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园杨恩寿是晚清时期的湘籍名流,诗人兼戏曲家,而今愈来愈受学界重视。他跟红学也颇有渊源,不仅创作过红楼传奇、红楼散曲、红楼诗歌、红楼谜语及红楼评论,还是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残抄本原藏主刘铨福的好朋友。
这两方面的具体情况,现在综合起来谈一谈。
一、杨恩寿与《红楼梦》
杨恩寿(1835—1891)字鹤俦,号蓬海,一作朋海、篷澥,别署颉父、蓬道人,室名坦园,湖南长沙人。同治庚午举人,湖北盐运使、候补知府充护贡使,幕游黔滇,工书画,有《坦园全集》。曾祖正启,祖荣,父白元,兄海门、仁寿、兆筠、恭寿、彤寿,妹玉林,子逢辰,孙炳章、轼章、焕章、岳章、桂章,友王先谦、黄润昌、张自牧、吴宝俭、裴文禩。
清末外交家郭嵩焘《酬杨蓬海》:“芝兰委穷谷,义重荃蘅愧。据榻睨严武,奚论崔苏辈?”[1]杨恩寿极富才情,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几乎有口皆碑。一代名士王湘绮便说:“善文情者,杨子耶?善文杨子之情者,杨子之诗耶?闿运与交几廿年,读其诗,意其人,穆穆温温,如在寤对。既又观其诸杂曲,诙嘲颓唐,想其清狂,初无以品题之,直以己之情知杨子之善治情,而后知诗之贵情也。丁丑除夕。”[2]
丁丑是光绪三年(1877)。但造化弄人,杨恩寿仕途欠顺畅,一度困于场屋,连续乡试六次才得中举人,已卅六岁,后来会试终未及第。因游幕从军,交游面宽,著述勤勉,成就卓著。传奇六种,《姽婳封》《桃花源》《桂枝香》《理灵坡》《麻滩驿》《再来人》,统称《坦园六种曲》,另有《鸳鸯带》一种未刊,堪称末世悲凉之音,长期饮誉海内。
吴梅曾赞扬道:“近见《坦园六种》,其中排场之妙,无以复加,真是化工之笔。”[3]
关于《姽婳封》,杨恩寿自叙说:
庚申仲夏,薄游武陵,公馀兀坐,无以排遣。偶记姽婳将军已事,衍为填词。每成一折,即邮寄回家,索六兄为余正谱。钞写成帙,置箧中且十年,几忘之矣。顷因刊《桂枝香》,搜得原本,并以付梓。时六兄远官邕管,余亦将理装北上。每检斯编,不胜风雨对床之感。顾安得弟与兄偕归田里,展红毹一丈,命伶人歌此曲,以娱亲傥,亦莱衣之乐哉。至姽婳事,虽见《红楼梦》,全是子虚乌有,阅者第赏其奇,弗征其实也可。长沙蓬道人自序于坦园花韵轩。[4]
庚申是咸丰十年(1860),《姽婳封》当草成于此际。时杨恩寿廿六岁,这样的青年人是很容易对《红楼梦》着迷的。但他的《麻滩驿》自叙又说:“咸丰庚申,游幕武陵。客有谈周将军云耀者,勇敢善战,其妇亦知兵。乙卯,守新田,以轻出受降而死,妇亦战以殉之。当即演成杂剧,诡其名于说部之林四娘,即所谓姽婳将军也。……光绪乙亥九月朔蓬道人自叙于武陵行馆。”[5]光绪乙亥是元年(1875)。照此说法,《姽婳封》又具真实本事。
周云耀(?—1855)字光庭,湖南邵阳人,官至副将,咸丰初在湘粤边境进击太平军,终战殁于永明。
杨恩寿的六兄即杨彤寿(1823—1877),字麓笙,以军功受知于左宗棠,随曾国荃作战,同治初授广西阳朔知县,调北流、宣化,为官清正廉明,有政声。
杨氏自称“至姽婳事,虽见《红楼梦》”,又觅得现实依据(周云耀夫妇),大体上属于双重保护色,于是恳求读者“第赏其奇,弗征其实”。
王先谦叙也讲:“蜀国搜奇,樊梨花不妨有墓(在松潘厅界);秦州览古,王宝钏何必无窑(在长安城外)?苍狗白衣,空诸事变;金声玉色,视此精神。东坡姑听妄言,班固漫稽世典。试看褰裙逐马,不愧雍容小妹之名;笑他开府置官,空负贞烈将军之号。同治九年岁在上章敦牂嘉平月,王先谦益吾甫序于云安驿馆。”[6]
王先谦(1842—1917)是著名学者,有《东华续录》《汉书补注》《荀子集解》,他不会不晓得林四娘事迹并非空穴来风,除《红楼梦》外,另见清初李澄中《卧象山房集》、王士禛《池北偶谈》、蒲松龄《聊斋志异》、安致远《青社遗闻》、陈维崧《妇人集》、林云铭《挹奎楼选稿》、陈奕禧《虞州集》及张潮《虞初新志》等处,事涉清兵入关南下时野蛮屠戮的罪恶历史,诸家有所忌惮,叙述闪烁。
从故事类型上看,《姽婳封》脱尽鬼魅色彩,凸显出一位巾帼英雄形象,跟《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一脉相承,杨恩寿所言大致可信。
