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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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给我推荐过很多讲心理学的书。这些书亘古不变地讨论着童年、家庭,我终其一生不可得之物。书里总告诉我,很多创伤都来自于原生家庭。

所以从这个观点出发推论,一切就完全可以武断地归于我的父母。

我从未去思考这句话,毕竟给自己的苦难找到一个源头有如押宝,一切都可以怪罪本源。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武断地把一切推给我的父母。后来长大一点呢,我逐渐原谅了父母,于是又把这些怪给我的祖父母。

我这样想,在很多年。

某天晚上睡不着,我习惯性地任思维发散。因为对于写作的人来说,睡前的灵感与思维往往更加妙绝。灵光一闪间想到某天睡前和舍友说过,我自己理解的中日韩社会差异造成的文化差异在文学作品里的体现,然后她愤愤地说有些家长对孩子太严厉了。为我妈辩护是我的本能,当我为我妈找到的理由脱口而出时,我头脑中电光一瞬。

我那时所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是,我们的伤痕是遗传来的。我的爸爸妈妈,在小时候肯定有很多次下定决心不要变成那样讨厌的大人的,但即使拼命挣扎了也没有成功,又不得不把它继承下来,放在我身上。我觉得真正难过的事情是明明是上一辈的影响把大家创的稀烂,但是这个伤害还会和DNA序列一样传承下去。大家一边被迫长大,一边挣扎,最后还是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太坏了,我觉得难过。

我就这样原谅我的父母而怨恨我的祖辈起来了。

然而我没有想过祖辈的创伤又来自哪里。

后来我读到一本书,韩国女性作家崔恩荣的《明亮的夜晚》。

我习惯在夜晚来临、四周静寂下来时,开着一盏小灯,一直读到眼皮无法支撑睡意都沉重。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个光线柔和的安静夜晚里,我看到一个四代女性一起写过的故事。

第一人称视角的我,在经历过丈夫出轨、离婚之后辞去在首尔的工作,独自来到了我的老家。在这里,我遇到了我早已断联多年的祖母。我和祖母相遇、相认,最后由祖母道来,讲完了一个长达百年的故事。

故事的矛盾其实主要集中在两条线:“曾祖母和这个世界”以及“我和母亲”。所有的爱、恨、不甘、不舍、无奈、委屈全都被揉碎了,和泪水与时间放在一起,变成一罐琐碎的冰。故事太难说清了,我希望感兴趣的人自己去读。

我那时候才想起,似乎我长到这么大,仍然没有真正的知道过关于祖辈们长大的故事。小时候不爱听,长大了不屑听,总觉得他们落后、守旧,被时代远远丢在后头,然而我并不知道其实是靠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在他们的过去和痛苦里才能活下来的。

他们却无比爱我这个从他们的创口上站起来的人。

我突然觉得愧疚。愧疚使我开始行动,于是我知道了,我的祖辈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父母早亡、和众多兄弟姐妹争夺零星的爱的童年。我姥姥说过她曾经因为害怕被训斥所以缄口、骨折没有及时得到医治而落下一生的残疾。

他们都是在这样的、现在听起来让人不能相信的残忍的环境里长大的。那些观念也好恶劣也罢,全都是因为受制于那贫瘠的精神和物质土壤。

那我的祖辈们的童年在发生什么呢?

战争,饥荒,一个社会的初生的动荡。

所以,伤痛它到底来自哪里呢?

我不知道。伤害找不到根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存在并且会一直存在。

而我们就在这伤害的根基上,找到破败的根、尖锐的刺,在试图表达爱的时候,先掏出剑来。

如此纠缠不休,遍体鳞伤。希望得到爱和肯定,又因为得不到而痛苦,一边愧疚自责地认为是对方痛苦的根源,一边愤怒为什么爱总是无法被传递、恨意总是铺天盖地。

这是我最近总在想的事情。因为我总在争吵,每次都是因为不同的理由,和同一个人——我的妈妈。

这个人在我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早,我们说过的话又太少。心脏裹在胸腔里,真正的意图关进囚笼。

因为无法说出,无法相通,所以痛苦。所以,想到爱和死,都是想到她。

每次想到离别,或者觉得自己如何坏,总会哭起来。无数次梦到被母亲丢下,被放弃,被厌恶,在梦里尖叫,大哭起来。

我如此恨这伤痛,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一本书,告诉我伤痛的传递、告诉我这伤痛不该怪谁,告诉我该如何长大、如何理解、如何交流。

没有人教会我如何说爱。

伤痕,不一定有罪魁祸首,大家都是带着满身伤痕长大的,没有谁教过我们,受伤后如何自愈,伤痕的传递如何切断,如何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在很多年后,在血淋淋的争吵和伤害才想明白的。

我说,事已至此,不要想去找到根了,我们互相扶持着,来手拉手走过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