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州孟通判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家人悲痛难耐，整日以泪洗面。
孟夫人本就体弱，后来竟因禁受不住失去女儿的痛苦，病倒在床上，一日比一日消瘦。大夫来看过后只是摇头，暗示其家人早点准备后事。
大夫离去后的当夜，孟夫人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听到婴孩的哭声，她惊醒过来，发现床榻最里侧安放着一个熟悉的襁褓。抱过来一看，正是自己死去的女儿！
孟夫人又惊又喜，将家人都叫了过来。
孟通判觉得离奇，转身去了后院的一间屋子。当初因舍不得女儿，至今还未给她下葬，丰厚的陪葬品堆了满屋。如今陪葬的东西都还在，独独其中的人不见了。
害怕被传出不好的流言，他命令家人守好这个秘密。
自女儿回来后，孟夫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不过数日就完全恢复了，身子甚至比过去还要健朗。亲友们知道后，都笑说孟家的女儿是来报恩的。
孟女一天天长大，孟家也因她的存在而越发温暖起来。深冬时节，父母外出，她早早候在门外等候迎接。母亲稍有不适，她甚至比大夫还要早些发现，病时也都日夜守在床前，几乎未离开半刻。
渐渐地，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孟家有一位好女，贤良淑德，孝敬父母。
孟女十八岁那年，孟通判被革职，家里自此步步衰落。没过几年，孟家二老先后去世，孟女一滴眼泪也没流，妥帖安葬好父母后，对丈夫说：
“二老前世就对我有大恩，连阎罗殿的大王都要让我回到人间，因此今生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答完他们才算了结。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离开了。今后你可以再娶新妻，随意享用我家的家产，只求善待我们的儿子，因为我不想让九泉之下的父母伤心。”
说罢，穿戴整齐走进屋里在床上躺下来。家人进去看时，发现已经没了气息，遂匆忙料理后事。
十五年后，有个叫袁仲的青年来到此地。他是个街头说书的，到民间采风。听闻了这桩奇事，便想来找孟家的后代了解一二。
柳家面馆里，店家的女儿柳莲正拿着一面八卦镜在店里四处走动，时不时往外张望几下。外面想进来的客人见她这副动作，有些皱眉地走开了。
店家出口劝阻女儿停下，柳莲抚着胸脯反驳：“爹你别拦着我啊，再不把那登徒子浪鬼找出来，女儿今夜是绝对合不了眼的！”
袁仲正好进来，听见这番话就嗅到了故事的味道，便点了一碗面，随口向柳莲问起她正在做的事情。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还真让他遇上了奇异的故事。
据柳莲说，近日夜间总梦见有个男子趴在她身上作祟。本以为只是噩梦，没成想白天起来后身上还留有印迹。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她终于忍不住了，向大师要来法器，要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登徒子。
家里的每个角落她都查过了，并没有发现踪迹，现下便来到自家的面馆里查找。因她每日都要来面馆帮忙，指不定是某个客人给她下的蛊。
袁仲听过后，暗暗记下细节便离开了。
有天，他来到郊外，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站在湖边发愣，还挪了几步似乎要下水去。袁仲以为那人要投湖自尽，慌得冲上去将人拉了回来。
年轻人嗫嚅道：“您现在将我救回来也没用，见不到心上人，我每日受尽煎熬，生不如死，倒不如……”
袁仲立刻打断他，说了些劝慰的话，而后又给他讲了个故事，正是他来此地探寻的孟通判家的奇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轻易地死去，可曾为父母想过？我听闻此地过去有个孟通判的女儿，为了报恩，死而复生，直到侍奉尽父母一生才离开人间，你我的孝心难道还不如一个弱女子？”
年轻人不知想到什么，听的时候身子有些颤抖，过后终于还是听从劝告，放弃了寻死的念头，转而同袁仲坐下来说话。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连心上人的面都没见过，就在这为她寻死觅活的。可我这心肝就好似被刀子割一般，太难熬了……
前一阵子我每晚都会梦见与一个陌生女子欢好，我们情投意合，就像夫妻一样。到了白天，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唉……
我父亲前年死去，继母改嫁，家里如今就剩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人与我相爱，却是水中泡影。我自知永远无法见到她，只能好好珍惜梦里与她相聚的时光。
可前几天，她突然说不要再见我了，我果真就再也梦不到她了，您说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吗？”
