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以前有个叫严朋的,随商队出海,三年过后才回来,而当初同行的商人早已不知所踪。
旁人问起,他说是在海上遭遇了猛烈的风暴,自己得老天保佑,飘到了一个小岛上,但其他人都已在海难中丧生。
旁人于是再接着细问他是怎么回到故土的,严朋故作高深回道:“自是有仙人相助!”
问及是什么仙人,严朋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严朋的妻子见他出海这么久没回来,以为他早死在海上了,原本连改嫁的人家都找好了,哪想丈夫这时候回来,遂放弃了原先相好的人家。
夜晚,严朋向妻子求欢,严妻也很乐意。结果当晚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已,身上柔嫩的皮肤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划过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被划出血了,却又不好拒绝,竟是生生忍过了一夜!
白天起来,她立刻走到光亮处查看。只见身上一条条血痕,只要稍稍一碰到就钻心地疼,那血肉翻飞的模样光是看着都触目惊心,骇人无比!
她婉言向丈夫提起,不成想对方并不当回事,到了夜里又要拉着她再来。严妻大失所望,指着身上的血痕,哭着跑出了屋外。
不仅如此,严妻还发现丈夫这次回来后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地方。
譬如不许在家中点火,更不许家人在灶台前烧火做饭,宁肯吃冷食,甚至直接生吃肉类;
曾经嗜酒如命,而今却滴酒不沾,也不许客人在自己家里饮酒;
亲人与他握手拥抱,发现他身上的皮肤像老树树皮一样干枯皲裂,摸上去还硬邦邦的有些割人,一点也不像凡人那般柔软;
脾气也不像过去那般温和。旧日无话不谈的好友上门找他,两人最后却是吵得不欢而散……
严妻不禁担忧起来,以为丈夫染上了妖魔邪祟,瞒着家人变卖了自己的首饰,请了一个道术高深的道人到家里来。
道人刚走进院子,屋里的严朋就有所察觉,大步迈出来辱骂妻子几句,又将道人赶了出去。
严妻仍旧不放弃,又将道人找了回来,两人约定等到深夜再悄悄上门。交待好一切后,严妻回到家里已是傍晚。
严朋像是有千里眼一般,看到了妻子的所作所为,留下一句“愚昧妇人”后就将大门堵死,不让她进来。严妻叫不开门,最后只得在屋外苦等,直至道人到来。
到了约定的三更时候,道人来了。略看了下屋里,随即甩了甩拂尘转身就走了,说是“时机未到”。严妻听此,很是失望。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同一时刻,道人再次来到严家外面,依旧还是往屋里瞅了几眼就走了。
接连十五天,道人都是来看两眼就走。严妻见他总不动手,心里头的担忧越来越重。
到了第十六天的夜间,道人说:“可以了!”于是拿出一个被古树树皮包裹的酒葫芦,扔到了严家的院子里。
酒葫芦一到地上就开始涨大,最后足有半间房屋巨大,随即壶口对准严朋的窗子猛力狂吸。
严朋当晚放松了警惕,被道人钻了空子,差点就要被收服,关键时刻他身上忽然伸出一根树枝,直冲道人的脑袋。道人为了闪躲,不慎让其逃跑了。再去追赶时,早已没了踪影。
道人深深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严妻方才亲眼看到丈夫一只手臂变成了枯树枝,在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
道士知晓她看见了一切,也不再瞒她:“这种树精极其罕见,连我也是头一回碰到,多半是你夫君出海时遇上的,受其引诱,勾结在了一起,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严妻流着泪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只怕会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道士纠结再三,说道:“法子是有,就怕你舍不得……况且看他这样子,恐怕早有不少同类遭了他的毒爪……”
临走前,道人再三交待严妻,说严朋日后必定还会在城中出现。
“他如今受了伤,显出原形。若是有人刻意遮掩自身,最好多加注意一下,很有可能是他!”