该传奇共六出,《花阵》《莠谋》《哭师》《完节》《歼寇》《证仙》,搬演明嘉靖朝山贼寇魁勾结青州绅士诈降,赚恒王(史称末代衡王朱由棷)出城招抚,途中设计杀之。恒王淑妃林四娘率众姊妹复仇,力竭自刎。
兹选两段,聊示豹斑。
我乃姽婳将军林四娘也。莠民作乱,狗党潜通,大王成致命之忠,小丑作跳梁之计。在城绅士,纷纷纳款投降。我虽擒斩数人,但羽党太多,眼见孤城难保。咳,想我林四娘,虽是女流之辈,常抱节烈之心,生受恩重,死当殉节。与其闭门待死,不如杀贼捐躯。为此传集妃嫔,杀上前去,纵令碎身粉骨,亦所甘心。想我大王呵……(中略)
如生学唱随,不死真无味。泉路非遥,紧紧来寻你。任黄沙白草,冥风暗吹,嫩花魂靠定黄旗底。此番出战呵,攀龙志遂原无悔,汗马功成未可知。众姊妹们,(众应介)(旦)你们随我出征。若能杀贼报仇,固是美事;倘变生不测,丧在沙场,你等死在九泉,不要埋怨我呀!(众)将军说那里话来,我等报主捐躯,拼着一死,就是碎尸万段,不敢埋怨将军。(旦)好呀,干城倚,不枉我平时教战学吴姬。怯生生一个身儿,软丢丢一个尸儿,打伙子葬沙场里。[7]
曹雪芹《红楼梦》里关于林四娘的议论与诗章,篇幅仅半回而已,杨恩寿将其铺排生发开来,敷衍为传奇《姽婳封》六出,从而构成了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布置精巧,辞藻隽雅,无形中促进了《红楼梦》的广泛传播,是值得肯定的。
吴克岐《忏玉楼丛书提要》著录上海国学扶轮社排印本《姽婳封传奇》一卷,并评骘说:“此咏《红楼》林四娘事也。……所叙事迹,与原书颇多附会。传奇往往如此,不足怪也。”[8]
杨恩寿身处乱世,内忧外患,烽烟四起,清廷大厦将倾,因而别具感慨,且始终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表达爱憎情绪,同时刻意回避满汉矛盾,这是可以理解的,不必深责。
徐扶明指摘说:“从《林四娘》《姽婳词》到《姽婳封》,三者之间有一个演变发展过程。……《姽婳封》又对《姽婳词》中的林四娘浓抹伪饰,使其面目一变再变,越变越丑。”[9]未免苛责过甚了些。若径写林四娘抗击清兵,杨恩寿必定掉脑袋。曹雪芹小心翼翼处,怎能要求杨恩寿放笔挥洒?他的长剧《鸳鸯带》共廿四出,之所以未刊,就是因为畏惧文字狱。
倘若讲《姽婳封》借树开花,由附庸蔚成大观,那么个别散曲便只能视为文艺小品了。《坦园词馀》卷一《题林黛玉葬花图(仿扫花出)》“仙吕赏花时”:
云影潇湘暮霭开,雨渍残红衬绿苔。绾不住柳线放春回,枨触著这蕙性莲胎,怕儿女收场一样哀。
(么篇)再休要百尺花幡浪翦裁,再休要三首清平苦费才。收拾了玉骨锦尘埋,怕明年花发时,这葬花人何在,则教人哭倒锦妆台。[10]
从标题上“仿扫花出”的附注看,杨恩寿似曾有结撰另一本红楼传奇的打算。此曲后面紧接一套散曲,凡二十支,仍写恋情,但无题,疑也和《红楼梦》有关。
陆侃如、冯沅君夫妇合著的《中国诗史》(初版于1931年)对《姽婳封》表示欣赏,还特意征引《题林黛玉葬花图》散套,并称赞说:“有时他也变秾丽苍凉为缠绵哀艳。”[11]
杨恩寿确乎是戏曲方面的行家里手,且相当偏爱《红楼梦》。
谓予不信,再举三例。杨恩寿的《词馀丛话》与《续词馀丛话》是戏曲理论著作,也涉及《红楼梦》及其改编情形。
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声情激越,可泣可歌。《红楼梦》曾引是曲,虽为宝玉出家借作楔子,而于传奇中独拣是折,可见作《红楼梦》者洵此中解人也。(《词馀丛话》卷二)
《红楼梦》为小说中无上上品。向见张船山赠高兰墅有“艳情人自说红楼”之句,自注:“兰墅著有《红楼梦》传奇。”余数访其书,未得,所见者仅陈厚甫先生所著院本耳。……且以柳湘莲为红净、尤三姐为小丑,未免唐突;后成男女剑仙,更嫌蛇足。近日梨园多演之者,似非先生得意笔也。道光末,鹾商演是曲,袭人改嫁蒋玉函,洞房结彩帐。其额未题,适梁茝邻中丞在座,提笔书“玉软花娇”四字。鹾商叹赏,立以珍珠缀而悬之。(同上卷三)
(赵秋舲)此外又有《葬花》《写恨》两商调,皆极工致,因备录之。《葬花》云:……【解三酲】收拾起风流行径,收拾起慧眼聪明,收拾起水边照你娉娉影,收拾起镜里空形,收拾起通身旖旎千般性,收拾起澈胆温和一片情。荒坟冷,只怕你枝头子满,谁奠清明?(《续词馀丛话》卷二)[12]