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垂泪，袁仲初时还有些感叹，听完后突然心中一动，问他：“你梦里的女子是不是眼角有颗红痣，头上戴一支木簪？”
年轻人愣住了：“是这样……您怎么会知道？”
于是，袁仲将自己在柳家面馆看到的事都说给他听，并当天就带他去找那位柳莲姑娘。
柳莲也没想到会和梦里的登徒子见面，又惊又气，让父亲将人赶了出去。
年轻人遭到心上人的拒绝，比在梦里见不到还要痛苦，自此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下去。他躺在床上偶然看见一只鸟儿停在窗前，冲他欢快地唱着歌，过了一会儿就要振翅飞走。
在它飞走前的一刻，年轻人突发奇想：若是我也能变成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就能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好呢……
想着想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似乎魂魄离了体，附到了将要飞走的小鸟身上。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会飞的鸟儿，身随心动，很快就飞到了柳家面馆。
柳莲这几日心情都很不错，因为再也没梦见占她便宜的男子了。这天，她在面馆里忙活，突然瞥见飞进来一只毛色鲜艳的小鸟。
柳莲眉开眼笑，她记得前几年面馆里就来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鸟，她还尽心喂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到了冬天，小鸟就飞走了，此后就再也没见过。没想到今日又再见了，这怎么不令人欣喜？
整整一天，只要闲下来，她就会蹲在小鸟身旁与它说话，就像老朋友一般。
更神奇的是，那小鸟不但不怕她，似乎还能听懂她的话。每当她说完一段话，小鸟就会清脆地叫上几句以示回应，这让柳莲更加喜爱它了。
一连三天，小鸟都会来和柳莲见面。直到第四天，突然没来了，柳莲为此而感到失望。
到第五天，依旧没来，柳莲更是失落，心想若是小鸟来了，一定会给它最好的食物。
结果到第六天，小鸟还是没来。柳莲指天发誓道：“若是能再见小鸟一面，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第七天，小鸟终于飞来见她。柳莲喜不自胜，正要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喂给它吃，就见小鸟飞高出了面馆。
柳莲心急去追，一路跑到了郊外，又到了一户人家的屋宅门口。小鸟只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就飞进去了。
柳莲敲了敲门，尝试着叫唤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猜想这里是个荒废的宅院，便自顾自推门进去了。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庭院里草木疯长，一看就是许久没人打理过了。然而等她随着小鸟进屋去之后，却发现里头有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躺在床上，柳莲叫了好几声也没醒。正要上前探探，年轻人突然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柳莲又羞又臊，前些天自己还骂这人不知礼数，怎知今日自己就闯进人家家里来了，实在难堪。
年轻人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十分欢喜，因多日未进食，他骨瘦如柴，但如今的面色却十分地好。
他告诉柳莲，自己在梦里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日日飞去与她相聚，说着说着，又开始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
到了如今，柳莲哪里还不明白，那只小鸟正是年轻人自己。因她此前发过誓，只要能再见小鸟一面，让自己做什么都愿意。而今年轻人再三向她示好，她心中也很感动，便答应与他相好。
一个月后，袁仲听闻他们的喜事，特地来道喜。离开前，他向年轻人问起名姓。
“小兄弟留个名，日后咱们或许还能再见！”
年轻人笑笑，回他道：“还没告诉您，我就是您要找的孟通判的后代，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来找我。”
袁仲脸上露出惊喜：“你就是孟氏留下的那个儿子？怪不得啊，你与令堂都是至真至情之人，为了一份情意，甚至冲破生死的阻隔。虽我是个说书的，但这种奇事也是难得一遇啊！令堂为了报恩死而复生，而你魂魄离体，甘愿追随心上人。这世上无法言说的事情，又何止眼前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