我来说是人生意外的收获。尽管我少年时代曾怀揣作家梦,但初中毕业后因升学率的考量,被迫选择了理科。从高中毕业后,我的写作梦想便中断了。
多年后,我未曾想过会重新拾起笔,直到投身公益事业,我开始尝试书写。
《中国在梁庄》是我写作的模板。如今,我已经出版了三本书,我必须再次向梁鸿老师表达我的敬意。既然已经开始了写作,我希望能够记录下在公益道路上遇到的那些真实故事,因为真实本身就具有力量。
我非常喜欢我们今天对谈的主题——记录时间里的具体与真实。我也希望将我们在公益慈善路上所感受到的力量分享给朋友们,这正是最初我提笔写《别离歌》的任务。
我们作为职业作家,有责任去书写那些普通个体的故事,让这些可能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的故事得以传播,让更多人感同身受。应该发自内心地关怀弱势群体,讲述他们的故事,让他们的声音被听到。
陈行甲
梁鸿:我觉得陈老师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一个实践者,也是一个具有纯粹热情的人。回到这本书上,对于我自身,也有非常大的启发。
比如从非虚构的角度讲,《中国在梁庄》也是非虚构写作,但陈老师的作品和我的书、和西方一些著名的非虚构作品都是不同的。
首先,你会看到非常饱满的感情,会感动于他对自己家庭的爱意,也会感动于他用如此细腻的笔法写一个个孩子、一个个家庭。
其次,陈老师始终在行动,他真心希望把他的经验和知识让普通读者看到。在看到之后,也许你会加入,也许你会关心,也许你只是触动,都很棒。
恰恰是这样的行动者让我们看到了生活当中还有这一层面,这是不同于其他作者的。
当今时代非虚构写作的意义、价值
VC:我在读书的时候注意到,在阿亮的故事当中,陈老师自己最后进入到了病房中,接下了相关工作,送了阿亮最后一程。陈老师在讲述和书写中获得了一种支撑自己去直面命运、人性的复杂的力量。
我也记得梁老师在之前的采访中提到过,在书写梁庄的故事时,您可能因为这些故事获得了名利,获得了写作的灵感。但您也提到,对于那些生活在梁庄的人来说,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太多。
我想问问,经过这么多年,回头再看,两位老师觉得记录这些真实的故事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梁 鸿
梁鸿:许多人问我关于记录故事的意义。
我与陈老师的工作不太一样,陈老师的工作非常具体,他联动社会力量救助儿童,并希望建立更好的社会支持系统,这是一项非常伟大且意义深远的工作。
但是,就我个人来说,在我自己的写作过程中,我遇到了许多困惑。最初我带着一种幼稚的想法回到梁庄,试图与他人交流,却发现情况并不如我所想,人们对我的书关注不多,尽管大家都在阅读。我自己也可能表现得不够真诚,总之面对的问题非常之多,我对制度的运作也知之甚少。
当然和我的性格也有关系,我没有陈老师那么大的能量。
从这方面来说,我们前期的经历也可能决定了我们整个的生活的逻辑。我一直很内向,小时候在初中,老师一提问我就会哭。这样的性格使得我在社会关系中很难去争取什么。
因此,我认定自己更适合老老实实地做一个记录者,通过我的行动记录下一些东西。
我一直在问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我没有陈老师的力量去直接救助孩子,但同时,我也觉得,如果有人读了我的书他们因为感同身受而对农村问题多思考一点,这也许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这种力量是无形的,你看不见也摸不着,因为你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只是短暂地感动了一下。但是通过书写,我记录下了这些人的故事。我想通过我的书写,让这些故事沉淀下来。
我经常说,我写完了梁庄,不会再写梁庄了,但十年后我又写了梁庄。这次我写得更微观,更关注村庄内部的个体生活。我在书的后记中说,想写一种长河式的人生,像记录村庄志一样,我希望写到梁庄20年、30年,以我的调查为起点,记录这些人的生老病死,同时我也在经历生老病死。
我已经想好最后一本书的名字,叫《梁鸿即将死去》。
我希望读者通过我的文字,与我一起生活,或者后来的读者,通过阅读前一本书,了解一个人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的生活轨迹。这种长期的个人记录,不仅是个人的生活史,也是一个村庄的生活史,同时也是我们国家变迁的历史。
这是对我个人而言,书写、记录的意义。
但我同时也非常敬佩陈老师这样的行动者。陈老师的世界非常精彩,您之前说,您的儿子认为您的文笔不够好,大概是因为您在书写中涉及了大量现实问题,使得您的作品不那么纯粹文学化。
然而,我认为这正是这本书独有的价值所在,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它非常丰满,包含了多个面向和维度。
