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外省第二代的孩子是很悲哀的,我们是一群没有根的人。”
1995年,已经40多岁的宋曹琍璇面带苦涩,神色晦暗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她时隔40多年后再度回到祖国,重归故国的喜悦散去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凄楚和委屈。
“你哪儿来的,你是外国人啊?”
祖籍中国、生长于台湾、定居美国的宋曹琍璇,听到最多的,就是对她籍贯的质疑之声。
她的名字中本不带“宋”字,只因为嫁给一个宋姓男人,才在名号前冠上了夫家姓。
她是宋仲虎的夫人,而宋仲虎,则是宋子安的次子。
百年前的丰碑早已被前辈先驱们掩盖在战火的炮灰之下,“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辉煌功绩,也只能从一众分散到世界各地的后人口中,拾得一二。
由于宋曹琍璇身份、职业的特殊性,我们才能够大致了解关于宋氏后人的晚年现状。
婆婆胡其瑛在宋曹琍璇嫁入宋家之前,曾严肃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你进入到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么?”
丈夫的姑姑,同样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你可要知道嫁给宋家意味着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彼时的宋曹琍璇颇年轻气盛,对婆婆严肃认真地提问,她总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但是当姑姑也这样问时,她便不得不提起心来。
因为丈夫的姑姑,是宋美龄。
人总是要学会如何适应环境。
20世纪40年代后期,曾于中华大地搅动风云的各大家族、企业或低调行事、或远走国外、或积极转型,偌大的宋家更是在一些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下,分崩离析。
2003年,唯一一位横跨了三个世纪的宋氏子女——宋美龄,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的家中去世,享年106岁。
至此,风华绝代的民国宋家“一代”人物,皆离开了这个令他们又爱又恨、愈发亮眼的繁华人世。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斯人已逝,貌影永存,血脉传承,还未曾断绝。
宋美龄逝世后,留存在“胡佛研究院”的资料文献,则成了宋家后代子女们头疼的问题。
他们大多数生长在国外,对汉语的了解陌生浅显,这让他们不知道该怎样管理这些浩如烟海的汉文史料。
而这些来自蒋家家主和宋氏子弟的信件、资料以及财物账单大多数用词艰涩难懂,来往信件更是毛笔字居多。
选来选去,也只有生长在台湾的宋曹琍璇最为合适。
于是,这个外姓的儿媳妇,居然成为了蒋宋家族旧闻史料唯一的“档案把关人”。
20世纪70年代后期,中美关系逐渐好转,交往也日渐繁盛,到了21世纪,两国的交往更是呈势不可挡之势直线上升。
许多历史学家对宋家这个庞大家族的旧闻新秘翘首以盼,宋曹琍璇作为家族档案的守护者,自然而然地承接了两岸的交流往来之责。
2008年,宋曹琍璇再度回到祖国,相较第一次回国的喜悦,此刻的她明显对流程显得驾轻就熟,但是,这次却与以往大有不同。
同行的,还有一位耄耋之年,风韵犹存的老人,满头华发,眉目间颇为自得。
她是宋子文的长女——宋琼颐。
对宋子文稍有了解的人们大多看过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穿着时下最时髦的洋裙凉鞋,梳着可爱双髻的头上扎着点睛之笔的头饰,亲昵坐在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怀中。
一百年前,尽管新风入华、新法成规,仕族大户对女孩的教育大多还是以三从四德为主,三纲五常为辅。
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孩,裹小脚、童养媳等封建不正之风也久久未曾断绝。
照片中女儿与父亲的亲密,绝不是一般家庭能接受的思想传统。
宋子文早年在上海接受了新式教育,之后又前往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进修,心是中国心,但是思想上早已接受了西方的价值观。
