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3日,南京一份急电拍到北平,蒋介石严令傅作义翌日飞南京,“参加高级军事会议”,不得迟误。

去,还是不去?傅作义与部下紧急密商。

本来,蒋介石作为国民党政权一把手,电令一个地方军政长官,焉有不去之理。

然而,这是“蒋介石”发来的电报啊,这个名字本身就意味着阴谋权术和暴戾。

谁不知道,他将张学良骗到南京,一关就是十余年?

谁不知道他与冯玉祥先生结为金兰,却又将这位契兄逼得岀洋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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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他迫令卫立煌去东北收拾烂摊子,却将罪名加到卫头煌头上?

这个鲜廉寡耻、翻云覆雨的独裁者,是从不讲信义的。

何况,傅作义入主华北之后,屡逆蒋介石的意旨。

原“剿总”副司令陈继承奉蒋介石之命,依仗黄埔嫡系势力,处处掣肘傅作义,傅作义便以辞职相要胁,逼着蒋撤掉陈继承。

蒋介石命令傅作义出兵救援锦州,傅作义以华北吃紧为名,回了一个软钉子。

袭击石家庄一仗,傅作义出动五路十万人马,声势浩大,但又未能使将介石如愿。

更重要的是,在蒋介石眼里,傅作义部是“杂牌”,拥兵几十万,战斗力强,如今又拒不南下,似已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蒋介石是一个眦睚必报,猜疑心极重的人。此次赴会,是不是老蒋摆的鸿门宴?傅作义赴宁,会不会成为张学良第二?傅作义邸内笼罩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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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作义分别与圈内亲信商讨对策后认为,目前蒋介石还离不开察绥军,傅的求和意图尚未暴露,与南京方面翻脸的时机未到。南京还是要去,见机行事。

11月4日,傅作义带领参谋人员,乘蒋介石派来的“追云”号专机飞宁。

飞机在南京机场刚刚停稳,傅作义从舱门望出去,看到迎候的人群中为首的是“太子”蒋经国和国防部长何应钦,他们是代表蒋介石特来迎接的。

随行人员松了一口气,而傅作义则皱起眉头,他深知老蒋的为人,猜到蒋介石此举不同寻常,必将对他施加压力,迫使他南撤。如何应付,他早就成竹在胸。

傅作义一行下榻后,立即在励志社与国防部长何应钦、副总参谋长孙连仲研究华北战局。

三人刚刚坐下,何应钦开门见山地说:“宜生兄,我奉蒋总统之命,转达两件事。”

“第一件事,总统已内定调你任东南军政长官,所有军队完全归你指挥。华北的部队全部撤到江南,船只已准备就绪,随时听候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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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请你根据以上部署在明天的军事会议上,对华北作战方案提岀自己的积极意见。”

傅作义沉吟了一会儿,斟字酌句地说:“何部长,傅某感谢总裁的栽培,但我才疏学浅,难担东南军政长官之重任。”

“至于对华北的局势,我身处其境,另有陋见,当向总统面陈。”

望着傅作义略显憔悴的面容,孙连仲向前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很诚恳地说:

“宜生兄,我是从华北出来的。保定绥靖公署撤销后,我仍然一直关心华北。宜生兄之帅才,兄弟十分钦敬。”

“不过,狂澜既倒,恐怕不易挽回。对今后华北战局,国防部商讨了四条意见,请宜生兄定夺。”

说着,孙连仲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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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策,将华北全部军队由海路迅速撤至连云港,抢救徐州,稳定中原此为上策。

第二策,将华北军队撤至绥远,以甘肃为后援,保卫西北。不过,万一共军切断西北与中原、江南之联系,北面又有苏俄威胁,恐不易持久。

孙连仲瞟了一下傅作义,见他面无表情,接着说:

第三策,放弃热河、绥远、察哈尔,军队集中于北平、天津、塘沽、唐山一带,必要时从海路向南撤退,保存实力。

第四策,维持现状。势必被共军各个击破,最为下策了

傅作义心里明白,何、孙二人提岀的方案,代表幕后老板的意见。如果真的将部队撤到江南,他这个东南军政长官在蒋介石眼皮子底下,还不是等于零?

