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年来，上海法院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新时代人才工作的新理念新战略新举措，胸怀“国之大者”，下好人才“先手棋”，积极推进新时代上海法院队伍建设现代化“1+6+X”工作体系建设。目前，已初步形成了以高素质、专业化人才队伍为主体，以审判业务专家为代表的“专家型”领军人才和以业务标兵为代表的“实务型”业务人才为两翼的“一体两翼”人才工作格局。业务标兵们紧紧围绕上海法院“政治建设引领、司法质效为本、数字改革赋能”的工作主线，精于思、敏于行，在服务重大战略实施、优化法治化营商环境、保障法院工作等诸多方面成为榜样模范，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他们的故事吧！
本期作者
上海法院审判业务标兵
陈 蓓
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奉贤新城人民法庭副庭长
做法官这些年，有过挫折、有过收获，有过疲惫，甚至有过心力交瘁。每每遇到艰难，我都会问自己：我要做一名怎样的法官？
有优秀的同仁说过：“裁判文书是法官最好的名片”，有优秀的前辈说过：“当事人的信赖，是法官最美的勋章”。
在民事条线工作的这十几年，方寸法庭之内，我目睹了不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虽不是当事人生活际遇的参与者，却必须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为他们作出“抉择”。当他们将一团乱麻的人生摆在法庭上，我真的仅是个居中裁判者吗？我还能为他们再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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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样的困惑，我遇到了这样一起离婚案。
“你要是判决离婚，我就让她'结束’在这儿”
该案的男女当事人双方都是聋哑人。男方小高和他的律师坐在原告席，女方小温由她母亲陪同坐在对面。
“现在开庭！”法槌声刚落，小温的母亲就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女儿，向我大声喊道：“今天你敢判离婚，我就让她'结束’在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明白这句“结束”的意思和威胁。
小温被母亲的这一声吓得不轻，眼神局促地望望我，又赶紧低头，双手不自觉地躲到了桌子底下。小高似是习惯了这种场面，身子往后倾了倾，侧过身去，轻拍了下桌子，对律师做了个手势，大概的意思是她母亲的脑子不太好使。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男方再次起诉离婚，双方感情不和分居已超过两年。女方母亲也有预期，她的女儿女婿，从法律上已经符合判决离婚的条件，所以异常抵触这次庭审。小温母亲言辞激烈地控诉，小高频繁快速地比划手势，小温则沉默不语只顾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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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特殊的家庭关系，走到了法庭辩论终结。在不到两小时的庭审里，我窥见了他们的前半生，以及，他们的“病症”：小温母亲对女儿的婚姻不幸，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指责；小温木讷孤僻不善表达，充满对未来独自生活的恐惧和担忧；小高成熟稳重有事业心，却再也不愿主动与妻子沟通。
家事法官大抵都清楚，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做他们的旁观者。但是，婚姻中的是是非非岂是一纸判决可以干脆利落划清的吗？离婚判决从来不是唯一的目的，帮助双方从婚姻的一片废墟中走出来，各自重拾生活的信心才是出发点和落脚点。
“你要相信，她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为了更好地了解当事人的生活状况，为这起纠纷寻找更好的解决途径，我来到女方家中，他们婚初共同生活的地方。
小温母亲将我迎了进去。她在宣泄对女婿不满和愤怒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始指责女儿。
小温听不见、说不出，但我知道，她“听”懂了。自己身有残疾，脱离社会，又没有习得一技之长，离婚后自己可能会失去生活的全部依仗，下半生该怎么办呢？
