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明扬
吕文德、吕文焕兄弟在射雕、神雕里被丑化太过,两人都无愧名将之才,而且吕氏军事集团的崛起对于政局也有很大影响,本文试图重点解析吕氏集团的崛起过程及其与襄阳战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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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整孜孜于攻略襄阳及大建水军时,南宋京湖(荆襄)战区正掌控于吕文德及其家族手中。
吕文德从军前的经历很是传奇。据《宋季三朝纪要》,吕文德早年本是樵夫,以魁梧勇悍闻名。一次进城卖柴时,吕文德不慎将鞋遗落在路边,被边帅赵葵发现。赵葵惊叹于鞋的尺码之大,便派人去寻访鞋主。时值吕文德打猎携一虎一鹿归来,面见赵葵后,便被留在军中效力。
尽管还有一种说法是吕文德本是淮南土豪,投于赵葵军中,但无论哪种说法,吕文德本是平民,从军起于赵葵帐下是无疑的。从军后,吕文德很可能追随赵葵参与了端平入洛,该军事行动虽惨败,但他就此以一刀一枪,崛起于宋蒙战场。
可以说,在投效贾似道之前,吕文德已是一方名将。特别是在开庆元年(1259年)的抵御蒙哥南征之役中,吕文德先授命援蜀,继而援鄂,大有继“军神”孟珙后宋军第一精锐之气象。鄂州解围后,据《宋史全文》记载,宋廷下诏:“吕文德援蜀之赏未足酬功,今援鄂之勋犹为显著,特赐百万,良田万顷。”
战后,宋廷论功行赏,吕文德以援蜀、援鄂两次军功被列为军中第一。《宋史·贾似道传》认为,这是出于贾似道的偏袒。但也有论者认为,在开庆元年(1259年)以前,贾似道还未成为权相——在援蜀之战时,他甚至还未拜相,其权力还达不到可以随意赏罚大将的程度,“(吕)文德功劳排在第一,完全是应当的”。
公允地说,吕文德此役之军功,至少可以排第二,仅次于重挫蒙哥亲军、间接导致蒙哥病亡的钓鱼城守将王坚。
吕文德堪称名将
自景定元年(1260年)至咸淳五年(1269年)十二月病故前,共十年间,吕文德一直任京湖制置使,率军驻防荆襄一线。
也就是在这十年间,南宋形成了一个以吕文德为首的庞大军事集团,如吕文德的兄弟辈吕文焕、吕文信、吕文福,子侄辈的吕师孟、吕师夔,女婿范文虎,旧部夏贵等人,皆为南宋军政要员,被后世称为“吕氏军事集团”。
南宋大学者黄震在《古今纪要逸编》一书中写道:“沿边数千里,皆归其控制,所在将佐列戍,皆俾其亲戚私人。”
《宋史·兵志》对吕氏军事集团的批评则更为露骨:“至咸淳中,大将若吕文德、夏贵、孙虎臣、范文虎辈,矜功怙宠,慢上残下,行伍功赏,视为己物,私其族姻故旧,俾战士身膏于草莽,而奸人坐窃其勋爵矣。”
在重文抑武的南宋,吕氏军事集团为何能积厚成势,直至成为两宋历史上最大的军事集团?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贾似道的庇护。鄂州之战后,吕文德渐而成为贾似道亲信,甚至可被视作贾似道在军中的代理人。
吕氏军事集团的屹立不倒有赖于两个彼此缠绕的条件:贾似道赢得了从宋理宗到宋度宗的无条件倚重,而吕文德又获得了贾似道全心全意的信任。
吕文德及吕氏军事集团的善战则是另一个原因。贾似道之所以重用吕文德,固然是因为吕氏的忠诚,但也在于其有能力成为自己执政的军事支柱。
在某种程度上,吕氏军事集团实为贾氏军事集团。
贾似道就是吕家的总后台
所以他当然是尽力要救襄阳的
吕文德是当时南宋最卓越的军事统帅之一,名重当时,被刘克庄评价为“自奋于兵间,周旋三边,大小百战”,刘整降蒙后也曾谓“南人唯恃一黑灰团”,“黑灰团”即吕文德绰号;而吕氏军事集团的吕文信、夏贵等人也都称得上名将。