陈锺麟(1763—1840)字肇嘉,号厚甫,江苏元和人,嘉庆己未进士,官至浙江布政使,有《厚甫诗文集》及《红楼梦传奇》;梁章钜(1775—1849)字闳中,号茝邻,晚署退庵,福建福州人,嘉庆壬戌进士,官至广西巡抚,有《浪迹丛谈》等。
赵庆熺(1792—1847)字秋舲,浙江仁和人,道光壬午进士,未仕,有《蘅香馆诗稿》《香消酒醒词》《香消酒醒曲》。
别的且不讲,单单“《红楼梦》为小说中无上上品”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如此推崇《红楼梦》,已属顶级爱好者。《坦园诗录》卷六《论词绝句·纳兰容若》:“塞北臙脂著色新,莺莺燕燕尽嬉春。艳情惯写痴儿女,一觉红楼梦里人。”自注:“《饮水词》多缘情斗靡之作,俗传《红楼梦》说部所谓宝玉即侍卫也。说虽无徵,词笔近似。”[13]
杨恩寿知悉旧索隐派的明珠家事说,非同凡响。因此,当我看到他跟刘铨福一度亲密无间时,并未感到太意外。
二、刘氏父子在湖南
长沙人氏杨恩寿之所以结识刘铨福,是因为刘铨福曾追随父亲刘位坦到过湖南。在观察杨恩寿与刘铨福交游以前,理应先对刘氏父子的湘楚之行有所了解。
刘位坦(1801—1861)字宽夫,一字宽甫,号后园,晚称宽翁,道光乙酉拔贡,掌河南道(一说湖广道)监察御史,咸丰元年出守湖南辰州,五载后乞归,杜门养疴,工书善画,嗜藏弆,有《叠书龛遗诗》。
他的卒年见黄彭年《祭外舅刘宽夫先生文》:“维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四日……呜呼哀哉,尚飨。”[14]此为1861年辛酉,无争议。至于生年,诸家表述不一,或标问号,或标1802年即嘉庆七年壬戌。
后者莫明所据。《叠书龛遗稿》有一首诗,题目甚长:
《辛酉正月二十九日戊午是我本命日。昔有日者谓,我生日元庚申,行年五十三岁后运限值庚申。此十年中又遇庚申,太岁于数为大不利。我因是于乙卯年即求罢郡,思仿宋富韩公故事,冀获幸免。今喜庚申岁既过无恙,又逢本命之日,如获再生之年。廿八日晨起,口占二十八字》:“韩公知命犯原辰,才过中年便乞身。我亦弃官思避劫,只求老健敢辞贫?”[15]
本命年的诞辰叫“本命日”,卜筮者叫“日者”,可知刘位坦生于嘉庆六年(1801)辛酉初春,享寿六十一岁。读者据之知悉,他“乙卯年即求罢郡”是为什么。乙卯是咸丰五年(1855),他获准辞官已至翌年丙辰(1856)。也就是讲,刘位坦在湖南做了五年多的辰州知府,公子刘铨福随侍。
这方面资料不少,有的尚不为红学界所周知,兹略事排比。
杨彝珍(1806—1899)字性农,号湘涵,湖南武陵人,道光庚戌进士,曾官兵部主事,有《移芝室集》。他是杨恩寿的前辈师友,《坦园文录》冠杨彝珍《哀词》,传奇《理灵坡》冠杨彝珍叙,《坦园诗录》卷十二有《赠杨性农驾部》。
杨彝珍文集卷十三《记刘宽夫太守刻倪文正桃源洞诗》:“刘宽夫太守学博而好古,家所藏名帖宝笈至无艺,适出守辰州,过常郡,要予投所好而怡之,因为购得有明倪文正手书绫幅,及其游桃源洞诗,则大喜,以为物聚于所好是固然。”[16]
诗集卷一《赠刘宽夫太守》:“君称幽燕豪,气陵大国楚。肯背北方学,欲变南蛮语。明堂崇璞玉,彫琢岂舍女。馀事置文字,许身到伊吕。”[17]
下接《再用前韵送宽夫行》《宽翁送还朱笥河前辈诗卷有舍日欲之之意作此嘲之仍次前韵》《宽翁属购玉华洞诗卷竟不可得仍次前韵答之》《宽翁意欲解缆次前韵留之》,俱系咸丰元年(1851)辛亥,诗长不录,时刘位坦携眷初莅楚地。
刘书年(1811—1861)字仙石,号竹史,河北献县人,道光乙巳进士,官至贵阳知府,其《黔行日记》(咸丰三年癸丑九月):“十七日己未,终日阴。辰刻入城,访刘宽夫(位坦)太守,相与流连话旧,留共早饭。主人素称豪雅,殷勤劝酢,予亦叠进二十馀觥。……因赋五律二章为赠。”[18]
附《刘宽夫太守席上赋赠二首》,又十九日附《宽夫太守枉顾舟中复以肴醑见饷别后赋谢二首》,从略。
刘位坦佚文见同治《沅陵县志》卷卌四《辰郡修建育婴堂记》《重修社稷坛碑记》《重修银壶山伏波将军庙记》及庄述祖《弟子职集解》卷首《〈弟子职〉序》等,文繁不录。