可是,眼下也不能硬抗。于是,他一反在北平时一筹莫展的愁容,以轻松的口吻道:“二位是不是太悲观了?华北局势还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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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马拉松式地谈了一整天,傅作义一直扮演积极主战的角色,最后勉强表示,南撤一事关系重大,俟回北平再作考虑。何、孙二人无法说服他,只好覆命蒋介石。

第二天,蒋介石邀傳作义到黄埔路官邸,举行小型高级秘密会议。

长长的会议桌两边,坐着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西北行辕主任张治中、徐州“剿总”司令刘峙,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以及傅作义等人。

辽沈大战的阴影笼罩着会场,大家都愁眉紧锁,闷坐不语。蒋介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先向傅作义温和地笑笑。

接着开始痛骂陈诚和熊式辉,埋怨他们丢掉东北,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服从他的英明指挥造成的。

怒气发泄完之后,蒋介石扫视了一下会场,说:“目前要集中一切可能集中的兵力,在徐、蚌地区同陈毅、刘伯承进行决战。华北部队全部撤至江南,南援徐州,保卫京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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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面向傅作义宣布,调任傅作义为东南军政长官,划福建省为傅军的后方基地和眷属集中区。

他还笑着补充道:“美国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准备已然就绪。大战一爆发,掌握了原子弹的美国必胜无疑,革命一定能胜利。到那时,宜生你与在座诸位皆是再造民国的元勋。”

对蒋介石的任命,傅作义首先表示谦辞,然后摆岀理由,力陈确保华北,固守平津。

他说:“华北局势并非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悲观绝望,我对扭转危局还是有信心的。如果我们在平津之间多建碉堡群,就能迎战入关之共军。”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时间,在江南组建第二线兵团,尔后待机反攻。否则,共军长驱直下,京沪不堪设想了。”

蒋介石一听,沉默不语。顾祝同问道:“在平津一线设防,时间上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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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及。我临行前与侯镜如、陈长捷等人会商,估计辽沈会战之后,东北共军要休整,所需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才能再作大举。”

“当此隆冬严寒,东北共军难作远征,预计到明春化冻之后,作一场大会战。只要我们急速扩军,在量上争取平衡,增军二十万左右,尚可在明春与共军决战。”

“小诸葛”白崇禧冷眼旁观。他早存逼蒋下台之心,生怕傅系大军南下,陡增老蒋实力,决心为傅作义敲敲边鼓。

他慢悠悠地说:“宜生兄言之有理,如果让东北共军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进,这徐、蚌会战还有什么可打的?”

傅作义趁热打铁:“坚守华北是全局,退守东南是偏安。历史的教训值得深思。如果轻易将半璧河山拱手让人,会影响国际威信。”

这几句话,蒋介石听了为之一震。是啊,剩有半壁河山,成何“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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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近来美国有让李宗仁取代自己的企图,在这个时候,不战而放弃华北,岂不是让美国人有了干预的理由。

蒋介石心想,不妨相信傅作义的话,让他试上一试?

四天会议,傅作义始终以主战姿态岀现,使主“走”派无可奈何,主和派大为恼火。

有一次,傅作义与主和派代表人物张治中同时步入会场,在会场门口,张治中不无讥讽地说:“主战的先行,我们主和的随后跟。”

傅作义听了心中暗喜,因为就连张治中那样的和平将军,都将他当作主战派,这对他非常有利。

和平解放北平后,傅作义对张治中说:“我当时与你的处境不同,主战正是为了要和。”

张治中大笑:“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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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傅作义坚守华北的“主战”高曲,蒋介石将信将疑。但他再三思忖,觉得只能相信傅作义。而且他手下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实在太多了,眼前只能依靠傅作义。

