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柯漂
二十多年前，在东莞找到工作又丢掉工作，然后继续找工作又失去工作，是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说走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不留下任何遗憾。就像湖中的一片落叶，无根无须，漂泊不定。
我怯生生地穴居在同村老乡“二狗”的建筑工棚里半个多月，伺机找一份文秘工作。那时候，坐绿皮火车到广东需要三天两夜，还没踩上南粤红土就已经疲惫不堪，好在二狗和我一起长大，他没有嫌弃我，托他所有认识的老乡同事为我物色我想要的体面工作。二狗尽力啦，却毫无结果。夜晚睡在硬板板床上我胡思乱想，是能力不足还是人满为患？或是我样貌长得焦虑不堪？应聘的企业明明缺文秘职位，非要女士优先，只怪自己投错了胎。
当时非要找文秘工作是有缘由的。
读初中时，自己写的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读出来。当着同学的面，平时讲课都是本地方言的老师，读我作文竟然憋出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声情并茂，末了一番点评，号召同学都读读我的作文。也是从那时起，我觉得自己将来得靠笔吃饭，或许会成为半吊子文化人，受人敬仰。一个学期下来，因为读我的作文多了，语文老师居然把普通话说顺了口，从此课堂上再也听不到他浓浓的乡土话了。对于我，那种无比自豪的感觉真好，冥冥之中注定与文字结下不解之缘，扯不断理还乱。因为自己过于迷恋写作文（谈不上文学创作），高考我落榜了，那之后我就再没有机会在校园里活动了。
最初到南方打工，行李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带上了笔和稿纸。南方文化气息浓厚，地方报刊、杂志如林，写稿投稿天地宽。带上这些用具，虽占去大半个行李包，自己觉得一点儿都不亏，心中充满无限期待。
二狗无偿提供了半月食宿，整得我颜面尽失。实在不好意思无期限地打扰二狗，我决定放弃寻找文秘工作，加入流水线上的庞大队伍之中。经老乡介绍，我进到一家玩具厂做装配工。刚进厂三天是记时工资，待熟悉了流水线工作流程之后改为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一个月下来，可以赚到四五百元。对我来说，活不算繁重也不杂乱，每天做着同一种工序，没过多久就得心应手了。
这家厂很少加班，星期天也不上班，我就把余下的时间利用起来，研读南方出版的描写打工生活的杂志，刊发的文章都是从一件小事写起，字字透露出生活的艰辛，句句凝聚着想家的思绪。读罢这些文字，感慨之余，我拿起笔重操旧业，自诩舞文弄墨是强项，借行李包里现成的笔和稿纸编织打工故事。新奇的生活体验过程中，感悟在脑海里浮现，擦肩而过的灵感来源于生活。还算顺利，两个月之后，一家杂志登出了我的文章，末尾留着我所在的厂名和厂址。
很快，厂里一些爱看书刊的工友发现了我的秘密。经过核实，工友们看我的眼神跟看西洋景一样，不约而同说出：“嘿嘿，想不到你还会写文章呢”。知我内情的工友不遗余力地传送消息，并送我“作家”的称号。一时间，百多号人的厂里我成了名人，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不负众望，想方设法挤出时间组合那些文字，再源源不断寄发出去，偶有一些收获。
自打“出名”，厂里一些不会写请假条的工友求我帮忙，不会写求爱信的工友要我代劳，不会写辞工书的工友找我起草……所有文案我来者不拒。
那次，一个工友被炒了鱿鱼，老板生气扣了他两个月工钱，叫他收拾东西走人。那位工友找到我，求我为他写一份材料给劳动局。我虽然有些为难，但看在工友一场的份上帮他写好了材料。我是事件的知情人之一，材料写得真实具体，镇劳动管理所很快就受理了此事，那位工友也如数得到了应得的工钱。不久，我为工友写投诉材料的事传到了老板耳朵里，老板大发雷霆。没过几天，厂里就找借口炒了我，理由很简单，说我不务正业，写写画画影响本职工作。常言道，给别人解脱容易，为自己松绑难。我百口莫辩，只对老板说了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从玩具厂出来，漂到另一个小镇，进了一家港资制衣厂打工。这家厂在一个工业园区内，厂里的管理人员都是东莞本地人，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相对和善。员工的满意度取决于企业的管理能力，在这家厂里我找到了家的感觉。闲时继续读书写稿，不到半年时间，“作家”的称号又在这个工业区内传开了。
原以为我会将未来的日子托付给这家制衣厂的，谁知一封读者来信再引事端。我们上下班要经过一家彩印厂宿舍，这条通道是个卫生死角。每天，那家彩印厂的工人都会不断地从楼上丢废弃物，我们厂的员工从下面经过时时常有人中招，但又奈何不了他们。那次，我的一位老乡下班刚走到楼下，不知是哪位丢下一块西瓜皮，正中老乡脑瓜，他大骂一阵之后，见无人应声，捡起地上的砖块就向楼上砸去。这些举动并没有使那些丢废弃物的人有所收敛，反而激化了矛盾。看到这个情况，工友们都怂恿我写材料投诉。气愤之余，我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向市报投稿。结果，很快就刊登出来了，不几天管理区的领导和辖区的治安员来到现场治理整顿，还罚了那家彩印厂的款。
虽然事情得到处理，可我又一次引火烧身。不久就有人向我通风报信，说那家彩印厂的人要暗中找我的麻烦，没准儿要找人“收拾”我。我听到消息有些害怕，想来想去，三十六计，还是走人为妙，谁叫我自己弄出那段文字呢！我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那家原本做得很好的制衣厂。
在南方一直漂着，双脚踩不到实地，感受到家的温暖却总是那么容易失去。我漂来漂去，还是没有实现当初要想写出一片天地的诺言。在我的漂泊过程中，一直坚持着一边打工一边编写故事，在打工故事里拥抱生活的美好。我尽量守着本分，用手里的一支笔传递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本文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成都个体经营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