黄本骥(1778—1853)字仲良,号虎痴,湖南宁乡人,道光辛巳举人,官黔阳教谕,其《金石萃编补目》载刘位坦题识:“吴荷屋中丞在楚南时,如果肯讲求吏治,似非陆费之一。惜乎精神用于无用之地,而为此不急之务。即使精鉴博藏,亦是在官之垢,矧不逮欧赵远甚乎?《春秋》责备贤者,不敢谓今日楚南败坏如此,非当年中丞风雅之过也。鄙性亦颇有金石癖,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偶见儿子福钞得黄虎痴是编,不禁见猎心喜,已而怠。及时事艰危,意兴顿尽,因追究中丞以自警。甲寅三月十九日刘位坦题。”[19]
甲寅是咸丰四年(1854)。藉此可觇刘位坦的思想趣味,有些保守与激愤。
吴荣光(1773—1843)字伯荣,号荷屋,广东南海人,嘉庆己未进士,官至湖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有《石云山人集》。国图善本部藏《金石萃编补目》系过录本,卷端注明:“咸丰十年庚申春日借刘子重比部本抄一过,文卿樊彬识于香炉营寓舍。”[20]未录刘位坦题识。樊彬(1796—1881)字质夫,号文卿,直隶天津人,有《问青阁诗集》。
曾国藩(1811—1872)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道光戊戌进士,晚清名臣,其诗集卷四《谢叠山卖卜研为刘太守题》:“青花一片莹寒泉,中有毅魄剺苍天。大宋河山沧桑改,孤臣心事金石坚。当年卖卜建阳市,麻衣血洗流成渊。吞炭不复容三击,下帘何曾索一钱。裯父宋父吊鸲鹆,东川西川泣杜鹃。岂知历劫冰霜后,尚留人世文字缘。辰阳太守亦可怜,老抱石兄喜欲颠。三年膜拜悯忠寺,万里携将书画船。书生痴绝例如此,称先道古口流涎。不如尧桀两忘去,日摩顽石支头眠。”[21]
曾国藩日记内时见刘位坦。卖卜研乃晋砖砚一方,极富传奇色彩,遐迩闻名,递藏源流为宋末谢枋得(叠山)→雍乾间周焯(七峰)→乾隆朝查礼(恂叔)→刘位坦→刘铨福→民国徐世章(端甫)→天津艺术博物馆。
附王柏心《百柱堂全集》卷十《桥亭卦砚歌为刘宽夫侍御赋》:“宋家忠厚三百祀,食薇安得无义士?六十堂堂忠烈人,肯愧壁间小女子?……卖卜之研留人间,对之便是首阳土。当年高饿悯忠寺,侍御得研即其地。忠良先后时不同,昔作夷齐今汲魏。依然片石无磷淄,奋髯抵几馀英姿。虚堂恐有呼声出,来视批鳞草疏时。”[22]
诗系乙巳即道光二十五年(1845),时刘位坦四十五岁,任河南道监察御史。王柏心(1799—1873)字子寿,号螺州,晚署雪薖,湖北监利人,道光甲辰进士,刑部主事,荆南书院山长。
李寿蓉(1825—1894)字均裳,号篁仙,湖南长沙人,咸丰丙辰进士,官至安徽芜湖道,其《天影庵文存》卷下《刘宽夫太守〈竹楼藏书图〉记》:
於乎,吾楚自壬子以后,屡被兵燹,郡县多被残破。然大兴刘公守辰州,出其禄奉之所入,募敢死士屯境上,贼不敢犯,郡以无事。乡使天下长史能尽如刘公,何至祸乱若斯亟哉?此以见公之为功吾楚甚大。而当引疾告归,一身萧条,力不能载所有书籍以归,至寄藏人之家。其郡中人无能为公举而致之者,斯亦吾楚人之愧也。
公为吾师乔鹤侪先生外舅,常闻师道其梗概。既侨寓古海王村园,距公居数百步而近。从公长君子重比部游,辄登堂瞻公遗墨及所藏秦汉金石文字。家之中亭石竹木,翛然以清,皆公生时所布置。于此见公之胸次超旷,慨然如睹其生平。比部敦学履约,守公素风,香炉茗盏,延赏无俗。暇日出《竹楼藏书图》命观,楼主人为溆浦舒明经,图作丛竹四围,如见鄜梁桃溪间葱蒨幽窈之致。……
比部为言楼中所藏书,多购之函亭蒋姓。蒋姓,余故妇家也,多藏书。早岁过其家,锦屏绣幕相接者,皆缥帙琅函也。未几蒋翁下世,诸内兄弟或宦游于外,或稚齿,书卷类为奴仆偷窃。今之得藏诸竹楼中者,其书可谓得所归矣。吾楚近安谧,行旅无警,他日取藏书还艁斋(公斋名),相对披读,与之俯仰今昔,所为悲喜交集,则又何如乎?是时当重作一图,余必再为之记。[23]
此时刘位坦已逝,即咸丰十一年(1861)辛酉之后。他曾率众防范太平军,遂为曾国藩所赏识。乔松年(1815—1875)字健侯,号鹤侪,谥勤恪,山西徐沟人,道光乙未进士,官至两淮盐运使,有《鹤侪诗存》,他是刘位坦的女婿。