凭借得体的人格魅力与不俗的文化积累,再加上精明能干的行事作风,宋子文不论在政场还是商场皆成绩斐然,才华能力有目共睹。
可相较宋家的三位巾帼英雄,他还是有点相形见绌。
外界传闻宋氏家财富可敌国、执掌杀生之权、权势鼎盛之时,凡宋氏子女几乎可以在全世界横着走。
这就有些夸张了。
民国初年各方势力相互倾轧,社会局势复杂,即便是执掌大权的领导者尚且有多方牵制,而且,宋家之势几乎是由三个女儿撑起来的。
更何况,这几兄妹的关系,即便是早期,也远远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和谐自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每一个宋家子女,尤其是宋氏三姐妹的一生中,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惜的是,三人中,只有大姐宋霭龄与丈夫孔祥熙留下了两儿两女,宋庆龄与宋美龄皆因为早年深陷战乱,伤身流产,坐下了病根。
两个弟弟宋子安与宋子良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两子一女,这便显得宋子文的三个女儿格外出众。
因为同样是三位女儿,宋琼颐、宋曼颐和宋瑞颐也被称为“二代宋氏三姐妹。”
不过相较起三位姑姑在政治、名利场上的大展宏图,这三位女性优秀的意义,则更大程度表现在个人生活和婚姻上。
出生隔绝贫穷,成长奠定尊贵,这是第一代宋氏三姐妹不能比拟的优势。
事实上,父亲宋子文给女儿造就的金屋玉房,也并非一日之功。
他娶张乐怡时,刚刚“失业”,失去了财政部长之职,前途未定,也只有未婚妻张乐怡时时刻刻陪伴在侧,抚慰君心。
宋子文年轻时的风流债不少,高官千金、大家闺秀,有正史记载的远不止一二位。
当然,男未婚女未嫁,恋爱本属于个人喜好,无所谓他人说道,与张乐怡在一起后,此等风言更是皆如风拂去,无影无踪。
不过说起成婚之后的风流韵事,那便只有盛七小姐一位了。
故事有些俗套,出身微末的穷小子与出身名门的贵女日久生情,却惨遭长辈棒打鸳鸯。
男孩想与爱人远走高飞,再寻出路,却只收到了几片金叶子和一句“我等你回来”,他无奈,只得一人踏上征途。
几年后,男孩变成了男人,穷小子咸鱼翻身,手握大权、身价暴增、求娶娇妻,走上人生巅峰之时,那段旧情却早已被其遗忘到角落里。
另一位主角此时境遇却大不相同。
家中长辈去世,兄弟恶意瓜分家产,一场轰动社会的官司之后,女孩声名鹊起,却迟迟未成婚。
她在等他。
宋子文与盛爱颐的感情最终还是以悲剧结尾,各自成家,各自生活。
只不过,女子依旧怨念深重,见面如不相识,更是数次给位高权重的宋部长下面子。
宋子文到底还有没有念着旧情后人不得而知,三个女儿名字中与初恋女友如出一辙的“颐”字,则经常被人提起津津乐道。
当然,往事闪过,便成了故事,随意解读是读者的自由,事实却不容他人随意篡改。
曾经的一段情并没有妨碍宋子文的慈父之心,与很多家庭偏爱幼子的观念不同,宋家最受宠爱的,反而是大女儿宋琼颐。
1928年,宋子文34岁,可以说,第一个女儿的出生对他来说算得上“老来得子”。
毕竟民国人的平均年龄也不过就35岁而已。
对这个女儿,宋子文倾注了此生除了工作之外的全部时间精力,从小,宋琼颐就生活在一个富足舒适的环境中。
家中殷实的背景让她免受世俗之苦,她的自由,体现在学识上,呈现在教育中,更显露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到了上学的年纪,宋子文给宋琼颐请了家庭教师,上午学英文,下午学汉语,从未考虑选择哪座师资雄厚的启蒙学校。
宋子文此举,并非没有规避风险的意图存在。
宋琼颐晚年对家庭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回想曾经,她平淡说道:
“有时我们就在家里的园子里玩,出去时总有卫队陪着,所以父亲也放心。”
这句话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实际上存在很大一个问题。
根据记载,宋子文一生遇到刺杀六次,火灾、枪杀、炸弹、杀手,每次都是死里逃生,而这,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记录罢了。
作为父亲,宋子文对女儿生命安全的担忧也有情可原。
而这种情况,则间接导致了宋家姐妹在潜意识中,就认为,自己随时有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宋子文日后的安排,也验证了这个猜测。
1937年,一个充斥着苦难与血泪的年份,不过9岁的宋琼颐被送到了香港,同行的,还有5岁的宋曼颐。
彼时宋子文与家族众人对突如其来的战争颇有些手忙脚乱,前路如何谁也预料不到,只能尽力保证子女安全。
