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出任新四军军长的北伐名将叶挺,先后拜会了蒋介石和毛泽东。两人都问了叶挺同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恢复党籍?
对此,叶挺婉言拒绝恢复党籍。同样的表态,为什么蒋介石听后显得恼怒,而毛泽东却感到惊喜?
叶挺为何脱党长达10年?
1896年,叶挺生于广东惠阳周田村的一户农家。7岁时在村小上学,1911年考入蚕业学校。因为积极参与革命党组织的运动,割掉辫子声援黄花岗起义而被捕。
后来有感于革命乃是历史洪流,遂立志从军报国,先后在广东陆军小学、湖北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就读,最后从保定军校毕业。
毕业之后叶挺参加了粤军,1919年时因为作战勇敢受到孙中山赏识,将他提拔到大元帅府担任警卫营长。
正是在这一年,国民党著名的左派元老邓演达,介绍叶挺加入了国民党。1922年时,军阀陈炯明叛乱,叶挺守住大元帅府前院,掩护孙中山夫人宋庆龄安全脱险。
1924年,叶挺在莫斯科东方大学进修期间,选择加入中国共产党,其信仰由三民主义转为共产主义,从此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次年叶挺回国,在周恩来举荐下,在张发奎的第四军中担任参谋处长和独立团团长。北伐开始后,叶挺独立团作为北伐军的开路先锋,连战连捷势如破竹,为第四军赢得“铁军”名号,叶挺本人也因北伐功绩而闻名于世。
后来国民党右派背叛革命,大肆屠戮共产党员。叶挺南下参加了南昌起义,担任前敌总指挥。在广州起义中,他出任红军总司令。然而,这两次起义都是在我军力量还十分弱小的情况下,攻打国民党重兵防守的城市,无一例外遭遇了失败。
广州起义失败以后,叶挺再次赴苏学习。期间,王明等人指责叶挺,认为是叶挺指挥不力导致红军最终失败。叶挺不堪忍受这些无理指责和污蔑,愤怒地离开苏联出走欧洲。
此后,他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长期脱党达10年之久,最终失去了共产党员的身份。
叶挺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上级组织不理解他,国民党那边也不待见他。一个昔日北伐名将,落得个避居在澳门岳父家的窘迫境地。
1937年,叶挺举家搬迁到上海居住。当全国上下的抗日热情越发高涨时,密切关注国内外局势发展的叶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他迫切地希望能够复出带兵抗日。
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迎来改编
随着“西安事变”妥善解决,在国共和谈共同抗日的大背景下,陕北红军主力改编为了八路军即将开赴前线抗日。此时的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战士们,还在深山密林中与国民党武装周旋。
三年多前,红军主力长征,他们留守苏区,不但没有被敌人剿灭,甚至还新建了大大小小的根据地。远在延安的党中央,当然不会忘记这些在南方苦苦斗争的同志们。给他们争取一个军的编制,改编后参加抗战,也是周恩来代表党中央与蒋介石谈判的重要内容。
蒋介石一开始并不同意,随着谈判的深入,最终妥协了。不过为了彻底掌握这一个军的部队,蒋介石提出了要求:该军的军官必须全部由国民政府委派。
在周恩来的坚决反对下,蒋介石继续让步,要求国共各占一半,国民党军官担任主官,共产党军官担任副官。周恩来再次反对之后,恼羞成怒的蒋介石又对军长人选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你们去找,我们也去找,什么时候找到一个我们国共两边都认可的、无党无派的人能胜任军长,就什么时候再成立这支部队!”
言下之意,如果国共双方一直都找不到一个无党派人士来担当军长大任,那么南方红军游击队改编抗日之事,基本告吹。
这样的要求在周恩来看来,简直是无理取闹,这难道不是摆明了要一直拖下去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上海的新雅饭店,叶挺在潘汉年的安排下见到了昔日故人周恩来。周恩来一看到叶挺,就紧紧握住他的手寒暄道:
“希夷(叶挺的字)这次回来,要作何打算?”