常州武进庄裕崧(1817—1863)绘《竹坳春雨楼藏书图》甚知名,胡适影印《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1962年6月再版本卷首附之,王霭云(1906—2004)藏品,有咸丰十年(1860)庚申暮春庄氏题识。胡适另有《题刘铨福家的〈竹楼藏书图〉》(1961年11月3日)录代州冯志沂题记,叹赏不已。
刘铨福旧藏甲戌本获自何处?一说它是刘位坦从鼓担上购得的,见1972年秋潘重规《甲戌本〈石头记〉覈论》所引王秉恩《王雪澂日记》手稿第29册光绪二十七年辛丑二月初十日(1901年3月29日星期五)正文前朱丝栏笺条。
尽管笔者并不信赖王秉恩的风闻之辞,但那究属一说,我们还是应该加强对刘位坦的诸般认识。上引材料,并非赘疣。甲戌本是否即湖南蒋翁旧物?不妨注意。甲戌影本再版时胡适已逝,附《竹楼藏书图》应即遵其遗嘱,似有所暗示。
杨彝珍《移芝室文集》卷十二有《致刘子重》函五通,诗集卷一《予夙不喜金石,顷读郑子尹〈取庐丰碑石歌〉颇有欣然之意,适刘子重广文以所拓河间献王君子馆八砖墨本索题,因为长歌兼以志感》:“我生不解爱金石,集中常欲嘲欧阳。……君也家世夙酌古,比来寝处依宫墙。曩哲饷遗到瓦甓,得非许子能升堂?忆昔河干斗险韵,待君续咏斜川章。陵兢匹马走风雪,劳我北望时傍徨(辛亥冬与其尊甫和吕字韵诗,久待子重不至)。……作歌聊用广子意,仍闻战鼓声悲凉,吁嗟天步何时康?”[24]
君子馆砖是刘铨福最得意的金石藏品,红学界已熟稔。
黄本骥《金石萃编补目》誊清本冠杨彝珍序:“黄虎痴学博捐馆之前月,以所辑《金石萃编》寄刘子重通守藏之,逾三载矣。通守虑其久而就散佚也,锓之板,属序于彝珍。彝珍曰:学博搜奇标雅,白首有劬,名吾楚之能综古者。不幸无敌允绵述家学,晚乃逅邂良交,托以所业,卒能破乏见,存得流述,播于不朽,不谓非厚幸也。黔西莫郘亭早岁投以诗云:‘未闻周孔业,授受出翼抱。’其信然哉,其信然哉!咸丰六年孟冬月武陵杨彝珍序。”[25]
这是1856年丙辰。录副本载莫友芝识语:“咸丰庚申夏,大兴刘子重(铨福)以宁乡黄虎痴此目清本相示,云有未刻本,子重在湖南时手付者,亟命录副,以存吾亡友遗箸一种。五月三日写者毕工,因校首卷记之。是日长至,又贱子五十生日,他日此稿或因以传也。郘亭眲叟。”[26]
咸丰庚申是十年(1860)。两相对照,斯事确凿。由此可知刘铨福忠厚诚悫,古道热肠,特重友谊,不负不辜,确实是一位格外可敬的恂恂君子。
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号郘亭,别署眲叟,贵州独山人,道光辛卯举人,扬州淮南书局总校,有《郘亭遗诗》。
湘楚之地留下过刘位坦、刘铨福父子的深深足迹,上述诗文就是充分证据。缘此,风云际会,千里逢迎,杨恩寿便拥有了良机跟刘铨福愉悦交游。
三、杨恩寿与刘铨福
刘铨福(生卒不详)字子重,号云客,道光中任校官,道光末任直隶河间府肃宁教谕,同治初任刑部主事,后升郎中,有《砖祖斋诗钞》。咸丰六年(1856)丙辰秋冬之际,刘位坦卸任辰州知府,携眷返京,途径长沙小驻。
正是这个时候,杨恩寿得遇刘铨福。《坦园文录》卷二《眼福编》自序:“癖书画者,分收藏、赏鉴两家。……恩寿于二者钧无能为役。咸丰丙辰,获交大兴刘子重,子重固合收藏、赏鉴而一者也。有刘大令者,在军中得古书画,不能辨真伪,求正于子重。子重若以恩寿为可教,挈往纵观,详为讲画,并出记载之论书画者相眎,于是始稍稍得门径矣。”[27]
大令系知县尊称,刘大令不详谁氏。此时杨恩寿廿二岁。胡适估计刘铨福大概生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戊寅,则长杨恩寿约十七岁。
除了书画,今知另一因缘为灯谜,跟《红楼梦》有关。
杨恩寿《灯社嬉春集》自叙:“丙辰岁莫,檐雪如毳,拥垆寂坐,正苦无俚,忽刘子重排闼入,举所撰《灯虎》见示,惽然不解。子重一一宣告,且历数流传名作,剖析体例,始稍有所得。遂日以此为课,缄筒往复,此作彼猜,两家童仆罢于奔命。子重天姿超脱,颖悟绝伦,所存殆以千计。余则邯郸学步,虽奋起直追,恒愧不逮。撮钞二帙,用质同好。明年子重北上,濒行索底本去,去十有七年,不复寄还。闻浮沉郎署,穷病且老,兴致大非昔比,恐已拉杂烧之矣。癸酉初春,捡敝簏有纸卷如春笋,启视之,迺书示子重原条,有猜得者,有未猜得者,皆分注其下。猝逢故物,两眼顿明,亟付钞胥,釐为两卷,上卷标其目,下卷释其文,仿《玉荷隐语》体也。分类为十有三,《五经》《四书》《三字经》皆人熟读者,所存独多;《聊斋志异》《红楼梦》几于家有其书,亦旁及之。……嗟乎,倘不作无益之事,何以悦有涯之生?虽曰荒嬉,藉以鸣盛。若执‘好行小慧’之训以绳之,则傎矣。谷雨日蓬道人自志于坦园。”[28]