战火蔓延的速度与日本侵略的脚步让他们震惊,国内的安全区几乎没有,于是被转移到香港不久后,宋琼颐与妹妹再度被转移到了美国。
从中国到美国,从加州到华盛顿,从民国到新中国,短短十几年,她们收获了很多。
父母从重庆来到了美国生活,她们被安排进了国外的大学就读,妹妹宋瑞颐在美国出生了。
如果说宋曼颐还留有些许乡音乡愁,那么宋瑞颐就称得上是实打实的华裔了。
从三姐妹身上,完全能通透地解释一句话——“空间打败了时间。”
正如同大海上的滚滚浪潮朝着她们扑面而来,同行的其他人或抗争、或呐喊、或拿起武器、或束手就擒。
到了她们面前,那些致命的水滴却被一层薄薄的玻璃轻松抵抗住。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空间,造就了她们幸福的生存环境。
这是她们的父辈都不曾拥有过的幸运。
虽然很残酷,但是这就是现实。
当然,上一代人提笔在历史上留下了沉重的一笔,后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显得平庸,这是唯一遗憾的一点。
宋琼颐24岁那年,嫁给了冯彦达。
冯彦达家境显赫,先辈曾在政坛担任要务,本人也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外祖父郭标,是上海永安公司的创办人之一。
不论是家世财富,还是个人能力,都与宋琼颐门当户对。
按照宋子文的爱女之心,他自然不愿意将女儿早早嫁出去,曾想以女儿“还年轻”的说辞再将婚事推迟几年。
可是,冯彦达的父亲曾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两家门户也合适的严丝合缝,加上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作为长辈的他也不好拆散一对有情人。
尤其是两个外孙出生之后,宋子文更是每日沉浸在含饴弄孙的幸福中不可自拔。
二女儿宋曼颐的丈夫是新加坡华裔余经鹏,曾以中草药发家,日后逐渐扩大商业版图。
与曼颐结婚后,夫妻二人携手合作,将百货公司开遍了香港。
凭借富足的家底和不俗的经营手段,他们稳坐富商之列,婚后子女绕膝,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滋润无比。
比较特殊的是三女儿宋瑞颐。
众所周知,三姐妹中,唯一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女儿,就是宋瑞颐,但是她竟然也破天荒地找了一个华裔。
杨竹成,菲律宾华裔,家中巨富,无比显赫。
他的曾祖父是鼎鼎有名的实业家,坚毅冷硬的钢铁场伫立在某个空旷的土地之上时,国民还拖着长长的辫子在跪拜天子。
毕业于密歇根大学的杨竹成继承了祖辈的家产,经过三代经营,杨家不说富可敌国,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而三位女儿的婚姻,都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都刻意避开了政治领域。
作为宋子文的女儿,尽管父亲并不愿意将工作代入生活,尽管他尽力控制外界的声音不传入家人耳中,尽管这个男人对陈述过往一点也不感兴趣,也逃不脱流言蜚语的无孔不入。
上一代的故事她们听到了,看到了,也学到了。
分隔两地,几十年未曾再有联系。
感情淡漠,亲情成为摆设。立场不同,连葬礼都无法参加。
这就是她们上一代的故事。
“我一点也不认为钱是最重要的。”
“我们家都是很普通的,我们并不觉得很特别。”
“我想家里快乐,比有钱更重要。”
2008年,终于回到祖国的宋琼颐在接受访谈时这样说道。
这些话用如今的目光扫描大约会被人批判有“何不食肉糜”的嫌疑,但是看那个乡音未改的老人说出这句话时的斩钉截铁,又有些悲哀浮上心头。
在美国定居了快70年的宋琼颐对很多汉字都陌生的很,回答提问时常常“汉英交加”,偶尔也会看向旁边迟疑道“HOWTOSAY?”
但是能看出来,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宋大小姐。
也就是这位大小姐主张,将宋子文的全部手稿资料开放,供史学家、文学家探讨论证。
“让人们自己去看,就会得到应该有的答案”,她淡淡道,“我无需为父亲辩解什么。”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后人常常将“宋氏三姐妹”与“宋氏三姐妹”做出对比,在很多好事之人看来,第二代与第一代未免差距过大。
当历史成为课本上的知识点,当权贵也可以被普通人调侃消遣,只能证明一个时代的落幕,流言蜚语必然会落到具体的某个人身上,如影随形。
曾经的他们靠空间打败了时间,何尝不是败给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