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把《乔妍的心事》理解为两姐妹从童年伤痛、相互猜忌到完全相信、坚定捍卫彼此的故事,亦是两个女性在重重困境之下,艰难寻求和确认自我的故事。
■折衡
往事汹涌而至,命运背道而驰。《乔妍的心事》这部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一条雾霭弥漫的河流,冰冷、深沉、似乎足以吞噬掉万千情绪。而整部电影给人的感觉,亦正如流淌的河流,经历疾风暴雨、风刀霜剑,但最终归于平静,缓缓向前。
电影改编自张悦然的小说《大乔小乔》,原著中姐姐名叫乔琳,妹妹叫乔妍。但双生花的故事衍生到大银幕后,姐妹俩始终共用一个名字——乔妍,自此大乔小乔合体,密不可分。电影《乔妍的心事》讲述了边陲小镇长大的乔妍经过多年打拼后进入娱乐圈,成为当红女星,而姐姐来电、神秘来信等一系列突发事件,逐渐让一段隐秘往事浮出水面。
电影前半部分中,各种悬念的出现令人感到迷雾重重,17年未见的亲姐妹久别重逢却已不再坦诚相见,随之而来的匿名勒索信息链接起身份谜题。而后半部分则抽丝剥茧,叙述乔妍与经纪人的合同纠纷不止、戏中戏般地展现姐妹俩内心的隐秘往事。东亚家庭关系、男权中心、职场骚扰……影片的设定逐渐牵引出诸多社会议题,随着故事的主线若隐若现。
乔妍的心事,究竟是什么?
影片中,赵丽颖饰演的小乔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她本是超生的“黑户”,被父亲寄养在缅甸。后来以姐姐乔妍的身份参加考试,一步步从云南的苍凉边陲走到北京的雪中长城,成为一线明星。小乔看似名利双收、炙手可热,实则仍需面对资本压迫、职场骚扰。小乔的心事关乎社会身份、自我认同,一边在家庭中作为超生的二胎被父亲所抛弃,另一边在娱乐圈里作为明星商品被男性物化、剥削。而辛芷蕾饰演的大乔则有所不同,她的心事来自生活的窘迫、自我的挣扎——欠债逃跑的丈夫、无法落户的孩子、飞黄腾达的妹妹与自己的落差,让大乔喘不过气,只能以踉跄的姿态奔波。
大乔外刚内柔,她会拉着一箱特产走进妹妹家、买来街边的甘蔗躺在浴缸里,用潇洒伪装自己,为了索要金钱赎回丈夫,有意无意地刺痛小乔的心事。小乔外柔内刚,面对姐姐的求助置之不理、饭局上一杯红酒泼向资本,用冷漠保护自己。
年幼时,大小乔的心事,是母亲被迫堕胎离世,父亲在她们面前失足落水,意外完成“弑父”。成年后,她们的身边充斥着操控与索取,资本老板的潜规则、经纪人的变态掌控,她们仍需要在各种困境里不断抗争。
或许她们对彼此的心事心知肚明,或许她们猜不透彼此的来意。女性的心事就像灰蒙蒙的雾气,一路从缅甸弥漫至北京,漫长的旅途没能让雾气消散,反而愈加浓重。
乔妍的身份,如何去定义?
这是一个争夺乔妍,成为乔妍,最终与乔妍和解的故事。争夺身份的妹妹是乔妍,失去姓名的姐姐亦是乔妍。但她们的母亲、女儿又何尝不是?随着影片故事的不断展开,“乔妍”已经不仅是一种身份,一种羁绊,一种关联,更成为女性普遍境遇的代名词,成为把女性联结起来的纽带。
花开并蒂,双姝共生。大小乔看起来是在争夺同一个身份,实际上是在经历不同的悲剧。小乔与其说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不如说是害怕如何获得“乔妍”身份的过程被揭露。而大乔因少年时早恋私奔而失去身份,全然没有考虑未来会生活在阴影之下。
戏中戏的设计则将两个女性的纠缠,发展为三代人的故事。小乔在新剧中扮演的孕妇阿玉阴郁而麻木,她也在得罪资本方后,被删改剧本,戏中护士强制为阿玉堕胎正与小乔母亲的经历遥遥呼应,令小乔,也让观众,再次陷入久久无法消散的痛楚中。
大乔小乔的困境与救赎包藏着诸多令人深思的女性议题,我们能够读出创作者关照女性命运的用心。但有些遗憾的是,影片中“乔妍”的形象相对扁平。无论是对手戏的安排,还是情节的构思,原本可以衍生出许多富有张力和深刻的剧情,也能让更多女性观众共情,但剧情的设置却几乎停留于对隐秘往事本身的揭示,而在此过程中,姐妹两人的抗争与成长、女性觉醒的动机、复杂而微妙的姐妹纠葛,这些观众更为期待的内心力量,电影的挖掘却是相对乏力的。
于是,在姐妹俩的秘密几乎明了之时,观众开始好奇,乔妍的成长,是否有答案?
《乔妍的心事》基调是潮湿的、酸涩的、阴沉的,反复出现的大雪意象,让影片呈现出冷冽又超脱、现代又古典的特质。
苍凉边陲与城市霓虹,中式宅院与北方石楼,阴郁色调与紧张音效,共同将悬疑氛围营造得恰如其分。影片中,小乔总是穿着黑色皮衣、黑色西装、黑色裙装,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也将心扉关闭。
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大乔这个不速之客,瓦解了小乔的戒备。两姐妹的情感变化贯穿全片,她们有过怀疑、猜忌,但互相温暖与救赎依然是她们内心的本能与底色。我们可以把《乔妍的心事》理解为两姐妹从童年伤痛、相互猜忌到完全相信、坚定捍卫彼此的故事,亦是两个女性在重重困境之下,艰难寻求和确认自我的故事。她们的自我救赎,不仅仅是夺回一个名字。
爱得不透彻,恨得不彻底。于乔妍而言,家庭这个词已经太过久远,但随着大乔的介入,家庭重新组合,焕发生机。或许小乔从一开始执着的就不是名为“乔妍”的身份,而是能够被爱的自己,这正是她从童年起便始终难以实现的憧憬。
《乔妍的心事》译名为“TheUnseenSister”,可以翻译为不被看见的姐妹,也可以理解为不被看见的女性。从“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古老命运,到双生姐妹的暗流涌动,女性作为附属的文化顽疾很难在一朝一夕被清除,女性成长的路途常常是不易的,有无数需要翻越的大山。而如何获得打开世界的钥匙,我们仍在不断寻找。
影片尾声,小乔选择退出娱乐圈,与姐姐一起离开都市。她终于放下了对身份的执念,也意味着放下曾经绑架自己的束缚。电影的最后一幕,镜头在远处晃动,画面转为暖色调。观众透过熙攘的街巷,看到她们被淹没在人群里,只留下模糊的光影。
至此,她们终于放下沉重的心事。两人共同养育着大乔的女儿,成为电影最佳的隐喻——这个新生的女孩终于不会像大乔小乔那样活在被轻视、被压迫的阴影下。沐浴在自由阳光下的她们,终将走向更加明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