严妻一一记下。
这天,严妻在街上被一个身着灰蓝色长袍的男子叫住——原来是先前预备求娶她的吴生,也是严朋以前的旧交。吴生为人憨厚,待人实诚,后来严妻中途反悔也没有责怪。
当初,严朋与吴生都是码头的小伙计。多年过去,吴生已经在市舶司任职,而严朋还在码头受苦受累。
吴生笑着告诉朋友的妻子,如今有个空缺的闲职,若是严朋不嫌弃,可以举荐他去。
严妻本来想将自己丈夫失踪一事说与他听,这时吴生又说:“前些天家里来了一个和严兄身量差不多的客人,也对这个职位有意,听他说也在码头上干过。严兄可得趁早啊!不然怕被人抢先了去!”
严妻一听这话,忙问起那位客人的长相打扮。
吴生回道:“他待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从不在人前露出真面目,浑身披着一块黑布,脸也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说这是他家乡的习俗,我们倒也不会在意……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
严妻听到最后张大了嘴,让吴生今天先不要回家,以免有性命之忧。
吴生笑笑:“这怎么可能,家里都是最亲近的血亲,我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再说,那位客人还等着我给他带吃食呢!”说着,掂了掂手里刚从屠户那里买来的一大块生肉。
严妻大惊:“这么说你的家人正和那位客人待在一起?你离开家多久了?”
吴生不假思索:“出门应当有一个时辰了。”
“糟了!恐怕他的目标是你的家人!”严妻脱口而出。
随后迅速联系上道人,三人一块儿去了吴生家里,可终究晚了一步。
众人赶到时,那严朋已经褪去一身黑袍,现出老树精的可怖模样,正在吸食吴生家人的血肉。那些可怜人大多还有意识,就要遭受这种痛苦,可谓是残忍至极!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笼罩住吴生整个人,他将手里的生肉一甩,冲到灶台边烧着柴草,随后将火把全都扔到严朋身上。
老树精浑身燃起熊熊烈火,中间显出一张严朋的人脸,很快又变化成扭曲的树精,一直来回变换,死死盯着火堆外围的三人,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在火光中,众人隐约看见一幅画面,似乎是在海上,一支船队遭遇了风暴,好些人被冲到了一个小岛上,其中就有严朋。
这下大伙都看明白了,原来根本不是像严朋说的那样!
本来有一部分同行的伙伴和他一样飘到了岛上有了生还的可能,后来严朋发现这岛上有许多能制住凡人的邪恶的树精。
树精提出与他做交易,严朋把肉身让给它寄居,而它则让严朋长生。若是吸食的活人够多,甚至还能永生,永远不死。
严朋这么多年在码头干苦力被欺压久了,一直梦想能过上高人一等的日子。而今得知有了能执掌他人性命的机会,很快便答应了树精的交易,于是变成这副不人不妖的模样。
得到树精的妖力后,他马上就将同行的伙伴当成自己的盘中餐吃下肚了。之后趁着刮东风的时候,他乘上小船回到了故土,此后便开始在这里作恶。
被妻子发现后,他转而盯上了旧日的好友,没想到能如此顺利。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严妻捂着嘴不断流泪,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在烈火中,可她确实无法也不能去救他,心里矛盾极了也痛苦极了……
道人朝她看去:“这下你明白我先前的意思了,法子其实很简单,只是怕你舍不得啊……”
最无辜的就是吴生一家了!吴生哪里能料到,自己好心收留的客人,竟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到最后,也仅救回了长姐,其他人已经了无气息,且死状残忍。
大火烧了四天五夜才将老树精烧死。众人清理时,只见地上都是一些被烧得乌黑的奇形怪状的树根枝条,摸上去还硬邦邦的很是锋利,一不小心还能将手指头给划破。
道人从自己的酒葫芦里倒出几滴烧酒滴到枯树枝上,那些原本还顽强的枝条立刻化成了灰。
将这些灰收集起来拿到集市上送人,妇人抹在脸上立刻恢复成年轻时候的模样,且直到去世那天,容貌依旧不变。
而另有一部分人将灰掺到水里喝下,最后都比同辈人活得要久。有一位听说活了三百多岁,经营一家百年医馆,吴生的后代还去过那家医馆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