是的，残疾人离婚案件中，如何更好地保护残障人士权益，让他们能够自立自信走向社会？带着这个问题，我联系到小温住所地的镇司法所，并且邀请镇妇联、残联进行座谈，一方面是更多角度了解当事人的生活处境和情感状况，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通过多方联动，为他们特别是女方在工作和生活上提供最大限度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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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属地政府、相关部门和社会组织的全力协调和大力动员，向相关企业宣讲招录残疾人的政策优惠，激发企业家扶残助残的社会责任感，一个月后，一家汽修公司录用了小温从事洗车工的工作。于是，在领取残疾津贴的基础上，小温走出家门，走进社会，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用自己的双手赚取劳动所得。
当小温母亲再次与我联系的时候，虽然仍态度坚决，但是语气和缓了许多：“谢谢你，陈法官。”
“不论他们的婚姻走向何方，你都要相信，你的女儿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一切开始有了转机。
“我愿意跟着爸爸，但我也爱妈妈”
多番奔波之后，双方终于可以平静地坐下来谈一谈。但是男方一句“孩子一定要跟我！”又险些将双方的关系推向冰点。
离婚案件总绕不开抚养权的归属问题。为了了解孩子的意愿和生活状况，找了一个下午，我前往男方家中。房间打扫得整洁明亮，客厅墙壁上贴满了11岁女孩的各类奖状。
小高用手语和文字向我描绘着孩子的生活和学习情况，眼里满是自豪。孩子放学后，我见到了她，耳聪目明、干净灵气，她甚至猜到了我此番前来的原因。
“我知道爸爸和妈妈要离婚，我有心理准备，我更愿意和爸爸一起生活，”她顿了顿，眼圈有些红，“但是我也爱妈妈”“我的学习还不错，语文和英语可以自己独立完成，数学一直由爸爸辅导”，稚嫩的眼神里透着坚定，我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为了能够让调解顺利进行，我向残联申请了一位手语老师。特别巧合的是，他是小高和小温在聋哑学校读书时的班主任。
一直沉默内向的小温在见到当年老师的那一刻，竟然露出了笑容，开始向老师袒露内心的想法。原来，小温内心也不想继续这段婚姻，但是提到孩子的抚养权，小温又默默地低下了头。虽然自己有些木讷，但是对孩子的爱一点也不少啊，而且，孩子也将是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依靠。
父母之于子女之爱，或歇斯底里，剑拔弩张；或涓涓细流，静默无声。法官的作用，是帮助他们发现共同的出发点，引导他们正确表达对孩子的爱，把伤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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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上午的深谈，小温及母亲最终接受了离婚并且抚养权归男方的调解方案，同时小高自愿分期补偿小温一定的费用，帮助她度过眼前的难关。
“陈法官，你办案我放心”
案已结，但，事，还未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又接到小温母亲的电话，控诉小高不按约定让她们接走孩子。很多时候，离婚并不是一段关系的彻底结束，探视权的落实是避免矛盾激化、再起风波的关键。
我找了个周末的下午，将双方和孩子约到了最初的法庭。在爸爸的看护下，小温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位母亲着急又笨拙地想要表达什么，女儿却一直紧跟着爸爸。小温的双手迅速张开又缓缓放下，双脚的步子刚刚迈开，又像灌了铅一样重重地缩回去。小温母亲又着急了，埋怨小高不让孩子亲近妈妈，情急之下又说出许多伤人的话。
我及时制止。孩子来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低语：“我就是不喜欢我外婆这样，一直说爸爸坏话，想要给我洗脑”。
我把小温和她母亲拉到一边：“带孩子不要强求，也不要拘泥于形式，要真正走进孩子的心里。”“孩子学习也很忙，如果带走不方便也不愿意，我们也可以从每晚的视频聊天开始。”
小温缓缓地走过来，坐到女儿身边，捋了捋女儿额前散落的刘海，从口袋里拿出发卡帮她夹住，就像每天清晨为女儿梳妆的母亲们一样。
夕阳的余晖从法庭的窗口斜斜地洒进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的眼中虽有疲惫，却掩不住更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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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后，我又接到了小温母亲的电话。她有些哽咽地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女儿逐渐开朗了，每天出去上班，晚上和孩子视频聊聊……
“陈法官，真的谢谢您。以后我如果还有案子就找你办，你办案我放心！”我笑了，“希望以后你们家一帆风顺，不要再有纠纷。万一以后有别的案子，谁办都一样，我们法官都一样。”
来源：上海高院
文字：陈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