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省亲,看似繁华气派,富贵风流,但实际上不过是皇家的一笔点缀。她自己是一只笼中鸟,身不由己,一点自由都没有。

省亲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五,元宵。

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贾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

五鼓,凌晨3点至5点。贾府在贾母的带领下,全体着正服在大外门候着。

但元春什么时候回来呢?

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一日二十四小时,元春省亲的时间却被安排在晚上。

戌时,晚上19点到21点。天黑了才起身。

从五鼓等到戌时,家人苦苦等待十六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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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元春归来。可是亲人相见,骨肉团聚,祖母父母却都要跪在她面前。

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入宫十几年,一朝归省。元春却是满眼垂泪,贾母、王夫人等都是呜咽对泣。看不到相见的欢乐,有的只是满心的委屈,却一句都不能说出来。

皇家规矩森严,纵然回到家中,身边也有宫女太监随行,大家都不敢畅所欲言,只能垂泪无言。

一句问候,年老的祖母,便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答应:“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

整个省亲期间,元春最多的就是流泪,有话不能说,唯有通过眼泪表达心中情绪。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

外人羡慕娘娘的富贵无限,以为皇家是世上最繁华之地,可是元春却说那是“不得见人的去处”。

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君臣有别,父女近在眼前,却要隔帘相望,不得亲见。

待见到最爱的弟弟宝玉时,元春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

丑正三刻,凌晨2点45分。

戌时初方起身,丑正三刻就要回銮。

这浩浩荡荡的省亲,前后不过7个小时,还是在半夜里。

她从回来哭到离开......看不到得宠的模样,更看不到元春在省亲时的欢乐。

外人看来,元春富贵荣华,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其实也不过是笼中鸟,飞不出逃不了。

贾府牺牲她来换取家族的发展和利益,但她个人的命运有人在意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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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省亲以哭开始,也以哭结束,读者看了都忍不住留下同情的泪。

好笑的是,袭人也有过一出低配版的省亲。

书中第十九回时写过一次袭人回家喝年茶的情况。那时她母亲和哥哥接她回去,是想商量为她赎身之事。

花家当年家中困难没饭吃,就袭人还值几两银子,花家便将她卖了换钱。卖掉她一人,养活全家,还卖的是死契,不管她日后的死活。

现在她爹虽没了,却家成业就,复了元气。他们又想着赎她出来,将她嫁人再得个好价钱。

袭人因和宝玉有了关系,心中起了争荣夸耀之心,死活不愿回去。在她的谋划之下,果然赢得了王夫人的信任,并暗中被定为了宝玉的姨娘。

到了第五十一回,袭人母亲病重,想见女儿。花自芳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

王夫人同意了,但却叫了凤姐来,让凤姐好好安排袭人的出行,不能丢了贾府的脸面。

凤姐让人吩咐袭人穿几件颜色好的衣服,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前还要给她过目。

袭人果然好好梳妆穿戴了一番才过来,但她通身穿的也不过王夫人赏赐的三件衣裳。凤姐觉得太俗,给了她一件大毛褂子,后来连她的包袱都换上一个好看的,完了再吩咐周瑞家的:

“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

看看这排场,回家一趟,两个媳妇两个丫头跟着,不就是姨娘归省的待遇啊。倒也满足了袭人争荣夸耀的心。

不过凤姐花这般力气打理袭人,为的是袭人吗?当然不是。

“(凤姐说)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凤姐为的是她当家的体面,为的是贾府的脸面,跟袭人本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一个女儿,回家探望病重的母亲,却被要求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光鲜艳丽。一边是濒死的病人,一边是喜气洋洋的袭人,这场面是不是很讽刺?

又嘱咐袭人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
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

袭人回到家中,家人要回避,睡觉要另有一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都不能混着用。

想与家人说句贴心的话,身边有丫头跟着,没有机会。想为母亲哭一场,估计也是要忍着的,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代表着贾府,不能肆意随性,要守规矩。

袭人这回娘家的情景和元春省亲是不是很相似?除了繁华气派比不上,规矩上倒是一样一样的,都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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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省亲,袭人探母,看似荣耀,实质上就像一场讽刺的戏。

这正如鸳鸯拒婚时,骂她嫂子的话: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是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鸳鸯的嫂子不就一个劲的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吗?

元春封妃,凤姐也曾和贾琏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

凤姐虽是说笑,但难保其他人不是这么想,都觉得自己成王亲国戚了。

元春得脸,贾府的人横行霸道;她败了时,生死由她。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

生死关头,谁能帮她,又有谁能替她?

袭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妾,元春虽说是娘娘,实际上也是皇帝的妾。

当然相对而言,皇帝的妾位置更高些。毕竟王权的时代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袭人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宝玉的姨娘,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嫁给戏子。

元春成为了娘娘,可是她更向往的却不是深宫大院,而是田舍之家,天伦之乐。

当尘埃落定,黄泉路近时,再回望当初的那场“省亲”,不知她们心中是何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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