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随着东北野战军结束辽沈战役,南下入关与华北野战军进逼平津地区,身为华北“剿总”司令的傅作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放眼长江以北、太行山以东这片广袤的地区,所有国民党部队已经被悉数歼灭,只有傅作义部在夹缝中苦苦支撑。
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他望着远处那连绵不绝的山脉,不由得感叹道:“独木难支、独木难支啊!”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远在南京的蒋介石也派出了心腹郑介民赶赴北平,希望傅作义能够率部走海陆南下。
毕竟三大战役结束之后,国民党的主力部队被消灭殆尽,所以在老蒋眼中,傅作义手中的50万部队对他来说宛如最后的救命稻草,必须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当郑介民说完此番来意之后,久经官场的傅作义当即便猜到了背后的意图。
倘若真的听了老蒋的话,带领大军南下,那时候自己可就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于是在稍加思量后,傅作义断然拒绝道:“虽然华北局势紧张,但让我不放一枪一弹就拱手相让实在做不到,请您转告总裁,我将与北平共存亡”。
话虽说得慷慨激昂,但傅作义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经派出亲信崔载之前往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与罗荣桓、聂荣臻等人碰面。
虽然此次谈判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接下来便会顺利许多。
更何况在自己的女儿、同样也是地下党员的傅冬菊多次劝说之下,傅作义的心头其实已经萌生了和平起义的念头。
但毕竟其中涉及到太多的利害关系,必须谨慎而为之,这也使得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做出最后的决断。
就在各方相持不下之际,第二次和平谈判的时间越来越近,这才傅作义派出了第七集团军政治部主任周北峰作为代表,同时又请燕京大学教授张东荪陪同。
在周北峰、张东荪临行之际,傅作义特意嘱咐道:“这次跟他们见面,平(北平)、津(天津)、塘(塘沽)、绥(绥远)四地一起谈吧,这样时间也快一些”。
从这番话不难看出,傅作义心底里是十分期望谈判能够顺利结束的。
1月7日下午,周、孙二人便来到了蓟县的八里庄,见到罗荣桓、聂荣臻等人的第一时间,周北峰便将傅作义的那番叮嘱说了出来。
闻听此言,罗荣桓缓缓点了点头,轻抚着周北峰的肩膀说道:“对于傅作义先生的提议,我们肯定会考虑的,你们二位远道而来先去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再谈”。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便被请进了前线司令部的会议室,而罗荣桓、聂荣臻等人也提出了和谈条件。
“所有傅作义将军指挥的军队一律解放军化,所有他管辖的地方一律解放区化。按照这一总的原则,对傅作义将军不作战犯对待,保全他的及其部属的私有财产,并在政治上给他们一定的地位,对在新保安、张家口战役中被俘人员一律释放。对傅作义的部属,一律不咎既往。”
在谈判的最后,罗荣桓还特意强调道:“1月14日为最后答复期限,希望傅作义将军能够好好考虑”。
而当周北峰回到北平,汇报了谈判的具体内容之后,傅作义只是摇了摇头,嘴中反复呢喃道:“谈的内容还不够具体”,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任何表态。
其实,“不够具体”只是他的托词,在傅作义眼中,谈判还没有到最后关头,所以并不急着表态。
为了给自己留有退路,傅作义还加派人手,在天坛、东单两地修建了临时机场,一方面能够让南京来的飞机方便起落,另一方面也为以后谈判不成、方便自己逃离北平。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转眼来到了1月14日这天,傅作义依旧没有任何答复。
无奈之下,刘亚楼紧急向中央军委请示,在得到毛主席的同意之后,便派出东北野战军5个纵队对天津发起进攻,仅用了一天时间便全歼守敌13多万人。
天津的解放让傅作义不安起来,他的心中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接下来解放军的目标就是北平。
于是,在接到天津失守电报的同一时间,他紧急喊来华北“剿总”副司令邓宝珊、副官王焕文、政工处科长刁可成,由他们三人与周北峰一起,赶往通州五里桥的张家大院,与解放军代表进行第三次谈判。
双方人马刚一碰面,邓宝珊就苦笑着说道:“谈判还没有达成一致呢,贵军怎么就开始动作了?”
