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有个常瑞,某天为了抄近路回家,路过一片乱坟。走着走着误入茂密幽深的林子,天黑了还兜兜转转找不到熟悉的路,最后只得爬到一棵树上睡觉,等候天明。
睡梦中,他忽然听到一阵呼噜噜的声音,以为是猛兽,立刻惊醒过来。静静地等候了许久,那声音却像是消失了一般。
等他再度闭上眼睛准备睡觉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此反反复复好几回,他也没了睡意。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在对谁说话。
常瑞以为遇见了同乡人,心情好了不少。当下便从树上下来,循着女声走过去。
差不多走出树林时,他借着月光看到一个穿着粗麻布衣裙、头上戴着红色发带的女子。
女子发现有人也吓了一跳,就要离去。常瑞好心劝她别在野外乱走。那女子显然是听见了,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我的胆子也不比你小,你若胆子大,不妨等我到明晚。”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常瑞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等清早天一亮就继续找路回家。不曾想转了半天又回到这个树林里来,饿了便找些野果充饥,此外再没别的食物可吃了。
很快又到了晚上,他饿得上不了树,躺在树底下喘息。
昨夜的女子再度出现,看到他便说:“倒是我低估了你的胆子,旁人没有像你这样姿态放松的。”接着,亲自弯下腰扶他起来,说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常瑞不说话,一路跟着她向前走。很快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里面灯火通明。
常瑞暗想:“这两日我在此转了个遍,并没有发现有人家居住的痕迹,何况是这样大的房屋了。”又想起林子外边是一片乱坟,很快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女子走在前头打开了家门,对他道:“我叫妙竹,住在这儿已有二十三年了。若是你不嫌弃,日后也可常来。”
常瑞不敢回答,生怕被女鬼缠上身。
胡思乱想间,一阵饭香飘进鼻子里。两人进到厅堂,正中央摆满了各式菜肴。常瑞看得眼花缭乱,哪个都想吃。
饿得太久,光是看一眼食物,嘴里就止不住地咽口水,腮帮子也随之鼓动起来。可无论他再怎么饥饿,也只能先等主人发话。
妙竹早就看到了他那副样子,捂着嘴巴笑道:“还等什么呢?这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话音刚落,常瑞就如猛虎扑食一般抓起饭桌上的一个鸡腿往嘴里塞,嘴里嚼的还没咽下就急着去抓别的。
很快就吃得满手满嘴流油,等他吃饱后平息下来,这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主人家表示谢意。
妙竹在一边笑个不停,还夸张地描述起常瑞吃饭时候的样子。常瑞顿时感到对方就像自己同乡的兄弟姐妹一般,十分亲切。
不仅如此,吃饱后,他终于有功夫细细打量这个叫妙竹的女子,越是打量越是喜欢。那妙竹虽然打扮素朴,但自有一番凡人所没有的风情。
饭后,常瑞要献殷勤,提出要帮忙收拾。妙竹摆摆手,让他进屋去歇息,天亮再回去。常瑞为没有了接近美人的机会而感到可惜,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一阵呼噜噜的声音传来。常瑞清醒过来以后,很快就想到这声音是昨夜在树林里听过的。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循着声音来到东边一个房间外面,里头传出妙竹说话的声音,似乎很是担心。
常瑞秉着不能白吃人家的心思,敲开了门。进来后倒是没看到什么猛兽恶鬼,只有一个沧桑的老人躺在床上,看起来虚弱无比。
妙竹告诉他,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患有严重的气喘病。
常瑞心想:“都是死去的人了,还会被病痛折磨吗?”