尽管“剿总”副司令陈继承、军统北平站站长马汉三等人接二连三打小报告,他还是决定将傅作义放回去。

这次会议原则上同意傅作义的方案,但要求傅作义改变东西两头防御部署,扔掉“西头”,将兵力集中到“东头”,张家口守军尽快集结平津塘。

蒋介石许诺:将华北党、政、军、财权全部交给傅作义;傅直接接受美援;海军编成渤海舰队到长山列岛筹建基地,随时从海上予以支援;派兵工署到平津塘设计防御阵地。

对这些部署,傅作义无不应承,并以备战为理由,要求尽快回去。经蒋介石同意,傅作义一行如飞鸟出笼,匆匆离开南京。

傅作义走后,蒋介石立即陷入应付淮海战役的混乱局面之中。这个“宁负天下而不让天下负我”的独裁者没料到,他放走了一个为他敲丧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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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6日,淮海战役爆发。短短几天时间,黄伯韬兵团就被解放军包围在徐州以东新安镇碾庄地区。

这一不同凡响的气势,使傅作义预感到可以拖延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早作准备。

他加紧修筑平、津的城防及平津线两侧的护路工事,派副总司令宋肯堂组织先遣指挥所进驻塘沽,开出一列工事督导列车,活动于北宁线上。

傅作义放出风声,要将华北“剿总”的总部,从北平西郊移往天津,地址选在天津市图书馆。

他还加强平绥线的护路兵力,说是准备转运北平、张家口的部队和物资,并将一部分官员眷属送往上海、重庆等地安置。

种种举动,一方面是作给南京看的,另一方面则是未雨绸缪,以备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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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归备战,傅作义也没有放弃对共产党的试探。

他研究了毛主席在1945年写的《论联合政府》,认为既然共产党主张成立联合政府,我就以冀、察、绥三省实力派的资格参加联合政府。

于是,他通过女儿傅冬菊的关系,由地下党电台致电毛主席,报告了他在北平能控制的空、陆军数量,以示诚意。

傅作义还表态:愿意改变以蒋介石为中心挽救国家的幻想,承认以共产党为中心,达到救国救民的目的,要求派南汉宸来北平谈和平。

此时,在傅作义内心,是战还是和,是守还是逃,是西逃不

是向东向南逃?仍是举棋不定,犹豫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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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拉开架势向东移动,传到蒋介石的耳朵里,倒使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淮海大战的连天炮火,更使他手忙脚乱,无暇顾及华北。

这时,同样在指挥淮海战役的毛主席则措置裕如,已经在着手组织华北战场上新的战役。

中央军委经过连日研究,认为傅作义虽有起义的表示,但他想以实力派资格参加联合政府,显然忘记了自己是国民覚的要员,因此他的想法不切实际。

在傅手下的六十万人马中,有四十万是中央军,如果没有解放军的强大军事压力,起义仍是未定之数。

毛主席于11月16日、十八日多次致电林彪等人,指示东北野战军主力早日入关,包围唐山、塘沽、天津三处敌人,切断傅作义东逃出海的道路。

对军委的指示,林彪口述电文,提了不少困难:部队需要休整,东北籍战士怕离开家乡,干部生长享受情绪,各纵队都要求延长休整时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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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林彪的看法,准备工作需“相当的时间。”

看完林彪的回电,毛主席在帆布躺椅上坐下来,闭目沉思:

屋外寒风嗖嗖,院内梨树上的叶子随风飘零,冬天已经悄悄降临大地。

若不及早完成对华北之敌的合围部署,严冬一到,就会为尔后战争发展造成更大的困难。

现在,华北兵力不足以阻止蒋军,东北部队远水难解近渴,要找到一块磁石,将傅作义吸引在华北。这块磁石是什么呢?