咸丰七年(1857)丁巳越十七年,即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刘铨福当已去世。乾隆朝中期刊行的《玉荷隐语》是一部灯谜书,编撰者费源(生卒不详)字星田,号苕南,浙江吴兴人。
杨氏《灯社嬉春集》内确存“《红楼梦》人名类”谜语廿条,分别见卷上之十二与卷下之十二,前者为谜面,后者为谜底,统合如下:第一条“万里长城”(秦业);第二条“则从二人之言”(卜世仁);第三条“子诚齐人也”(青儿);第四条“元和脚”(柳家的);第五条“五十登朝”(艾官);第六条“姬妾”(周姨娘);第七条“惊梦”(莺儿);第八条“柳线”(翠缕);第九条“养个妹子取名招弟”(女先儿);第十条“不为小矣”(大了);第十一条“翠凤毛翎扎帚乂”(扫红);第十二条“十八姨”(封氏);第十三条“日日山头㔉茯苓”(锄药);第十四条“太医院”(药官);第十五条“学士雪炊他,书生困想他,竹烟新瓦”(焙茗);第十六条“载弄之瓦”(多姑娘);第十七条“并相六国”(秦显);第十八条“瓮里酼鸡”(多浑虫);第十九条“真真”(入画);第廿条“分黑白”(司棋)。
有的谜语构思甚妙,如刘禹锡赠柳宗元诗“柳家新样元和脚”嘲谑柳氏书法一捺似脚形,见《刘宾客文集》卷七,“元和脚”故射“柳家的”。
这些谜语皆为杨恩寿所制,刘铨福猜过,“有猜得者,有未猜得者”,可略补刘铨福《灯虎集》佚失之憾。晚清时《红楼梦》浸入文人士大夫的日常生活,此系一个截面。
杨氏的这本《灯社嬉春集》冠刘叙:
鸥群闲狎,日日舍北舍南;燕子频来,剪剪春前春后。商灯开社,猜谜专家,联臂胜彼踏歌,同心必参妙谛。述麹穷之问,解蒌薮之嘲,莫是呼庚,亦将书亥。软尘杂遝,弛金吾夜禁之严;明月团圞,妙玉人天际之想。玲珑花骨,缥缈云心,拟刻烛以限诗,等炷香而说偈。或帖经拆字,或射覆寓言,兼鄙事之多能,作春宵之雅集。清词南宋,千文虎仿佛遇之;恶谑东坡,九鸟鸠胡卢而已。良宵不夜,莫教约负黄昏;珍物酬情,决不戏言白打。咸丰丙辰秋九月中澣大兴子重刘铨福叙于长沙旅次之蛰室。[29]
骈文小品一篇,辞藻窈丽,笔致媖娴,阅之心旷神怡。首句化用杜甫《客至》诗,尤觉警拔。甲戌本题跋及《砖祖斋诗钞》以外,刘铨福遗文存留者甚少,此篇骈四俪六弥足珍贵。刘叙撰述于咸丰六年(1856),杨书梓行于同治十二年(1873),相隔十七个寒暑,仍是刘杨二氏交谊的历史见证。
同类文献还有。《坦园诗录》卷四《赠刘子重别驾》:“无端棋局算全输,竟舍名山入宦途。痛饮料应欺海窄,天才不信比官粗。大苏学士开诗派,小李将军有画图。一笑可能除结习,几人清赏在尘区?”
同卷《叠韵送刘子重回都》:“浮华绝俗歆,醇谊迈尘迹。天才况豪纵,从不受绳尺。论交故落落,傲人眼常白。名虽三绝擅,班乃百僚抑。欣欣一聚首,尔汝颇相得。抗古忽焉悲,抚时黯自惜。劫值一枰危,谋匪双箸折。蛇蝎暗中伤,如毛起群贼。万家共忧乐,一世同休戚。行行重行行,而无乐土适。归舟发洞庭,飞吟渺八百。前路丁奇荒,赤旱天变特。大兵召凶年,相因本自昔。触目增繁忧,袖手容筹画。年时经过处,乱后骇行客。可忆湘水清,澄波洗岳色。一柱镇南服,封泥等坚壁。应识此间乐,北来驶轻策。抚字亟需才,无为惮行役。吾侪庇宇下,愿赋羔羊革。”
同卷《寄刘子重都门》:“北斗迢遥望帝京,晨星寥落若为情。三年夜雨怀人梦,万里秋风断雁声。白昼料应长纵酒,青山未必许躬耕。南中抚字需贤牧,为报潢池尚弄兵。”[30]以上三首诗作于咸丰六年(1856)丙辰至九年(1859)己未,杨恩寿科场蹭蹬,难免牢骚满腹。他对刘铨福评价甚高,是视为知己的,也不全属客套。
由于山川阻隔,刘杨二氏后来再未觌面,仅偶尔思念一下罢了。对此《坦园日记》内有所反映,另见有趣的文字三条,一并录下:
卷一《郴游日记》(同治元年壬戌三月)十四日,阴。……无事,假得《绿野仙踪》翻阅。书虽鄙俚,叙蓉江谄事介溪,形容尽致,须眉毕见,与正史不甚剌谬。流芳遗臭,各有千秋;得小说以传其名,即牧竖贩夫,亦知唾骂。吁,可畏已!
