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溺水者那声呼救还清清楚楚地印在田子明脑中。
他是北京铁路局石家庄铁路公安处乘警支队的一名民警，大约一个月前，他和另外两名大学同学相约，趁着休假去武汉逛逛。
这是35岁的田子明第一次去武汉旅行。他和这座城市的交集不多，一般只是在工作的时候路过，在普快列车上，在疾驰的高铁上，隔着车窗玻璃，望一望外面的建筑、行人、宽阔的江面和江上的船只。就算列车在武汉站停靠，他也只是短暂地走上站台，集中注意力，盯着上下车的行人，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关于这趟旅程的计划，他完全交给了朋友，“充满未知才有意思。”
但没想到“未知”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人一起散步时，一声“救命”从不远处的江水中传来。
本能反应
那是10月14日，田子明和朋友到武汉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先去了古德寺，之后，一路溜达着到了不远处的汉口江滩。
长江已经到了枯水期，水退去，留下一大片滩涂。
他们在离水面约20米的江边步道散步，江里的那名男子一开始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田子明记得朋友问了一句：“那里怎么有个人？”田子明看了一眼，以为他在游泳，就没再多关注。
“救命！”急切的呼救声传入耳朵，田子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人有危险了。”
身体一下子进入紧张状态，他“条件反射”般地冲出去，往离男子最近的岸边跑。两个朋友也和他一起跑过去。
三个人都是警校毕业，听到有人喊“救命”，就相当于接警，“意识和身体会跟着立马进入到备战的状态。”这是一种本能。
江滩上都是拳头大的碎石块儿，他得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关注着水里的人的方位。
跑到岸边，田子明脱下上衣和裤子。在这个短暂间隙，男子又被江水冲出去一段距离。他顺着浅水滩往江的下游走，找到离溺水男子最近的位置，下水。
一开始，田子明还能踩到江底，等走到水没过胸口、脚也没法再着地的时候，他开始用最省力的蛙泳姿势，游向溺水者。
终于抓到那个人。“他已经全身僵硬，”田子明拖住他的右胳膊，感觉到溺水者“往下一坠”。
田子明注意到，几乎和他同时到达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先生，那位男士用自由泳游过来救人。在田子明之前，他已经抓到了溺水者的左胳膊，两人默契地配合着。
另外一位先生也赶到，三人合力将溺水者拉到岸上。之后，戴眼镜的先生伸出两根手指，询问溺水者“这是几”，他答了出来，大家知道他已经恢复意识，放了心，在一边等待救护车到来。
10月14日，田子明和另外两人一起下水救人。 受访者供图
田子明有些疲惫，他站在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两位朋友不会游泳，在岸上帮田子明拿着衣服，看到他们把人救上岸后，把衣服递给了田子明。直到救护车将溺水者接走，他们才离开。
常“脑中模拟”救人场景
被救的人叫王笑，在上海工作，10月31日，王笑专程赶到石家庄，带着锦旗来到田子明的单位。刚见面，两人便笑着拥抱。
王笑跟田子明说，他去武汉旅游，看到长江后很兴奋，想去踩一下水，没想到走了几步，突然遇到一个陡坡，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淹没了。要不是三个人伸出援手，“我已经没了。”他说。
10月31日上午，田子明和王笑见面后拥抱。 图源：石家庄铁路公安处
田子明认真回复他，“经过这么一个事儿，咱得长个记性，但也别因为这事儿以后就怕水，别有心理阴影，可以去正规的游泳馆，去有安全保护措施的地方。”一边劝说，一边安慰，他又恢复了工作时的正经和严肃。
对下水救人这件事，田子明是有把握的。夏天，他常在有50米泳道的游泳馆，一游就是1000米。他能比较精确地估算出那位溺水者离岸边大概50米，这个距离对他来说不算远，自己的体力足够。
虽然从没在江里游过泳，但救人的时候，“肾上腺素一上来，整个人都没有了恐惧的情绪。”
另外，他也有策略。除了用最省力的蛙泳保存体力，他还从侧面接近溺水者，“先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反身抓住我。”
田子明没学习过如何施救，他的“经验”来自于此前的“脑中模拟”。有时候，游泳游累了，在水里或者坐在泳池边休息的时候，他会想：“万一有人溺水的话，我该怎么样去救他？”
这种思维来源于警校的学习经历，也源自工作时的复盘习惯。“发生一些事情后，自己会想，也会和大家一起开会讨论，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做，是否还有更简单有效的方式来处理。”
2010年，田子明从河北公安警察职业学院毕业，两年后考入铁警队伍。
起初，他工作的地点在铁路货运站，分管一段线路，目之所及都是硬梆梆的铁轨，在站点派出所的上下游步行巡视。2019年，田子明被调到乘警支队，每天都得跟活生生的人打交道，要从零开始学。一开始是师傅带着他，两个月后，他开始单独值乘。
在列车上值乘的田子明。 图源：石家庄铁路公安处
在田子明心中，这是一份有意思的工作，他在列车上望见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有意思的场景。初春，从长沙跑北京，途经武汉，他看到窗外满地都是油菜花，成片的绿油油、黄灿灿，生机盎然。过秦岭隧道，列车到河南境内，一片白雪茫茫，“地理课本里学的知识一下子就到了眼前。”
车上的警情常常很琐碎，两名旅客拌了嘴，有人躲在厕所抽了烟，或者是谁丢了财物，都需要他耐心处理。这次下水救人，算是日常生活和工作外的一支插曲，但是身为警察，他又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事。
被救的王笑送给田子明的锦旗。 图源：石家庄铁路公安处
救人那天，朋友拍下了田子明上岸后的样子，田子明把这段视频发到了家庭群，告诉他们自己在武汉救了一个人。“没事儿吧？”家人问。“没事儿。”他回。
“没事儿就行。”家人说。后来，他们再没聊过这件事。
那天上岸后，他和朋友三个人继续散步。朋友夸他勇敢，他只“嘿嘿”笑了两声。
新京报记者 赵敏
编辑 彭冲 校对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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