尤其是吕文德之弟(另一说为堂弟)吕文焕,追随吕文德多年,襄阳保卫战时已为襄阳最高军事长官(知襄阳府兼京西安抚副使),深得宋理宗器重,“传授六韬而起家,间关万里而赴授。朕拊髀思名将,一扫兵氛;尔束发战匈奴,屡腾凯奏”。
吕文焕无疑是吕氏军事集团的二号人物。
吕文德守襄十年,修筑数座城池,加固京湖防线,并于景定三年(蒙古中统三年,1262年)自刘整手中收复了泸州,也可谓兢兢业业了。
在私德上,吕文德因为贪墨备受攻讦,时人形容吕家“宝货充栋,宇产遍江淮,富亦极矣”,甚至有人说,与吕文德家族的财产相比,“石崇又何足数也?”宋人笔记还指控吕文德贪污军饷,朝廷定额京湖战区三十万兵力,吕文德竟裁至七万人,以便于吃空饷。
虽有不少渲染之处,但吕文德贪墨当无争议。不过这在南宋边帅中也算是普遍现象,否则贾似道也不会强行推动打算法反贪。
除贪墨以外,吕文德在守襄期间还犯下了一个贻害无穷的决策性失误:允许蒙古人在襄阳城外修建通商互市的榷场。
蒙古中统四年(南宋景定四年,1263年)七月,刘整向忽必烈献计:利诱吕文德,换取襄阳城外置榷场,以掩护军事蚕食。
据《宋季三朝政要》,蒙古人最初向吕文德献上一条玉带,得到了置榷场的允准;蒙古使者得寸进尺,借口“南人无信,安丰等处榷场,每为盗所掠”,进而要求筑土墙以护货物,吕文德起初拒绝了,但有人向他建议,“榷场成,我之利也,且可因以通和好”,文德“遂许焉”。
蒙军因此“筑土墙于鹿门山,外通互市,内筑堡”,建立了进图襄樊的第一个据点:鹿门堡。
“由是敌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时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威益炽。”身在襄阳前线的吕文焕发现事情不对,数次写信警示身在鄂州的哥哥,吕文德一开始不以为然,还有种说法是信件被吕文德身边的亲信扣下,总之等吕文德知道时,鹿门堡已初具规模。
失误归失误,但说吕文德为了一条玉带就允许蒙古建榷场,可能是言过其实了,吕文德富可敌国,又怎会为了区区一条玉带,就置襄阳与南宋安危于不顾?
此种道德化视角,似乎将所有的政治军事失败都归因于忠奸叙事,反倒掩盖了南宋在做出真实政治决策时的短视、自大与信息不对称,也将蒙古的深图远虑、步步为营简单化为贿赂一途。
从一开始,蒙古人在襄阳的作战计划就是筑垒战。
至元四年(南宋咸淳三年,1267年)秋,襄阳之战正式开打。在前哨战安阳滩之战中,蒙古水军居于劣势,一度连主帅阿术都险些被俘于汉水渡口,最终通过苦战才击败宋军。此战更加坚定了蒙古人攻襄的两大基本战法:筑城围困,加强水军。
到至元五年(南宋咸淳四年,1268年)九月,阿术和刘整继襄阳东南的鹿门堡后,又筑堡于襄阳东北的白河口。白河堡与鹿门堡于次年初建成后,基本切断了襄、樊南北向的陆路交通。
还有水路。在扩建水军的同时,蒙军又于汉水中流筑起高台,上设弩炮,以配合水军作战,削弱南宋的水军优势。
吕文焕惊惧于深陷重围,即刻派人告急于吕文德。吕文德闻讯后,不仅没有立时出兵解围,反倒以为是吕文焕夸大其词,意图邀功,怒斥信使说:“你不要妄言邀功请赏。就算真筑城了,也必定是假城。襄樊城池坚深,兵储可支用十年,你去转告吕六(吕文焕排行第六),令其坚守。如果刘整真的敢妄筑城寨,待来年春天江水上涨时,我将亲率水师一举荡平。就怕我到的时候,他们早跑了。”
吕文德狂妄轻敌如此,也难怪蒙古人得以在襄阳城外有条不紊地筑堡,渐成气候。
不过,吕文德的军事乐观主义也事出有因:襄、樊的坚如磐石,实力曾远超蒙古的水师,可破重围的舟师水路赴援战术,这三者共同强化了吕文德的傲睨自若。
