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州徐家村的徐翁,年过六旬,不再和家人住在一起,一个人来到其祖母的故乡蠡县。
祖母家的老房子周边有很多寡妇独自带着小孩,那些孩子最大的还不到十岁,徐翁时常拿些糕点逗弄他们玩耍。
此处成年男子极少,每当徐翁出门走在路上,那些寡妇都会好奇地盯着他看。有的甚至出言邀请他上门,徐翁每回都是目不斜视走过。
这天,一个叫阿一的男孩子,提着鱼篓来找他。
“这是我阿娘为您准备的,希望不要推辞。”阿一说完放下鱼篓就走了。
徐翁理所应当地认为里面装的是活鱼,打算走到河里放生。没想到从鱼篓里倒出来一件件女子的衣服,其中还有一件贴身肚兜。
在下游洗衣服的妇人看见了那些衣物,觉得惊奇,循着水流往上找,正好看到徐翁,带着怒气道:“虽然这边都是无势的寡妇,但若是你要做那下流的采花贼,大伙可不会放过你。”
徐翁当时已经转身要走了,耳朵也不太灵光,听得断断续续的,没听明白那妇人是在骂他,还回给对方一个微笑。那妇人见了,更加气愤。
到了晚上,徐翁准备睡觉。他往常都习惯在脚上多盖一层绒被保暖,当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被子,无奈只能将就着睡下。结果半夜被冷醒,此后就未曾合眼,直至天明。
白天起来,正要从水井里打水上来洗漱,发现绳子断了,水桶也不翼而飞。等他准备烧饭时,发现灶里堆满了碎石子,等他气喘吁吁地清理完毕,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吃过饭后,徐翁锁好门,去集市上采买东西。恰好这时徐子来看父亲,一来到就看见大门敞开,以为是父亲在家,进屋后却看见一个秀丽的少女。
他以为是父亲的客人,又因是女子,便有意避让。怎知那少女故意靠过来,不断地用手去勾他。
徐子木讷,再三退让,终于惹得少女不耐烦,开口怒骂他。徐子一句话也不敢反驳,退到了门边。
等到徐翁回来,看到儿子站在门外,屋门还是敞开的,问是怎么回事。徐子老老实实交代了方才的经历,还为自己冲撞了父亲的客人而感到抱歉。
徐翁大惊:“这边都是寡妇,哪里有这样年轻的少女,你肯定是惹上狐精了!快想想你是怎么招惹的!”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所幸那少女早已离开,他顿时松了口气。
徐子仔细回想,依旧摸不着头脑:“我在村口就从牛车上下来了,途中并未与人起冲突,倒是村里那些妇人都一个劲盯着我……”
徐翁来回检查了儿子身上,最后在他腰间发现一抹殷红,问道:“这是从哪里沾上的?”
徐子看到那抹亮眼的红色也感到惊奇,忽然一拍脑袋:“对了,当时经过一个门口有三株桃树的人家时,里面的妇人走出来撞了我一下,还冲我眨眼,我没理会她。”
徐翁仔细问他那妇人的长相打扮,徐子一一描述完尽,徐翁左思右想才想起来,是那天他去河里倒女子衣物时遇见的妇人。因他当时没听清楚对方说的话,竟不知已经惹怒了对方。
准备吃饭时,徐翁发现家里的碗也不见了,最后只能找出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将就完这顿饭。
一顿饭后,徐翁可算是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昨夜和今天家里突然消失的物件,只怕也都是那狐精的手笔了。
他指着儿子衣服上那抹殷红道:
“我竟不知祖母的故乡还有这样的狐精,当初我无意惹怒对方,那狐精便偷走我家里的物件,让我难办。见勾引你不成,如今又在你身上设下这记号。
幸好你没有依从她,否则你如今就跟家里的那些物件一样也消失不见了。记住,我不在家时,你可千万别将陌生人请进来。”
徐子一一点头记下。
隔天,徐翁外出,徐子一人在家。突然有人敲门,徐子连忙插上插销,不让那人进来。
外面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阵动静,怒气更甚,嗤笑一声:“这么一道门还想拦住我,真不是在做梦吧?”说着,一伸手就轻轻推开了大门,自顾自走了进来。
徐子回头去看,见是昨天那个撞他的妇人,说尽了好话要送对方出去。妇人见他不吃这套,伸出衣袖掩住一张脸,再放下来时就成了一个琼鼻樱唇的少女,正是昨日屋里那位。
徐子第一次见这种精怪变脸,身子吓得如筛糠般抖动不已,生怕对方走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吞了自己。
对面的狐精见徐子这副模样,也很吃惊:“想不到采花贼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呆子,莫不是做戏诓我呢?”