读者可以从中读到不同的侧面:关心公益的人可以读到公益,关心孩子命运的人可以得到命运的故事,关心抑郁的人可以得到抑郁的案例,关心家庭的人也可以得到相关内容。
陈行甲
陈行甲:我想要回应一下,关于我们进行非虚构书写的意义。以梁老师笔下的梁庄为例,她高水平的文学化书写和呈现,使得这样的村庄、这样的一群人——我这里所说的“底层人”并无歧视之意,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得以走进公众视野,留在这个时代之中。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许多英雄豪杰、才子佳人的故事,但相对弱势的底层人却往往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在我投身公益之后,我曾发表过一篇名为《你好,我的下半场》的宣言,那是在2017年5月,当时我的基金会已经成立,我觉得那是我公益人生的新起点。
那篇文章中,我写过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我们时代列车在高速运行的时候,轰隆隆的前进的声音也掩盖了许多弱势者的叹息,它扬起的灰尘也遮盖了许多落后者的身影。他们的声音应该被听见,他们同样生而为人,应享有生命的尊严。
然而,他们往往发不出声音,可能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我们这些从乡村走出来的人,从尘埃中走出的人,是侥幸的,是命运的恩赐。我们考上了大学,在我们那个年代,上大学的机会是如此珍贵,我们通过高考改变了命运。
因此,不应忘记那些低微的过往,不应忘记曾经照亮我们的光。我们应替那些弱势者发声,留下他们的印记和声音。这就是非虚构书写的意义所在。
正如梁老师在书中所说,我们要为这些普通人立传,通过书写的方式,我们主动作为记录者,“奔向他们”,理解并书写他们的故事,让更多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此心安处是吾乡
VC:梁老师提到了家乡和母亲是自己精神的锚点,非常令人动容。
陈老师在《别离歌》最后一章也记录了自己回家带父亲看病的经历。在这章节结尾,陈老师写到:“回乡,就回到了亲爱的人间。我是回来尽孝的,被温暖的,哪怕着温暖来自湿苇燃起的火苗。”
我也想请两位老师聊一聊,家乡在您的生命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陈行甲:每到一个年龄阶段,我都对“家庭”“家乡”有新的认识。在我书写的过程中,家乡的概念在我心里不断地丰富和扩展。
随着我开始做公益慈善事业,我走遍全国各地。近几年去的比较多的地方是甘肃,每次乘坐飞机朝下看,裸露的黄土地和黄河水都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我的脑海里会响起那句歌声:“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远方的亲人啊/听我唱支黄河谣”。我渐渐能够意识到,家乡不仅仅是我出生和成长的村庄、乡镇或县城,它已经泛化成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经历和地方。
我曾在贵州黔东南为留守儿童的梦想教育工作,每年都会去几次,那里也让我感到非常亲切。家乡对我而言,意味着爱、包容和无条件的接纳。正因如此,我很喜欢席慕容的那句诗——“在风沙的路上/护住心中那点燃着的盼望。”
我曾有机会作为东方甄选的嘉宾,参与了一场直播活动,我们计划在收获的季节,去我的家乡直播销售当地的农产品。虽然最终因为家乡没有适合的难销的大众农产品而未能实现,后来我也跟着东方甄选去到别的地方做了一些事情。
这件事之后,我觉得我变得坦然了,我开始思考,为什么必须是地理意义上的家乡呢?我工作过的地方,那些我生命中重要的经验,不也是我的家乡吗?到了我这个年龄阶段,我终于想开了一件事,可以留念,但不必迷恋。
有爱的地方就是家乡,或者说,有爱的地方都是家乡。
梁鸿:我最近在思考关于家乡和故乡的概念,这是一个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尤其是对于文人来说,可能更加深刻。
对于普通人而言,家乡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想要回去的地方。这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位置,更是一个情感的寄托。例如,当人们想到父母在哪里,他们就会想到要去哪里,或者在父母身边时,可能会想要回家做一些传统的仪式,比如烧纸,这是中国人特有的情感表达。
对于我来说,由于长期写作,跟陈老师一样,我对家乡的理解也在不断变化。我在《梁庄十年》这本书中提到,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转变。这不仅仅是对自然景观的认识,也是理解的加深。