毛主席思索着:张家口是傅作义的根据地,也是他西逃的大门,他的4个军17个师全部分布在平张线上。

傅作义摆的一字长蛇阵,头在东,尾在西,倘若我们挟住蛇尾巴,蛇就会掉头反噬,傅作义的注意力转向西面,我们就能将他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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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嚯地站起来,兴奋地说:“咱们这篇文章换个做法,先从西线做起。

一方面,催促林彪尽快准备,力争早日隐蔽入关;另一方面,让程黄兵团在冀东原地隐蔽待命,三天内不要行动。

华北第一兵团缓攻太原,第三兵团撤围归绥,让傅作义放松一下神经,放慢南逃的步骤。

三兵团从归绥撤下来后,以六天时间赶到张家口附近,抓住驻张的孙兰峰兵团。

包围张家口后不一定发起攻击,争取调动北平之敌西援,这是一块诱饵,吸引敌人越多,它就越不愿东逃。

用张家口拖住北平的傅系部队,又用傅系部队拖住津、塘的蒋系部队。

傅作义注意了西面,我东北主力就能悄悄地从东面入关了。

根据中央军委的意见,毛主席11月十八日严令林彪:东野各纵队以一二天时间完成岀发准备,于21日或22日全军或至少八个纵队取捷经以最快速度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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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野战军接到毛主席和军委的电报后,积极准备主力入关的战略性行动。

11月23日,东北野战军主力10个军开始向关内开进,连同程黄先遣兵团,总计80万人,民工25万人,牲口14万匹。

11月25日,杨成武、李井泉率华北第三兵团主力,加上冀察热军区地方兵团,向张家口奔袭。

11月26日1时,杨得志、罗瑞卿、耿飚率二兵团向涿县方向移动,协同三兵团作战。

我东北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总共百万大军,兵分多路,犹如无数股灼热的岩浆,无声无息地奔腾着,扑向张家口、北平和天津。

昔日傅作义,雷厉风行。今日傅作义,优柔寡断。在强手面前,他犹豫不定,走了一步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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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9日晚,北平空军俱乐部里灯红酒绿,人影幢幢,轻歌曼舞。这是”剿总”为了给驻平部队的军官们一解愁肠,而安排的晚会。

就连平时很少在晚会上露面的傅总司令,今天也特意光临,以稳军心。

正当人们酒酣耳热,翩翩起舞之际,一位副官悄悄走到傅作义跟前,耳语几句。傅作义陡然色变,站起来,匆匆离去。晚会上一片骚动,人们议论纷纷……

原来,张家口地区突然遭到解放军的猛烈袭击,驻守张垣的绥远省代主席、第十一兵团司令官孙兰峰发来告急电报,要求派兵增援。

傅作义命令迅速査明情况,并让他的“王牌”35军做好出发准备。

张家口地区的枪炮声,正式揭开了平津战役的序幕。

我华北第三兵团及内蒙骑兵11师共六万人,出敌不意地袭取了张家口外围柴沟堡、万金、古卫、怀安、沙岭子等重要据点,进而包围张家口,卡住敌军西逃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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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报传到西柏坡,已是30日零时。毛主席立即作了一个巧妙的安排。

他一面命令杨李兵团迅速完成阻击工事,务使敌人不能逃跑,以吸引东面敌人增援,并让杨罗耿兵团包围怀来之敌。

另一面则指示冀东程黄兵团继续隐蔽,让北平之敌放心大胆地向西增援。

这一紧一松,就象赶着驴子上磨道一样,使敌人乖乖就范。29日夜,傅系“王牌”35军军长郭景云带领101师和267师,分乘四百余辆大卡车,从丰台出发,星夜驰援,于30日下午到达张家口。

同时,驻沙城的104军258师,驻怀来的105军310师、驻昌平的104军269师纷纷西进。连同张家口和宣化守敌,傳系主力几乎全部云集平绥线。

张家口一声枪响,傅作义的长蛇阵就乱了阵脚,蒋介石将华北军调往江南的战略企图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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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对付西进之敌呢?毛主席的方略是颇为奇特而高明的。根据他的构想,西线作战重在包围而不在歼灭,吃早了,难以达到调动敌人之目的。