妙竹似乎知晓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道:“父亲活着时就因这病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应当是过怕了,这噩梦般的痛苦已经沁入骨髓里了。”
常瑞要上前看看病人的情况,妙竹拦住他,说是怕他也染上病。
常瑞不信这些邪祟,嘴上说自己愿意照顾老人家,只当偿还今夜这一顿大餐,实则是想借此机会谋取美人芳心。
原本打算天亮就走的他,接下来竟是在这待了足足一个月。
他的妻子和双亲见他这么久没回家,已经快找疯了。尤其是常瑞的妻子,不但要侍奉公婆,每天还要走远路去外面找他,磕碰受伤是常有的事,还病倒了好几回。
而常瑞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也早已将家人抛到了脑后,因他终于向美人求欢成功,在此夜夜笙歌,哪里还舍得离去。
这一个月里,常瑞和妙竹渐渐有了感情,也完全担起了作为一个女婿的职责,将老人家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结果奇迹发生,老人家的病居然好了。奇异的是,常瑞反倒患上了气喘病。
夜里和妙竹在一处时,他突然提起这事,还说:“做儿女的侍奉生病的双亲时常常指天发誓,称若能让父母病愈,甘愿自己来承受病痛。看来是老天也感动于我的心意,将病痛转移到我身上了。”语气里不无懊悔。
妙竹也很愧疚,回道:“我的父亲终于能安心去投生了,下辈子也能平平安安过舒坦的日子了。这都是我们父女俩欠你的,若是你不嫌弃,等我投生到新的人家后,愿意侍奉你一生一世。”
常瑞这才微微舒了心,仍旧和妙竹寻欢。
过了两天,妙竹的父亲对他说:“很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的照顾,我也没有别的能回报你。若是你还想过安生日子,如今就回你家去,别再找我女儿。”
常瑞以为是对方不认可自己,不想老人家说出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你是这二十多年来,我女儿相会过的第四十个男子。往常那些人回到家后都会遭到各种厄运,只怕你也……”
常瑞听后,立马怒气冲冲找到妙竹质问她。妙竹也很坦然,承认了这些往事。不过最后,她又说:“如今你治好了我的父亲,就是我的恩人,我是万万不敢对恩人不敬的。我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但你若是想离去,我也绝不阻拦,更不会再祸害你。”
常瑞看着她依旧美好的容颜,又摸摸她光滑的手臂,心中很是不舍,直说自己愿意等她投生,等二人再续前缘。
过了几天,妙竹满面愁容找到常瑞,说:“鬼差已经告诉我,我马上就要当一个洗衣妇的女儿,双手将会一辈子浸泡在水里,直到给生父还清债务。你想想吧,等到冬天我满手冻疮,必定是无法再像如今这般一心一意侍奉你的。若是你想反悔了,我也不会怪你。”
常瑞本来想要反悔,又碍于脸面不好直说,还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抓住她的双手道:“这么一点困难不算什么,只要我们再次相见。”
妙竹感动得泪流满面。临别前,她扯下自己头上的红色发带交给常瑞。
“十五年后,我们在丽水河畔相聚,就以这个为信物。千万不要忘了!不履行约定的那一方将会受到老天严厉的惩罚!”
与妙竹父女告别后,常瑞悠悠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乱坟里。宅院已经消失,周围有两个土包冒出了新绿,看着生机勃勃的充满希望。
这回他很轻易地就穿过了树林,回到了家里。家人看见他回来,又哭又笑的,这让常瑞愧疚万分。
他一直记着与妙竹的约定,默默算着日子。终于到了十五年后的这一天,他高兴地带上红色发带去约定的地方等候。谁知这一等就是两年,就是不见人来。
因他总坐在河畔边发呆,不少人以为他想要自尽,还多次上前劝阻。常瑞渐渐没了耐心,对着好心人粗声粗气的,十分无礼,大伙都当他是疯子了。
再说那妙竹其实并没有忘记二人的约定,而是故意不来赴约的。
原来,当初她被错判到了一个姓全的大户家里,如今过上了贵族小姐的生活,哪里还愿意去见常瑞。
她还悄悄派人去打听,得知如今的常瑞就是个穷得向邻居讨饭的孤家寡人,又老又丑,身上常年脏兮兮的,这下更是嫌弃得彻底了。
一天,常瑞到街上来找人,竟看到了衣着华贵的妙竹。他激动地上前要相认,可对方一见他就面色煞白,很快上了一辆马车飞也似地逃走了。
常瑞很心急,向旁人打听到这是全家的小姐。当天便赶到了全府大门口,说是来认亲的。
全父全母听闻是与自己女儿有关,看到常瑞的样子,初时还以为是来骗钱的叫花子,可当常瑞拿出那条红发带后,他们立刻将他当座上宾,还将女儿叫了出来。
原来,全家这个女儿出生时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命。
一个道人用了点法力为她勉强保住了性命,并告诉他们,这病是因过去亲口许下的承诺没兑现而引起的,除非找到那个携带红色信物的人,否则会一直生病,甚至活不到二十岁。
全家二老战战兢兢等着,终于等来了常瑞。
妙竹出来后,见到常瑞脸色都变了,还死不肯承认许诺过的事。父母将道人的话告诉她,她仍旧有些不情愿。
常瑞也不生气,他患上气喘病多年,如今就像妙竹上一世的老父亲一般,嗓子里总是呼噜个不停,说话时声音嘶哑,没说两句话就得咳嗽几下,有时还吐口痰,在这样的大户家里十分不雅,妙竹更是尴尬得不得了。
可如今她不得不认,这就是她今后的夫君了。
两人洞房那晚,妙竹依旧心不甘情不愿。常瑞凑到她耳边道:“怎么?难不成如今你命好,偶然到了富贵人家就忘了我。可下一世还没来,谁也说不准……”
妙竹终于认命。
后来的十多年间,两人一共生下六个孩子,最后只有两个养活了。妙竹三十多岁时,常瑞离世。人人都以为她会重新寻了好人家改嫁,可她却是守着家里两个孩子过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