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还有另一位庶女,贾迎春。她为我们展示了高门庶女另一种可能的命运,她是贾探春的另一个自我。对照着贾迎春,我们可以对贾探春有更深的理解。

迎春是贾赦的庶女。她的第一位嫡母已经去世了,邢夫人是她的继母,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位生她的姨娘。

(贾政的)周姨娘基本上是作为赵姨娘的参照物而存在的。她更安分守己,没什么存在感,也不招人讨厌。实际上,迎春也是作为探春的参照物存在的。同样是庶女,她遭到了另一种待遇,也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性格。

贾母查赌的时候,处置了迎春的乳母。邢夫人就跑到迎春那里去,质问她为什么不管束乳母。迎春说“我说过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说,“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

听起来是不是豪言壮语?邢夫人是不是特别替迎春撑腰?其头,这么空嘴说说,不算是为迎春撑腰。迎春再是主子,在她未成年的时候,也是没法拿出身份来的。父母应该为孩子管束下人,立起规矩来,这才叫为孩子撑腰。她质问迎春为什么不管乳母, 那她为什么不替迎春管呢?怎么不拿出夫人的身份来呢?迎春的乳母出事,如果问“管教不严之罪”,归根究底,应该问责的是邢夫人。邢夫人去责备迎春,其实是推卸责任。这个责任,迎春是承担不起的。可以想见,如果迎春真的去管束乳母,乳母反击起来,邢夫人是不会替迎春兜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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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这么推卸责任,一方面,是她没有能力管束下人。作为寒门出身的继室,她在贾府本来就身份尴尬。贾府原有的下人树大根深,大概也不服她。另一方面,迎春不是她从小带大的, 她对迎春没有感情,并不是真的想保护迎春。迎春摊上这样一位继嫡母,实际上跟没娘的孩是一样的。再者,邢夫人可能还带着寒门的意识,看不起女孩,看不起庶出。这一点,在王善保家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看王善保家的怎么轻视探春,就知道她平时是怎么欺负迎春的。

邢夫人推卸完责任,就开始指责迎春不如探春。旁边的仆妇也都帮腔,说迎春“老实仁德”,不如探春“伶牙俐齿”。这表面上是替迎春说话,实际等于是在说迎春天资不如探春。这些仆妇都是不大看得起迎春的。

邢夫人还说,“你好哥哥、好嫂子”--贾琏和王熙凤,“竟通共这们一个妹子,全不在意”。这话说得,简直与赵姨娘说探春怎么不“拉扯”贾环的口吻如出一辙,说明邢夫人的见识也未见得比赵姨娘高明。而且,哥哥嫂子不“在意”她,你这做母亲的。“在意”她了吗?这又是邢夫人在推卸责任,把照顾迎春的责任推卸给贾琏和王熙凤。

迎春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继母不爱她,不保护她,只知道贬低她,推卸责任。迎春之所以那么懦弱,并不是天生如此, 而是环境决定的。她是真的得罪不起下人,真的没有人帮她。而探春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夫人爱探春,保护探春,信任探春;以王夫人的手段语威势,想必也是会替探春调教下人的。探春形成那么强大的自我,也都是王夫人惯出来的。

迎春和探春同为庶女,受到的待遇却截然相反,这说明怎样对待庶女,并没有礼法的规定,而更多是取决于嫡母。迎春和探春的性格差异,是由她们的嫡母对她们态度的不同决定的。迎春是被冷落的庶女、探春则是受到宠爱的庶女。

迎春的下场十分悲惨,她嫁给了出身世家却人面兽心的孙绍祖,被虐待至死。曹雪芹的设计也是不过分的,迎春嫁的仍然是世家公子,并没有下嫁更低的阶层,只不过世家公子人品如何, 有时候仍是不可控的。迎春嫁给孙绍袓,并不是因为她是庶出, 嫁不到更好的,而是因为贾赦和邢夫人不爱她,没有帮她精心挑选。这件事完全是这对夫妇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所以迎春早逝后,贾母要找他们算账。迎春一生的悲剧,不是来自庶出的天灾,而是来自不靠谱父母的人祸。探春没有遭遇这样的命运, 则需要感谢王夫人。

本文节选自张一南老师的《红楼人物》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