如何包围呢?毛主席多次指示第三兵团:必须隔断张家口、宣化、怀来等地敌军之间的联系,既不让它们会合,也不让它们有力量向西北绥远方向或北平方向逃跑。

一句话,叫西线敌人既死不了,也合不成,走不掉。

对解放军的战略意图,不仅张家口前线指捍官孙兰峰、35军军长郭景云茫然无知,就连傅作义也琢磨不透。

郭景云“打”到张家口之后,围城的解放军不战自退,傅作义以为解放军无力再战,便同意郭景云留张家口“待战”,力求歼灭解放军一部,确保西上归绥的道路畅通。

这时,傅作义的注意力已经失去平衡,出现重“西”轻“东”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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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料到,东北解放军主力已经逼近平津,东北解放军司令部也已由沈阳出发,经义县、朝阳、平泉、喜峰口向蓟县前进。

12月4日上午10时,傅作义亲自飞抵张家口。

张家口是华北重镇之一,明朝建都北京时为抵御北患而筑造城堡,相传城堡北门守将姓张,骁勇善战,外族屡攻不克,称此地为“张家口”,城堡由此得名。

张家口与宣化是河北通往蒙古的必经要地,易守难攻。明清以来,张宣一带既是京都“钥匙”,又是重要战场,历代驻扎重兵。

对于傅作义来说,张家口具有双重意义,它不仅是连接归绥的咽喉和遮蔽北平的屏障,而且也是他的老根据地。因此,张家口一有风吹草动,便令他牵肠挂肚。

国民党94军军长郑挺锋曾讽刺傅作义:念念不忘张家口,事事依赖大卡车。

傅作义一到张家口,立即在第十一兵团召集小型军事会议,研究张垣弃守问题。几位高级将领议而难决,傅作义决定听听各师、旅长的意见。

下午二时,各部队长应召前来。傅作义走进会场,见众将领神色紧张,便笑道:“你们看我们这些高级人员,个个红光满面,象个倒毒的样子吗?”

一阵笑声,气氛稍觉轻松。

坐下后,他说:“目前军事情况虽然紧张,但只要我们指捧得当,将士用命,局势尚非不可挽救。今天想听听诸位对防守张垣有何髙见。”

会场一片沉寂,不少人心里直犯嘀咕:张家口是傅长官的老本,他本人就是绥远省主席。值此时刻是犯颜直谏,还是不置可否随大流?

“不必顾虑嘛,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有什么好的意见,尽可能放开谈,以挽救当前危局。”傅作义再三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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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军210师师长李思温把心一横,站起来说:“防守张家口必须先守住外围的万全、宣化等要点,如果这些地方失去,张家口部队再多也无法坚守。”

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李思温言外之意是放弃张家口。有几位频频点头。

张家口市警备司令靳书科拐弯抹角地附和说:

“张家口应否防守,要从整个军事决策来看,不能单就政治影响而定其取舍,如果在军事全局上需要,不但不应放弃,而且应以重点坚守。”

“如果在军事上无大的必要,即应马上撤退,将兵力集中使用于需要的地方,以免兵力分散,被各个击破。”

傅作义听后沉思不语。倘若不从张家口撤军,长达千里的长蛇阵确有被解放军分割围歼的危险。

将部队收缩到平、津地区,进则可增加和谈的筹码,退则可拒守以待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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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再三,他决定还是撤退。

会后,傅作义与孙兰峰、靳书科等核心人物开了秘密会议。他眉峰紧蹙,缓缓地说:“我看张家口是守不住了,不如来一次‘荣誉交代’。”