叶挺无奈地说:“我每天夜里都梦见自己带兵打仗,醒过来不过是一场梦。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日本人闹得那么凶,我只希望还能出来带兵。”
一直为军长人选焦头烂额的周恩来喜出望外。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眼前的这位叶将军,不正是军长的最佳人选吗?
周恩来把他与蒋介石谈判的一些细节告知了叶挺,表达了自己希望叶挺出任军长的意愿:
“我们南方八省游击队的骨干,不少都是当年北伐铁军走出来的,你叶挺只要在山下一招手,他们就会团结在你身边,目前来看,这个军长你最合适!”
叶挺大喜过望,郑重地说:“中央觉得我适合,那我义不容辞。我马上就可以动身去南方把游击队集中起来!”
叶挺如此“猴急”,让周恩来乐了:“莫着急啊,我们单方面说了不算,还要过蒋介石那一关。我看,要让蒋委员长点头,你得去张发奎、陈诚他们那里活动一下,取得他们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考虑到陕北红军改编为八路军三个师,都足足谈判了好几个月,周恩来判断,眼下再想要一个军的编制,蒋介石肯定又会拖上好久。
叶挺当军长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周恩来也就没有立即电告延安毛主席。
可是,让周恩来大感意外的是,急切渴望复出领兵的叶挺,竟然很快就搞定了陈诚他们。更让周恩来惊讶的是,蒋介石对于叶挺希望出任军长一事竟然答应得干脆利落!
叶挺争取到了“新四军”的番号
和周恩来谈话后不久,叶挺就去找老朋友张治中。张治中时任京沪警备司令,在张治中的司令部里,叶挺见到了许多朋友和昔日旧部:胡宗南、杜聿明、陈诚、张发奎......
叶挺在国军中的人脉关系还是非常硬的,得知叶挺有意出山领军,这些故交们都表示了支持。
陈诚更是亲自打电话向蒋介石举荐叶挺:“叶挺十年前就脱离了中共,现在是无党派之人。他现在回来了,听说了国共物色人选去南方改编红军。委员长,他愿意干这个差事,你看......”
蒋介石很快答应下来。是陈诚等人的面子大吗?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蒋介石也是有自己的算盘的,笔者认为,蒋介石痛快答应起用叶挺,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选用叶挺出任军长,就能排除共产党物色的人选,你们不是说找不到吗?我们先找到了。
将来高位厚禄以待叶挺,掌握了叶挺这个军长,就能通过他对军队施加影响。
叶挺曾经是蒋介石的死敌,是“犯过大错”的人,重新起用他,显得蒋介石气量大,能够收买人心。
陈诚还转达了叶挺希望能要一个“新四军”的番号的事情,蒋介石也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要叶挺尽快到南京来,和总长何应钦洽谈具体任命事宜。
抵达南京的次日,叶挺一大早就赶往何应钦的办公室。刚进屋坐下,何应钦就夸赞道:
“希夷,委员长很器重你啊,不但同意你出山带兵抗日,还给你一个‘新四军’的番号。老四军是北伐铁军,别人是要不到这个番号的。委员长的意思,是要你叶挺带着这个新四军,和吴奇伟的老四军比,谁杀的鬼子多!”
说罢,何应钦递过来一份文件。叶挺一看,是《关于叶挺等任职的通报》,上面明确写明了委任叶挺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军长。
“老样子,委员长要和每个新军长面谈,明早八点你去他的办公室。”
说完,何应钦派人奉上一套崭新的中将军服、一枚新四军关防和五万元的军费。叶挺看见只有区区五万,难以置信,但何应钦却默然不语。
蒋介石:你愿不愿意恢复国民党党籍?
在办公室,蒋介石和叶挺谈起北伐时期的往事。蒋介石问叶挺有无信心在抗日战场上再创北伐铁军那样的的丰功伟业?
叶挺表示,明嘉靖年间,倭寇犯境,戚继光等人几万兵力即荡平倭寇。嘉靖这等昏君尚且能做到,而今在英明的蒋委员长带领下,对于倭寇又有何惧?
一番客套话说到了蒋介石心坎里,趁着蒋介石高兴,叶挺趁机反映:何应钦拨付的军费太少了!
