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今年的秋天缓慢、明亮、色彩缤纷,大部分树叶都还在树上。
立冬前,太阳很好的一天,我和夏莉莉坐在玉林的路边喝茶聊天,从日光斜洒喝到太阳落山。抬头是一棵高大的女贞树,不时飘一片叶子,落一颗果子在茶杯旁,也打在衣服上。修长的猫咪在树上跳上跳下,聊累了,眼光从对方眼睛上移开时,就落在街角躺着晒太阳的白狗上。
从回到玉林开始,夏莉莉开始留长发,现在已经及腰,头发在社区李孃孃的店里烫过,卷曲度接近尾声。
刚回玉林那会,我们就写了一篇,转眼两年过去。
“在玉林生活的两年里,最满意的是哪个部分?”
“安静,或者叫平静,就是这种状态。”
夏莉莉
本名侯新渠,热爱大自然和儿童的写作者。爱做饭,关心人与食物的关系。曾创办夏寂书苑(都江堰)和乐毛家乡土自然学校(蒲江明月村),目前围绕“都市更新中的社区营造和自然教育”的主题,在成都玉林进行研究与教学实践。
玉林两年
把自己作为方法
2022年秋,夏莉莉离开明月村,回到玉林,再一次把自己作为方法,选定都市更新背景下的社区营造与儿童参与这个最感兴趣的题目,开设夏莉莉自然书写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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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和儿子乐毛还留在明月村,会不会想他们?”
“我回到玉林那年,乐毛8岁。8年里,我和丈夫都是亲自带娃,我们只保证两点,第一身心健康,第二性格好,要学会与人交往。我觉得,我们做到了。这8年让我们之间有足够的信任和亲密,妈妈逐渐退出他的生活,也挺好的。况且,我们最重视的就是他生活能力的培养,所以我走他很接受,他觉得这样在城乡之间流动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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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莉莉看来,过往的成绩也好,亲子关系也好,该切割时就要切割。
为什么会选择玉林呢?因为她曾经住在这里,熟悉这个区域,且一直关注着玉林的社区营造工作。还有,她喜欢窗外这棵热烈的女贞树,如她所说,一个人喜欢哪样植物和什么地方,常常取决于主观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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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到18岁的夏莉莉生活在都江堰一环路外的青城造纸厂,那是一个国营单位,一座花园式的工厂,从家属区去子弟学校的上学路上,沿途都是女贞。家属院里有图书馆、电影院、文化中心、医务室等,是一个很健全的社区,邻里之间是亲密的熟人社会。
“德国社会学大师滕尼斯说,社区是以情感为主旨的社会共同体,是建立在血缘、地缘、情感和自然意志之上富有人情味和认同感的传统社会生活共同体。那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不就是一个生活共同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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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2006年,夏莉莉才知道小时候的生活对自己影响有多大。那一年,她在上海的《城市中国》杂志社任职,通过报道了解了“社区营造”,后来采访了广东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当时的操盘手陈旭军,并在他的带领下走访社区和参与部分社区活动。
从南岭回来,夏莉莉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一定要搞一个非盈利机构。” 从此,她将社区工作当作了自己的毕生志业。“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蛋糕上的樱桃了,我不想做那样的樱桃,我想做有想象力的事,做只有我能做或者只有我愿意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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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林的两年里,夏莉莉合租房屋,做家教,办工作室,带学生逛菜市和自然读写,入股书店,到社区参与各种志愿服务,到朋友的机构帮忙,写专栏,办小饭桌,去餐厅打杂……用种种方法,为自己编织出一个新的附近,也和更广阔的世界建立联系 。