所谓“荣誉交代”嘛,就是撤退之前,将所有军事物资,包括武器、弹药、服装、粮秣以及其他物资作一次清点,能带走的尽量带走。

带不走的一律造具清册,将储存物资的库房加封上锁,留交不愿意撤退的当地工作人员,送给共军。

傅作义的算盘是,如果能这样撤退,舆论上就不会指责他是溃出张家口,而是主动让出。

顿了一下,傅作义加重语气吩咐:“要立即行动,但必须严格保密,决不许宣扬,以免不战自乱。”

在察绥军中,傅作义一贯治军甚严,说话极有权威,素受部下敬畏。他说完话,其他人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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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孙兰峰在一旁嘟嘟嚷嚷:“这么多产业,得来不易,丢掉实在可惜!我们仗又没有打败,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

这几句话飘进傅作义耳中,他觉得孙兰峰的话不无道理。

东北共军的行动真有那么神速?局势真会急转直下?将来要想回归绥怎么办?

他又犹豫起来。临上飞机前,他回过头来对孙兰峰等人说:“张家口撤退暂缓,待我到北平研究之后,再行电告。

飞机起飞后钻入云空。傅作义没有料到,他最后叮嘱的这句话,加速了张家口守军“王牌”35军和104军的覆灭。

傅作义回到北平的当天,收到第九兵团司令石觉发来的急电。电称:密云县突然遭到大股共军袭击,正规军3个团及地方保安军一个团被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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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觉在电报后尾还惊恐地说:据査,该敌为秘密入关的东北共军主力一部。

难道共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傅作义以为看错了电报,东北共军占领沈阳市不过一个月,恐怕连俘虏都没有安顿好,何以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距北平仅八十公里的密云县城?

定神一想,他恍然大悟,解放军袭击张家口原来是在使障眼法,目的是掩护东北野战军主力入关。

他在作战室里急促地踱着步子,左思右想,心乱如麻。抗日战争期间,他曾经在密云县与日寇周旋,深知密云之失对北平威胁甚大。

于是,他头脑里又产生了一个错觉,认为解放军攻取被称作“京都左辅”的密云,是企图趁他的大本营空虚之机,直接圈攻北平。

只要能保北平无虞,张家口仍可保持原有态势。他急电35军军长郭景云:你部务必在五日凌晨出发,在空军支援下,中午十二时前开过新保安,当日赶回北平。

当天晚上,傅作义又电令孙兰峰:张家口为必守之地,不再作撤退准备。速令城防部队加强戒备,勿再自相惊扰”。

同时,急调驻守塘沽地区的92军、94军各一个师和62军一部加强北平防御。

5日凌晨,驻扎张家口的35军开始行动。军长郭景云在当101师师长时,曾长期驻扎在张家口时。脑子活络的他为了充实军饷,办有一个军械修配厂,收益颇丰。

这次,郭景云舍不得丢掉这个宝贝,想一并搬到北平,又拆卸又装车,足足花费半天时间。

再加上一部分党政军要员要随军去北平,婆婆妈妈拖到中午,35军才得以开拔。

三百多辆卡车浩浩荡荡,朝着处于张家口与宣化两地之间的沙岭子方向前进。

按照傅作义的部署,这时的蒋傅军是从东西两面同时向中央靠拢。

东面敌军的行动,对我军作战有利。西面敌军如果返回北平,就会给尔后战役造成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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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抓住从张家口跑出来的敌35军和驻怀来的104军,成了西线我军作战的关键。

从12月2日6时至5日7时,军委先后给张家口前线指挥员拍发了七份电报,每一份都强调:

切实隔断张家口与宣化两地之敌的联系,务使张家口之敌(含35军)不能东退,这是最重要的任务。应以一个纵队的全部兵力,必要时再加一个纵队担任阻击任务。

然而,我华北第三兵团在沙岭子仅放了一个1纵1旅。该旅工事简单,缺乏纵深,因而被敌军轻易突破。

阵地被突破后,该旅便后撤至公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敌军车队扬长而去。

郭景云一路畅通无阻,当天相继打通宣化、下花园、鸡鸣驿,将张家口、宣化两地连成一片,并企图于6日经新保安返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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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三兵团12月4日关于沙岭子地区部署的报告,于6日凌晨三时才发到西柏坡。

毛主席阅后,面容一下子严峻起来,拍案而起,厉声道:“这种部署是要失街亭的!”