当时国军部队也分三六九等,甲乙丙三种师,每月的军费分别是20万、15万和10万,但新四军每月只分到5万军费,全军上下吃穿尚且勉强,将来如何能够打仗?
“这个好办,我叫他给你加到18万。”【注:后来新四军每月只领到8万,叶挺项英多次催讨,也不过15万左右,“皖南事变”后,蒋介石则干脆停发。】
蒋介石满口答应,却又话锋一转,“希夷,你愿不愿意恢复国民党党籍啊?”
叶挺愣了片刻,婉拒道:
“我听闻,委员长和延安方面谈判的时候,要求无党派人士当军长。如果我有了党派,恐怕......”
蒋介石听罢面露不快,随即提出,叶挺可以重新秘密加入国民党。
对此,叶挺还是婉拒了:“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共产党知道了,我就当不成这个军长了。人家骂我们言而无信,岂不是坏了委员长的名声?”
在叶挺巧妙应对下,蒋介石虽然有些恼怒,但也终于不再强求了。
1937年10月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式公布新四军的番号和军长人选,10月6日,蒋介石电告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各地红军游击队将改编为新四军,由叶挺编遣调用。
10月12日,熊式辉对外公布了这则电文,后来新四军就以10月12日为成军纪念日。
毛泽东:你愿不愿意恢复共产党党籍?
叶挺担任新四军军长的消息已经对外公布,可是远在延安的毛主席却对此却一无所知。事情的进展大大超出了周恩来的预计,以至于他没能及时报告给中央,叶挺就“突然”成了新四军军长。
叶挺来到八路军驻宁办事处时,叶剑英等人得知叶挺被国民政府委任为新四军军长的消息,又惊讶又欢喜:
“恩来同志一直在找你,因为不知道蒋介石的态度,所以暂时没有和延安打招呼。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同意了,有了编制和番号,又有你来当军长,新四军未来可期啊!只是,蒋介石没有和我们商量,就对外公布了这个消息,我们现在很被动。”
生米突然就煮成熟饭了,虽然也是同志们乐见的结果,但是这样重大的事情必须及时汇报毛主席,并且请中央商定新四军其他干部的人选。
当叶剑英发报告知毛主席后,很快收到了毛主席亲自起草的电文:
“南方游击区是今后南方游击运动的战略支点,西安事变以后国民党还在对他们使用武力。现在是否利用抗日的主题,想通过叶挺来拔去这些支点?方法不同,目的则一。中央意见:各游击区部队暂缓集中,叶挺需到延安来,待他同意中央的政治、军事原则后,可以去南方。”
叶挺虽是北伐名将,可是1937年时已经脱党10年了。血的教训告诉党,告诉毛泽东,一定要把枪杆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党指挥枪”是人民军队的根本建军原则,部队首长怎么能不是共产党员呢?
如今无党派的叶挺,他的立场是哪一边?这些年他的所思所想又是什么?为了革命的前途,毛主席不得不慎重考虑。
1937年11月4日,在征得了何应钦批准后,叶挺应邀飞赴延安访问。在延安,叶挺见到了人山人海的欢迎群众,心中大为感动。
毛泽东一见到他,主动伸出大手紧紧握住了叶挺的手:
“叶挺将军好啊,我们素未谋面,但是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啊!你是我们共产党军队的第一个总司令!人民军队的战史要从你身上写起!”
晚饭后,毛泽东和叶挺聊起了《水浒传》,他以宋江招安做类比,向叶挺指出党的政策: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决不是把军队当本钱,向蒋介石要官做。如果把军队给他了,那就是被‘招安’了,我们要牢牢掌握新四军的领导权!”
叶挺认真听着,频频点头。毛泽东又问了叶挺一个蒋介石不久前刚问过的问题:
“你愿不愿意恢复党籍?”