在2021年回到梁庄时,我感到每个人都更加具体了。之前我已经非常具体地了解他们,但现在,我看到了他们作为时代洪流中的个体,他们的生活和选择。
我希望通过继续陪伴他们,即使不能天天见面,但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回去和他们聊天。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变老,但我感到收获颇丰。
我能感受到一个人生命的变迁,尤其是当我看到我的老乡、亲戚、叔叔婶婶在选择自己生活的时候,他们背后的故事和选择,让我感到非常严肃。这不仅仅是亲情,而是更深层次的思考。
在2020年写的《梁庄十年》中,我记录了与堂兄的一次对话。他在2018年选择了回老家,而在2020年我回家时,我问他三个问题:为什么回梁庄?回家后感觉如何?对家里的土地有什么看法?
他真的花了五分钟去思考这些问题。当我提出这些问题时,院子里的家人都沉默了,好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一刻,我感到非常幸福,因为我的提问和来回走动激发了家人对生活方式的深思。
这是一个非常棒的时刻。因为人类生活非常琐碎,我们每天忙于工作和日常琐事,烦恼不断。但在某个瞬间,我们真的在思考,因为对方而激发出一些东西,这特别好。
在这一刻,家乡不仅仅是情感的寄托,它还伴随着我们内心的成长。就像陈老师说的,甘肃给你家的感觉,因为你在那里有成长。
VC:两位老师的表达总结起来便是“此心安处是吾乡”,意味着当我们的内心能够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我们会渐渐与这个地方建立起生命的联系。
然而,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可能和两位老师不同,他们面临着一种漂泊感和不安定感,许多年轻人在思考应该在何处安定下来,或者如何寻找自己的安定之所。
他们可能来自家乡,却发现家乡已不再是他们能够回去的地方,因为那里可能没有适合的工作机会。而在大城市,他们又感到无法融入,成为了所谓的“北漂”或“沪漂”,在城市中漂泊。
他们既无法在大城市扎根,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这种“悬浮”的困境让他们感到迷茫。我们想请两位老师谈谈,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应该如何安顿自己?
陈行甲: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没有具体的答案,但我愿意提供一些个人的想法。
如今,我们的年轻人也逐渐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教育水平提高了,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也与我们那个时代截然不同。现在的社会竞争激烈,用一个流行的词来说就是“卷”。
对于年轻的朋友,我想分享的是,一定要关照好自己的内心和情绪。我们都有紧张、焦虑、犹豫和彷徨的时候,这些都是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
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些情绪,并尽量寻找一个可以安顿自己的地方,一个能够接纳、包容和让你休息的地方。当你感到疲惫,走不动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机会,就像手机电池快没电时需要充电一样。
在这个时候,不要强迫自己继续前进,而是应该停下来,给自己充电。相对而言,重要的是要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找到能够让自己感到安心和放松的环境,以及在需要时给自己休息和充电的机会。
梁鸿:陈老师说得很好,我们现在的时代和社会太卷,很容易感到紧张、焦虑。
我最近在进行一项心理调查,发现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很严重。我们应该像陈老师所说的那样,关注并关照自己的内心。
当我们感到疲惫时,不妨让自己休息一下,就像给手机充电一样,给自己一个喘息和恢复的机会。否则,我们可能会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然,这些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轻描淡写,但有时也会产生效果。
事实上,尽管我们每个人的处境都大不相同,但我们还是需要在努力工作和照顾自己之间找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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