(同上)廿四日,阴,傍晚雷雨。早间,史秋舲(宝恬)广文过谭。……秋舲健谈,工谐谑。言现任湖北学使贾小桥(瑚)太史,有轻薄子榜其门云:“姓名可补《红楼梦》,夫婿曾烧赤壁兵。”因“瑚”与“琏”俨兄弟行,而“小桥”与“小乔”同音也。[31]
卷二《郴游日记》(同治二年癸亥十月)初十日,晴。……偕寄云访丙耀和尚,观刘子重画册,如见故人焉。[32]
卷四《北流日记》(同治五年丙寅十月)十二日,晴。……回忆去年,携邹仆同行,岸侧遇伶妇四五人,殊光艳;内有一年甫破瓜,戴银钏十馀对,头帕花锦,尤推翘楚。邹仆云系新嫁娘,以神采度之,信然。今踽踽独行,一无所遇,恐去年所见者,今亦绿叶成阴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盖不禁流连低惋也。[33]
李百川《绿野仙踪》与《红楼梦》几乎同时而成书稍晚,虽写神仙魔幻事,却多涉世情,受《金瓶梅》熏染甚深。杨恩寿能够夸奖《绿野仙踪》,自然而然会酷爱《红楼梦》。作为小说研究资料,此则《坦园日记》有其价值。
史宝恬字秋舲,另见金和《秋蟪吟馆诗钞》卷五《送史秋舲(宝恬)之粤东兼示子岷》,生平俟考。
贾瑚字小樵,一字筱樵,山西夏县人,咸丰己未进士,辛酉以编修膺湖北学使,后以御史出守山东登州,见王家相《清秘述闻续》卷十一及卷十六;刘铨福的朋友冯志沂《微尚斋续集》卷一有《保阳赠贾小樵学使》,另一朋友董文焕《岘嶕山房诗集》卷二有《贾小樵(瑚)编修还都赋赠》。史宝恬所述对联工整俏皮,似无恶意。贾琏素称琏二爷,却不知其兄到底是谁,令人纳闷。子贡尝询问何器,孔子答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
二者皆贵重礼器,经常联用。杜甫《水宿遣兴奉呈群公》:“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34]
吴克岐《犬窝谭红》卷上记通行本(即程甲本)第二回冷子兴说“赦公也有二子,次名贾琏”处有异文:“残钞本下句作‘长子名瑚,早夭,次子名琏’,则贾琏之兄亦有交代矣。”[35]姑备一说。
后世提及那副对联,将翰林院编修贾瑚学使讹传为娼女,竟说:“清时吴中名妓贾筱樵,本非袭名《红楼》,而所欢以其姓贾,且‘筱樵’二字意同‘小乔’,戏赠一联,组织精巧,联云:‘姓名题在《红楼梦》,夫婿曾红赤壁兵。’可谓谑而虐也。”[36]该发一噱,“题在”不及“可补”多多,“意同”与“曾红”尤其不通。
罗羲年(1835—1891)字寄云,湖南长沙人,落拓布衣,工山水,有魏晋风度,事具《坦园文录》卷十一《罗寄云墓志铭》。僧丙耀俟考。杨恩寿偶见刘铨福画册,怀念旧友,是很正常的心理活动。至同治二年(1863)癸亥初冬,刘杨二氏已睽违七个春秋。
至于杨恩寿邂逅新嫁娘时的惆怅反应,与《红楼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写宝玉闻知邢岫烟订婚后与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写黛玉听见梨香院曲声后的所思所感,虚实相映,虚而实之,两者简直如出一辙。自有《红楼梦》以后,文人士大夫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他们(及我辈)所受到的陶冶何等幽微邃远,由此可窥一斑。
同治九年(1870)庚午秋闱,杨恩寿终于考中举人。《长沙日记》当年九月记:“初七日,阴。……酒未阑,而报喜人至,始知余中二十一名。二更时薄醉而归,家中已高烧华烛矣。少顷榜发,龙阳陈保真领解,余所列名次与报者相孚。爆竹之声,轰腾达旦。《得第口占》云:‘顷刻声名众口传,回思往事最堪怜。青衫留得伤心泪,一第蹉跎十七年。’(丁巳年初次观光,即鼎荐。)”[37]
四年后的初春,杨恩寿赶赴北京参加会试,《坦园日记》卷八《燕游日记》载其事。倘若此番能够见到刘铨福,杨恩寿必当获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那种景象一定会是非常壮观的。
只可惜天缘多舛,人愿难遂,《燕行日记》截止于本年即同治十三年(1874)甲戌三月初七日,以下佚失无存,今难测其详,《坦园诗录》也未留下刘杨二友的重逢景象。最大的可能是,此时刘铨福业已作古。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两位老友再未聚晤,使吾侪喟叹不置。
结束语
曹雪芹推出《红楼梦》以降,评点加批、撰述随笔、诗词题咏、续补故事、改编戏曲、绘制图画、庋藏刊刻的所谓红学人物甚夥,杨恩寿只是其中的芸芸一员。尽管《姽婳封》成绩突出,《题林黛玉葬花图》曾受赞誉,也不足为奇。
然而这样一个红学人物,跟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藏书家刘铨福竟有密切交集,便是比较罕觏的,很值得关注。趁此机缘,吾侪对刘位坦、刘铨福父子在湖南的情况有所了解,也是十分必要的。
刘铨福旧藏甲戌本究竟源自何处,一直是红学的潜在热点之一,我们的视野何妨再开阔些?窃以为庄裕崧绘《竹坳春雨楼藏书图》与冯志沂撰《竹楼藏书图记》博得胡适的额外青睐,是有其道理的。在刘铨福的上家(指甲戌本藏主)没有最终确定之前,任何线索都不应忽略。
刘位坦的生辰是嘉庆六年(1801)辛酉正月廿九日,虽尚属孤证,但宽翁本人言之凿凿,特此提示,希望研究者别再划问号,更不宜再错下去。至于刘铨福的生卒年,还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去考证清楚。
注释:
[1] 郭嵩焘《养知书屋诗集》卷十五,见梁小进主编《郭嵩焘全集》第14册,岳麓书社2018年版,第217页。
[2] 王闿运《〈坦园诗录〉序》,见马积高主编《湘绮楼诗文集》卷六,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2291页。
[3] 吴梅《复金一书》,见王卫民校注《吴梅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4页。