他猛吸了几口咽,接着说:“隔就要隔断,围就要围住,将傅作义的长蛇阵截成几段。倘若隔不断,围不住,让长蛇阵变成一团刺猬,就会很难啃动它。”

军委首长紧急研究了几分钟,立即由毛主席亲自口述一份措辞严厉的电报,发给华北第3兵团:

我们多次给你们电令,务必巩固地隔断张宣两处,使两处之敌不能会合在一起,如果1纵不够,应将2纵一部加上去,何以你们置若罔闻?

你们必须坚决执行我们历次电令,用1纵阻挡35军的退路,必要时将2纵一部或全部加上去,待杨罗耿到达后再行调整部署(必须先得我们批准),不可违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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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小时后,毛主席担心张家口和宣化两地已发生变故,又一次致电前线指挥员:

张宣两敌无论是互相打通联系之企图或向东突围或向西突围或绕道突围之企图,均必须坚决打破之,遇有此种情形发生即全军堵追歼灭之。

该电还规定,组成平绥前线委员会,由程子华、黄志勇、杨得志、罗瑞卿、耿飚、杨成武、李井泉等七人组成。

委员会以程子华为书记,罗瑞卿为副书记,统一领导平绥作战及粮食、弹药、处俘等项事宜。

以全歼张、宣、怀等处敌人并收复上述诸城为目标,争取一个月左右完成任务。

由于电报往返费时,第三兵团收到军委上述电报时,敌军实际上已经通过沙岭子、八里庄一带,证明了毛主席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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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弥补这一失误,毛主席于12月7日二十时电令第三兵团,重新斩断张宣段,严防张家口之敌西逃。

同时催促第二兵团赶到下花园,新保安线,抓住敌35军和104军主力,并完全切断两敌之间的联系。

鉴于西线的教训,毛主席提醒林彪,东北主力入关后,必须同时切断平、津,包围唐山,歼击塘沽,执行这三项任务的时间不可先后参差。

电报发岀后,毛主席深感这阶段作战的极端重要,又给西线各位指挥员去电,再次明确各部队的任务,

杨李兵团包围张家口之敌,务必不使该敌西逃,如敌逃跑,则坚决全歼之;杨李应严令所部负此完全责任,不得违误。

杨罗耿兵团应遵军委多次电令,阻止敌人东逃,如果该敌由下花园、新保安自东逃掉,则由杨罗耿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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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黄兵团迅速到达并占领怀来、八达岭一线,隔断东西敌人联系,并相机歼灭该段敌人。

经毛主席和军委批评后,第三兵团思想为之顿开,重新完成了对张家口的严密包围,歼灭了宣化向张家口集中的一个师。

第二兵团主力因客观原因,未能按照军委要求于六日赶到下花园,幸好该兵团第4纵队12旅原位于平绥线,当即主动迎战,猛烈阻击。

敌35军欲进不得,北平派飞机助战。我12旅寡不敌众,且战且退,尽量延缓敌军前进速度,6日下午6时,敌35军全部进入新保安,

敌35军军长郭景云素来刚愎自用,进入新保安后更是骄横一时,有人劝他争取时间,连夜突出包围返回北平。

他大大咧咧地说:“就这么个小包围圈,也能拦得住咱们?咱们打了一天仗,已经累了。前边情况不明,道路不好走。今晚就在新保安宿营,明天上午赶回北平。”