很多人觉得,如此良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主动过问,受委屈而迟迟不能回到组织的叶挺,应该立即答应才对啊?然而叶挺却沉默了,他这样回答毛泽东:
“我觉得暂时不恢复得好,我无党派的身份,可以自由地与国民党方面交往,既可以调解两党矛盾,又能为新四军出面要补给,如果我是党员,就不一定能发挥这样的作用了,更何况蒋介石一定不会答应。”
听到叶挺的回答,毛泽东又惊又喜。惊则是因为,从谈话中可以看出叶挺一直都希望恢复共产党员身份,可是叶挺却拒绝了。喜则是因为,叶挺这番话展现出来的大局观,让毛泽东很是欣赏。
他不由得赞叹道:“你现在的身份,比党员身份发挥的作用大!你考虑得周到。恢复党籍的事情,以后适当时机,你打个电报申请就可以了。只是,要委屈你这位同志了!”
听到毛泽东叫自己“同志”,叶挺感激地表示,只要是抗日需要,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第二天,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毛泽东亲自主持了对叶挺将军的欢迎大会。毛泽东首先致辞: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欢迎叶挺军长啊?因为叶将军,他是大革命时代的名将,他愿意当我们新四军的军长,他赞成我们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所以我们今天在这里支持他、欢迎他!”
掌声雷动中,叶挺不好意思地走上台,他说:
“同志们热烈欢迎我,我愧不敢当。干革命就像是爬山,许多同志不怕山高路难,坚持走下来了,我呢?有一段路爬到山腰又折回来了,现在才跟上来。”
看着叶挺面露愧色,毛泽东宽慰道:“跟上来就是好同志!”
11月7日,风尘仆仆的项英也抵达延安。叶挺、项英这两位日后新四军的搭档,就在延安的窑洞里碰面了!
叶挺将军遗恨长空
直到1938年,经过多轮谈判,国民党才通过了共产党提出的新四军干部配备名单,最终确定叶挺出任军长,项英出任副军长【注:实际上发挥着政委的作用】、张云逸和周子昆为正副参谋长、袁国平和邓子恢为正副政治部主任。
新四军军部移驻南昌后,各军部领导纷纷上山,动员上山红军下山接受改编,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工作,最终分散于8省14地40县的红军游击队集中改编为4个支队,全军一万余人,枪械六千多支。
对于党中央委派的干部,叶挺都尽力配合工作,但是项英与他在军事问题等方面还是常有分歧。
1941年,国民党制造了“皖南事变”,项英等人牺牲,叶挺遭囚禁。在狱中,叶挺坚持不屈,拒绝了蒋介石和各个国民党要员的轮番劝降,还写下《囚歌》表明心迹: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
但我也深深地知道——
人的躯体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期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冲腾,
将我与这活棺材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抗战胜利后,经过共产党多方争取,长期遭受禁锢并被辗转多地关押的叶挺将军,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1946年3月4日,即叶挺出狱的第二天,他就热切地向延安发报,郑重请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三天后,毛主席代表党组织,亲自复电批准,电报抬头称他为“亲爱的叶挺同志”。
惊喜异常的叶挺,开始和家人准备飞赴延安。延安!那里有同志们,有毛主席,有真正的家!
或许,这本该是个叶家人大团圆的结局,亦或是叶挺军事生涯的重新开始,奈何历史又开了个无情的玩笑。
4月8日,这架由4名技术过硬的美军飞行员驾驶的运输机,在山西黑茶山撞山坠毁,全机乘员无一生还。和叶挺将军同机罹难的除了王若飞、秦邦宪、邓发等革命同志,还有他的夫人李秀文和年仅11岁的女儿叶扬眉、2岁的幼子阿九......
一首《囚歌》让世人潸然泪下,坠机噩耗,又叫多少同志扼腕恸哭!
我认为,没有叶挺将军,就没有党的武装新四军。叶挺将军虽然曾经负气出走,脱党长达10年,可是他却始终对党保持着赤忱之心,对党中央和毛主席忠诚无二。面对国民党蒋介石的威逼利诱,叶挺不为所动,甘愿为了党的事业继续保持无党派的身份,此之谓:“心中有党!”
上世纪90年代,中央军委确定叶挺将军为“新中国36位军事家”之一。2007年,叶挺将军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我想,如果叶挺将军泉下有知,他最珍视的评价,或许是这寥寥几个字:
“叶挺,中共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