徐子不敢看她,后退着想进内室。狐精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似乎放下了心:“也罢,没必要再吓唬你,毕竟作恶的也不是你。”
徐子知晓她收手了,又听她话里有话,小心翼翼问起。狐精就将那天看到徐翁往河里倒衣物的举动都说了出来。
徐子急急忙忙给自己父亲解释:“不……不是……必定是您误会了……父亲不是那样的人。我母亲二十年前就过世了,父亲一直拒绝我们为他续娶后妻的提议,又怎会当什么采花贼呢?”接着,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徐翁这些年的生活情况。
狐精也是个知事理的,渐渐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别人,歉疚道:“真是对不住了,我见他藏了女子的贴身衣物,还以为……”
顿了顿,她叹口气道:“也怪我,躲了人类这么些年,突然出现个年长点的人,头脑就紧绷绷的一刻也不敢放松,这回竟误伤好人了。屋里那些物件我没丢,马上就会给你们还回来。”
徐翁回到家后,得知误会已经解开,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笑道:“小时候祖母常在我耳边说起她的故乡如何美丽幽静,我到如今这把年纪才有机会过来长住。幸好没给你们带来不便,否则我哪还能厚脸皮待下去?”
想起当初那个叫阿一的孩子给他鱼篓的事,随口提了起来:“那孩子给我这件‘礼物’,难道也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想让我尽快搬离此地?我真怕让她们失望啊,可我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只想安安静静在此了却余生了……”
狐精一愣,再三向他确认是那个叫阿一的孩子送来的鱼篓。徐翁点头确认后,狐精立刻就什么也明白了。
“那个姐姐也是害怕外人占据我们的家园,才想了这个法子让我赶走您。”
徐翁问道:“那是你的亲姐姐吗?难道说这里的妇人都是你的同族亲人?”
狐精回道:“这个姐姐与你们一样是人类,不过也是我的姊妹。除此之外,其他妇人都是我的同胞。”
接着,她交代了更多事实。
“你们从外地过来,恐怕不知道,这一处早就没人住了,我们众姊妹便在此安了家。这些孩子其实都是以前养济院里的孤儿,早就没了家人。
很久以前还有许多善心人往养济院捐款,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善款都被那儿的管事拿去还赌债,连养济院的房屋都被抵出去了,孩子们无家可归。
我和姊妹们听说后,便将他们们接到这里。怕孩子们遭人嘲笑,便以自己亲生孩子的名义抚养。”
徐翁父子听得落泪,对狐精一族的大义甚为动容:“凡人总说狐精爱耍诡计害人,可谁知这世间有多少披着人皮作恶的魔鬼呢?我反倒担心你们会被他们利用和欺骗。”
狐精微微一笑:“不必担忧,最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呢?想当初我们姊妹遭到猎人成群捕杀,导致后来一见到人就怕。幸而上天垂怜,赐予我们这样一块宝地。如今看到人间有灾难,我们自然也该尽自己所能去报答偿还。”
过了几天,阿一的母亲过来找到徐翁,为自己过去戏弄他的举止道歉,还送给他一条自制的厚毛毯和自家酿制的美酒。徐翁一一接受。此后,他在这里生活得更加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