她策划和执行了一系列以“我想认识我的食物”为主题的教学活动,带领孩子和家长逛玉林菜市和成都生活市集,也设计读书主题的city walk活动,和参与者们遍访街头食肆打卡特色美食。
·2023暑假,孩子们跟着夏莉莉逛玉林菜市,访问摊贩
·2024暑假,孩子们跟着夏莉莉逛玉林菜市
每周五,夏莉莉都会去高新区芳草小学,为芳草诗社担任指导老师。她带着孩子们在玉林街头走来走去,认识社区,在校园里定点观察植物,每个人都找了树朋友,一年之后,学生的诗作集结成一册《水麻树下的童年》。
·2023-2024学年芳草诗社,夏莉莉带领孩子们在翠园观察人群
诗是怎么来的?上一节课,夏莉莉带着孩子们看云,再让他们联想具体的人,把对具体的人的怀念落在一件小事或者小物件上,再把这样的情绪写下来。三行诗就有了。
·2023-2024学年 芳草诗社 在梅园观察云朵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教学活动呢?夏莉莉总结说,首先是为了让孩子们成为学习的主人,和周围发生关联。其次,是为了留白,留更多时间与空间,让他们去创造、去互动、去冥思、去幻想、去尝试错误、去表达自己、去各种创作。
搭建小饭桌
一起好好吃饭
自然教育,要先关注身边的附近;劳动教育,要与生活日常相关。这是夏莉莉的观点,也是她的实践。
从今年春天开始,江湖人称“一锅师太”的夏莉莉开启了小饭桌的实验,她想用共食的方式,带领饭搭子们一起认识食物,希望通过小饭桌寻找到连接产销两端的新路径,也期待在农友和饭搭子的陪伴中找到“美丽人生”的新的表达方式。
·小饭桌备餐中
早上6点半,夏莉莉起床,下楼围着女贞树转一转,活动筋骨,动态冥想一下,回家简单吃早餐,8点开始工作。10点,她打开冰箱,根据每周的蔬菜盲盒开始备菜,12点左右,饭搭子们就要来打饭啦。
·夏莉莉的儿子体验之后,对这种创意生活赞不绝口
每个饭搭子的需求不同,姜小姐是想节省做饭的时间,好去探索自己的兴趣;经营植物店的塔塔和弟弟是没时间没条件做饭;教钢琴的出出子是不想做饭又不愿总吃外卖;开酒吧的刘大树是想通过规律生活对健康进行管理……
大家会把饭盒存在夏莉莉的厨房里,她做好后就给每盒满上,每天能吃到什么菜都是开盲盒,生活多了一份期待。
·饭搭子用饭盒打饭
每周一,夏莉莉会收到农友胡雪梅从郫都快递来的蔬菜包盲盒,有啥吃啥,见招拆招,各种排列组合一搞,还真像做题。现在属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寄来的蔬菜以根茎类为主,她还会去菜市信任的人那儿再配点叶菜。
·小饭桌的主要蔬菜供应商胡雪梅家庭农场
大米呢,则来自眉山的陈英,“她是用堆肥种出来的米,根据自己家里的消耗随吃随打,需要米的时候问一声,或者她打了米通知一声,我就去每月一次的成都生活市集自提,或麻烦她通过邮政发快递。”
·小饭桌大米供应商陈英的眉山遇见家庭农场
“你做的饭菜好吃吗?”
“当然,每天做完饭,我是最想吃的,我真的很陶醉,觉得每一个菜都好好吃。用出出子的话来说,光吃饭都好吃。那当然咯,我每顿都尽量让大家吃到10种以上的食物,让这一餐成为他们一天的营养骨架。我是3月开始搞小饭桌的,到现在为止,没有一顿是重复的,菜不重复,饭也不重复,煮饭我用很多种杂粮,会加大白豆、花生、松子、腰果等等。”
·小饭桌的原则是一餐吃到10种以上食物
一群自由职业者因为每天中午在一块吃饭,渐渐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建立起松散的生活支持结构。之前因为修水管,夏莉莉租住的房子厨房没办法使用,她就带上锅和食材去了一位饭搭子家里开火,建起临时据点。
以吃饭为核心的生活互助小组就这样存续着。
和夏莉莉聊完告别后,穿过玉林二巷走向地铁口,摊位上,推车上,地上整齐码着白萝卜、番茄、大白菜、茼蒿、芹菜……系着皮围裙的摊贩正在专心砍排骨,穿着花毛衣的孃孃在装一块嫩豆腐,左手拎着塑料袋的奶奶,右手牵着白胖孙子,小朋友伸长了手去duo塑料袋里的鱼,然后哈哈大笑。
我突然理解了她形容的玉林的“江湖气”里,是热气腾腾的生活感和浑然一体的社区感。
昨天,夏莉莉开心地说,在紫薇社区连续6次的早期阅读培训开始了,有8个妈妈来,很愿意学了回去在自己的社区组织活动。
·2024年11月,紫薇社区早期阅读培训项目,社区的妈妈们在神仙树公园
“社区工作人人可做,人人可参与,才有更好的未来,不是一定要注册社会组织,也不是一定要考社工证才可以。妈妈们通过自然教育,处理好家庭和社区的关系,实现社会价值,找到在社会上的位置,对孩子是非常正向的榜样教育,和孩子的身心健康也密不可分。”
她想呼吁街道、社区把资源匹配给这些普通的妈妈。学校能把自由活动的时间留给学生。家长能利用身边的自然,带孩子多在小区活动,搞好亲子关系,做好家庭教育,与他人产生更多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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