此言一出,聂荣臻则是毫不客气地回应道:“14日答复期已经过了,我们也只好下达进攻天津的命令”。
看了一眼傅作义派来的四位代表之后,聂荣臻继续悠悠说道:“既然天津已经解放,那么此次谈判就只谈北平和绥远”。
虽然在谈判开始之前,邓宝珊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术,但听到这番话之后,他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天津失守,意味着谈判的重要筹码少了一个,而且邓宝珊也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这次谈判仍没有结果,恐怕北平城也要不保。
搞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后,邓宝珊只好叹息着对周北峰说道:“赶紧给总司令发电,汇报情况,请他指示”。
电报发出后不久,他们就收到了傅作义的回电,称赞成一切谈判条件。
到这个时候,傅作义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他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促成谈判,以免夜长梦多。
就在谈判正在进行的时候,傅作义也收到了来自蒋介石的电报。
“现只要求一事,即18日起派机至平,接运李文、石觉部少校以上军官和必要的武器,约需一周时间,望念多年契好,务予协助,并希即复。”
其实,蒋介石已经察觉到北平的异样、并且意识到这座六朝古都早晚都会被解放军占领,之所以要给傅作义发这封电报,一是想用飞机将军队中的官员、以及重要武器运回南方,二则是以此试探傅作义是否背叛。
而此时傅作义见谈判已经基本达成,索性也不再掩饰,当即派人拟了一封电报发给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告知了这一情况,并且希望他们安排炮兵封锁北平机场的上空,阻止蒋介石的飞机降落。
1月19日,邓宝珊终于回到了北平,并将《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摆在了傅作义的面前。
简单地翻看了一遍之后,傅作义便拿起一支笔,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此刻,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断,那便是率部和平起义。
在接下来的近10天时间里,龟缩在北平城内的傅作义部队陆续出城,接受解放军的改编,北平防务也由东北野战军第4纵队接管。
不久之后,傅作义便在北京饭店与聂荣臻、罗荣桓、贺龙等人见面。
经过一番寒暄之后,聂荣臻拉着傅作义的手,满面笑容地说道:“宜生兄啊,北平和平解放,一百多万老百姓免遭涂炭,你功不可没啊”。
“毛主席对你也是称赞有加,前些天还特意给我通电,邀请你有时间到西柏坡做客呢”。
闻听此言,傅作义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而解放军和中共的最高领袖竟然要接见自己,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2月22日这天,傅作义便乘坐飞机抵达石家庄,又改乘汽车来到了平山县境内的西柏坡。
刚一打开车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周恩来迎了上来,伸出手与傅作义紧紧握在一起:“我和毛主席早就盼着能和傅将军见面,只不过阵营不同,很难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毛主席特意让我来迎接你”。
傅作义则一脸感激地说道:“你们不计前嫌,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幸运的了,哪里还敢让您亲自来迎接呢”。
话音落下,周恩来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他的手便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走去,那里正是中央机关的驻地。
在拐了几个弯后,二人停下了脚步,却发现毛主席正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当看到周恩来身旁的傅作义后,毛主席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笑容。
“过去我们在战场上见面,清清楚楚,今天,我们是姑舅亲戚,难舍难分呦”。
要说在此之前,傅作义的心情是忐忑的,毕竟他也无法预料见到毛主席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然而,听到这句如此接地气的玩笑话后,让他原本悬着的心放松了不少。
见毛主席如此幽默,傅作义却是满面羞愧地说道:“我这辈子虽然戎马半生,但细细想来,除了抗日时期做过几件好事情之外,其他时候罪恶不小……”
还未等他说完,毛主席当即伸手阻拦起来,并语重心长地宽慰道:“北平能够和平解放,你立了一件大功,北平人民、全国人民都是不会忘记你的”。
此次西柏坡之行让傅作义感触良多,他没有想到毛主席等人竟然如此亲和,这也难怪解放军在劣势的情况下能够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当蒋介石得知傅作义选择和平起义之后,自然是怒不可遏的,甚至一度将怒火发在蒋纬国的身上。
原来,自从平津地区被解放军包围之后,他就先后派遣国防部次长郑介民、以及蒋纬国飞抵北平,企图拉拢傅作义。
而当蒋纬国刚一落地,前来迎接的谷正文就找上门来。
他一直以来都担任军统北平特别勤务组组长,是华北地区的主要情报负责人之一,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监视,谷正文发现傅作义与共产党人的接触越发频繁,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
为此,他向蒋纬国建议,干脆把傅作义绑架了,然后送到南京交给蒋介石处理。
可蒋纬国在听到这番言论之后,并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这件事十分重大,你让我考虑几天再说吧”。
谷正文则再三强调,要先下手为强,随后便离开了。
之后,蒋纬国与傅作义见了几面,就华北的局势谈论了许多,等到他再次与谷正文见面之后,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先前的提议。
这令谷正文十分不解,但却也无可奈何。
当时间来到1993年,身为台湾保密局侦防组组长的谷正文再次见到年近八旬的蒋纬国时,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几十年的疑惑。
“蒋先生,您当年为什么不听我的建议?如果绑架了傅作义,恐怕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闻听此言,蒋纬国一个劲儿地叹气,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悠悠地说道:“那个时候是我太心软了”。
原来,当初蒋纬国走进华北“剿总”司令部后,发现彼时的傅作义面黄肌瘦、形同枯槁,一脸愁容地瘫坐在办公桌前。
见到蒋纬国时,他正抽出一根香烟含在嘴中,却连划了五根火柴都没能点燃,最终一气之下将火柴盒连同香烟摔在桌子上。
而后,他心力憔瘁地站起身来,坐在蒋纬国的身旁:“如果让二少爷坐镇北平,你会怎么办?”
一席话,让蒋纬国哑口无言,时至今日,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鬓发斑白的蒋纬国继续对谷正文说道:“我知道,那时候傅作义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便动了恻隐之心。而且父亲让我到北平去,正是为了说服、拉拢傅作义,没让我绑架他,所以我也不能擅自做主”。
话音落下,谷正文虽然心有不甘,但又能怎么样呢?
蒋纬国在紧要时刻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允许谷正文绑架傅作义,这才使得谈判得以继续下去,北平城最终得以和平解放。
每当想起那段经历,傅作义总是会幽默地说道:“我是十分感谢蒋纬国的,要不是他,我恐怕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