[4] 杨恩寿《〈姽婳封〉自叙》,见王婧之点校《杨恩寿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497页。
[5] 杨恩寿《〈麻滩驿〉自叙》,见王婧之点校《杨恩寿集》,第532页。
[6] 王先谦《〈姽婳封〉叙》,见王婧之点校《杨恩寿集》,第495—496页。
[7] 杨恩寿《姽婳封》第四出《完节》,见王婧之点校《杨恩寿集》,第505—506页。
[8] 吴克岐辑《忏玉楼丛书提要》影印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326—327页。
[9] 徐扶明《红楼梦与戏曲比较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30页。
[10] 杨恩寿《坦园词馀》卷一,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727页。
[11] 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77页。
[12] 杨恩寿《词馀丛话》卷二、卷三及《续词馀丛话》卷二,见王婧之点校《杨恩寿集》,第315页、第339—340页、第365页。
[13] 杨恩寿《坦园诗录》卷六,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7册,第528页。
[14] 黄彭年《陶楼文钞》卷十四,见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36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1054—1056页。
[15] 刘位坦《叠书龛遗稿》,见《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清人别集丛刊》第21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25—226页。
[16] 杨彝珍《移芝室文集》卷十三,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丙申序刊本,第16页a。
[17] 杨彝珍《移芝室诗集》卷一,清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序刊本,第40页a。
[18] 刘书年《黔行日记》,见张乡里点校《贵州古近代名人日记丛刊》第5辑,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05页。
[19] 刘位坦《〈金石萃编补目〉题识》,见郑伟章、姜亚沙《湖湘近现代文献家通考》,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34页。
[20] 樊彬识语,见《金石萃编补目》抄本卷首,国家图书馆藏,第1页b。
[21] 曾国藩《曾文正公诗集》卷四,见郭超主编《曾国藩全书》第1卷,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32页。
[22] 王柏心《百柱堂全集》卷十,见张俊纶点校《百柱堂全集》上册,崇文书局2016年版,第129页。
[23] 袁慧光校点《李寿蓉集》,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44—45页。
[24] 杨彝珍《移芝室诗集》卷一,第65页a—第66页a。
[25] 杨彝珍《〈金石萃编补目〉序》,见《湖湘近现代文献家通考》,第34页。
[26] 莫友芝《〈金石萃编补目〉识语》,见光绪朝刘世珩辑《聚学轩丛书》影印本,广陵书社2009年版,第652页。
[27] 杨恩寿《〈眼福编〉自序》,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7册,第404页。
[28] 杨恩寿《〈灯社嬉春集〉自叙》,见蓬道人编《灯社嬉春集》卷首,清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长沙杨氏坦园刊本,第2篇第1页a—第2页a。
[29] 刘铨福《〈灯社嬉春集〉叙》,见蓬道人编《灯社嬉春集》卷首,清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长沙杨氏坦园刊本,第1篇第1页。
[30] 杨恩寿《坦园诗录》卷四,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7册,第509—510页、第512页、第515—516页。
[31] 杨恩寿《郴游日记》,见陈长明标点《坦园日记》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9页、第14页。
[32] 杨恩寿《郴游日记》,见陈长明标点《坦园日记》卷二,第51页。
[33] 杨恩寿《北流日记》,见陈长明标点《坦园日记》卷四,第187—188页。
[34] 杜甫《杜工部集》卷十七,见《杜甫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77页。
[35] 吴克岐《犬窝谭红》影印本上卷,见王振良编《民国红学要籍汇刊》第9卷,南开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按程甲本此处文字袭自甲辰本,其它脂本作“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内中“长”一作“长子”。程乙本改作“赦老爷也有一子,名叫贾琏”,仍试图消弭矛盾。
[36] 明哲、时禹编《绝妙好联》,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4年版,第11页。
[37] 杨恩寿《长沙日记》,见陈长明标点《坦园日记》卷七,第365—3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