吕文德低估了蒙古水军的造舰军备竞赛,更低估了忽必烈以倾国之力打造水军乃至攻克襄阳的不拔之志。
吕文德轻敌背后,可能也有贾似道的因素。如前所述,贾似道更为迷信鄂州的战略重要性,而相对忽视襄、樊之战略地位。
吕文焕见援军未至,只得率领襄、樊守军屡次主动出击,以打破日趋收紧的包围圈。但一来,蒙古人有骑兵的野战优势;二来,蒙古人的防线有坚固的筑堡做支撑,吕文焕苦战未果,反损兵折将。很显然,仅靠襄、樊孤军的自身力量,击破重围已基本无望。
更何况,蒙古的围城大军蜂拥而至。至元六年(南宋咸淳五年,1269年)二月,史天泽奉命率新签发的两万民兵增援襄阳,于襄阳城外修筑一条长达数十里的堑壕栅壁,并在城南一带构建一字城,连亘诸垒,贮存粮饷。
襄樊之围,逐渐成为南宋的紧箍咒。
为阻碍宋军增援襄、樊,蒙军不断派遣偏师袭扰京湖诸州县,阿术于至元六年(1269年)初亲自率军深入荆襄,俘万人而还,削弱了襄阳外围州郡的宋军实力。
忽必烈甚至策划过自海上奇袭南宋腹地,于至元五年(1268年)专门派人至高丽视察攻宋最为便捷的海岛,但可能由于蒙古对海上航行及作战全无经验,不得不取消计划。
巧合的是,同在襄阳之战期间,南宋也萌生过海上攻蒙的计划。学者金履祥在野不敢忘忧国,献策以重兵由海道直趋燕蓟,“则襄樊之师,将不攻而自解”。这也并非纸上谈兵,金履祥“且备叙海舶所经,凡州郡县邑,下至巨洋别坞,难易远近,历历可据以行”,但宋廷将此策束之高阁。
吕文德虽严重贻误战机,但还是基本履行了“春水至,吾往取之”的承诺,开春后,咸淳五年(1269年)三月,他如期派出援军。不过,吕文德并没有亲自率军来援,而是任命日后大放异彩的张世杰为京湖都统,率马步舟师驰援。
张世杰与蒙军战于赤滩圃(今襄阳东南汉江上)。此战胜负未明,《宋史纪事本末》的口径是“败绩”,而《宋史·度宗本纪》则有是年四月“赏张世杰战功”的记载。宋军战术上或有小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张世杰并未冲破蒙军防线,抵达襄樊城下。
初战不利,吕文德决意放手一搏。七月,吕氏军事集团核心成员、沿江制置副使夏贵率水军五万、战船三千艘,乘秋雨水涨,送粮援襄。宋蒙水军在汉水相持数日后,阿术突出奇兵,水陆夹攻大败夏贵,宋军战死或溺死者达两千余人,战船被俘五十余艘。
长江中游江面狭窄,蒙古水军可得陆军之助
南宋水军即使在早期也并无明显优势
这年早些时候,夏贵所部曾驾轻舟运粮至襄阳。因担心蒙军掩袭,夏贵未入城,仅在城下与吕文焕“交语而还”,更未与蒙军交战。
可能就是夏贵的惨败,最终摧毁了吕文德的心理防线。
咸淳五年(蒙古至元六年,1269年)十二月,在襄阳被围的计无所出中,吕文德因毒疮发于背部而卒。去世前还对轻许蒙古置榷场耿耿于怀,每每长叹:“误国家者,我也!”
平心而论,以蒙古骑兵的野战优势而言,如果真的意欲在襄阳城外强行筑城,恐怕也不是宋军轻易可以阻止的,吕文德这一失误可能只是让蒙古人的筑城图谋更顺利、更快达成罢了。
吕文德发迹于抗蒙战场,从军临边四十年,百战余生,大节无让,说是孟珙后南宋抗蒙的中流砥柱也不过誉。但党同伐异、逼反刘整,放任蒙古人在襄阳城外建榷场、筑坚垒,的确是他无法抹去的误国之过。至于投效贾似道,贪墨自肥,此类私德有亏倒显得无关宏旨了。
本文节选自张明扬兄的大作《崖山》,已获出版社授权独家首发。该书综合诸家论点,拨开宋末迷雾,对历史人物的功过有独到的判断,尤有特点的是摆脱宋朝视角,从元与世界的更高的角度审视宋元战局,多有创见。大司马已读完,向大家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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