当晚,敌35军就在新保安安营扎寨。

我华北第二兵团6日进抵下花园,发觉敌35军主力已往东逃窜,立即以强行军猛追,于7日拂晓赶到新保安。

开始,我军立足未稳,工事尚薄弱,本来很难阻挡35军搏命突围。

但敌35军的前锋101师301团在进攻时,犯了逐次用兵的错误,先派了一个连出击。该连被打垮后,増至一个营。一个营不顶用,又増至两个营。

我军利用这一宝贵时间,加紧完成部署,巩固阵地。敌军见势不妙,以两个团轮番冲击时,已成了瓮中之鳖。

这35军是傳作义的老本,早在1930年蒋阎冯大战时,晋绥军大败,由张学良收编为4个军,其中傳作义为35军军长。

从此,傅作义靠35军起家,以35军为酵母,扩编104军、105军、新5军等部队,历任35军军长都是傳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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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来,傳作义对35军视若掌上明珠。蒋介石发动内战以后,35军始终被傅作义直接控制为机动兵团。

得知35军被围,傅作义心急火燎,寝食难安,急令104军和16军接应突围。

这一切早在毛主席的掐算之中。根据他的部署,东北野战军入关部队积极配合华北野战军阻敌打援,在新保安、怀来、康庄一带激战两昼夜。

104军沿平张公路向西运动,先是遭到地方部队的顽强阻击,只好改为绕公路以南,沿洋河北岸乡村土路,隐蔽地接近新保安。

没料到,负责围城的华北第3纵队司令员郑维山发觉情况不对,果断把一半兵力转用于阻拦,成功挡住了安春山。

虽然蒋军有飞机对共军阵地猛烈轰炸扫射,104军也几次夺得第一, 第二道阵地,但都被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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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军与35军最近时,相距不过四五公里,安春山在无线电话里吿诉郭景云军长,请他抓住千载一刻的良机,果断突围。

可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郭景云在电话中却强硬表示:“一定要安春山打进新保安来接我出去。”

安春山急了:“新保安是死地,我们即使能打进去,万一打不出来,大家都陷进重围,谁也跑不了。”

可是,无论安春山怎样劝,郭景云就是不松口,还骂骂咧咧,说什么安春山是去收容他的,搞得安春山一头雾水。

解放后才弄明白,傅作义之前委任安春山为西部地区总指挥,35军军部机要员错译成西部收容总指挥,因为“地区”这个词儿与“收容”的密码相似,把郭景云给惹火了。

打到12月10日上午,东野程子华兵团占领康庄、岔道,歼灭16军一个师,断了104军的退路,安春山不得不舍弃35军而后撤。

但东野动作太快,104军刚刚经过横岭关就被包围了,敌军东奔西突,均没逃过被全歼的命运。

至此,毛主席预想的抓住傅系,拖住蒋系,使敌人不能南逃的战略意图开始实现。

104军军长安春山被俘后化装为伙夫,领了解放军发给的路费,只身逃往北平。

安春山逃回北平后觐见傅作义,傅作义皱着眉头,眼见这位老部下伙夫打扮,满身油腻,脸色憔悴,胡子拉楂,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相,一阵酸楚涌上喉头。

而安春山报告的情况,更使他忧虑。

安春山心有余悸地说:“我当面的共军是从东北下来的, 武器精良,训练素质好,连士兵穿着都和我们差不多,只是帽 子上没有青天白日徽章,估计衣服是东北仓库的存货。”

“战斗力如何?”

“厉害极了,人家不到一天打掉了我一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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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作义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共军的攻击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本军内部平时互相倾轧,打起仗来闹个人意气。

郭景云为人刚愎自用, 容不得人,傅作义对此早有所闻,却没科到他竟然闹到这个地步,将打仗当作儿戏。

其实,傅作义也知道,面前这位安军长也是半斤对八两。安春山在怀来从不认真研究作战方案,每天同参谋长一起算命,说什么:“今天是某某神临坛,诸葛亮如何显灵……”

如此荒唐,怎么能指挥打仗?傅作义事后感叹:“为什么人才都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自己麾下尽是有勇无谋和封建迷信之辈,我用人比不上共产党的毛主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