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巴人汲水图》

主要人物的原型考证

吴展渊

《巴人汲水图》是绘画大师徐悲鸿先生抗战时期在重庆创作的一幅画作。这幅作品既是徐悲鸿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代表作,也是重庆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

以往地方史学界、文化史学界普遍认为《巴人汲水图》有原型地,但关于原型地的具体位置又存在分歧,常见的有:江北盘溪说、渝中十八梯说、沙坪坝磁器口说三种观点。经笔者考证,《巴人汲水图》的原型地事实上在沙坪坝的中渡口,作品背景是沙坪坝松林坡和中渡口之间的山路。其中,松林坡是徐悲鸿就职的沙坪坝国立中央大学(简称中大)所在地;中渡口则是松林坡下的水码头,同时也是松林坡、中渡口一带居民的取水点;图中小径则是徐悲鸿每天往来于沙坪坝中大和城区家庭之间的必经之路。

笔者进一步研究发现,《巴人汲水图》不仅景是实景,主要人物亦是真人。《巴人汲水图》中有四个主要人物:画面中部左侧缠白头巾的挑水上行男子(简称白头巾),中部右侧让行书生形象男子(简称书生),下部左侧匍匐于江岸用木桶在江中舀水的癞痢头男子(简称癞痢头),下部右侧俯身提水女子(简称挑水妇)。经现有文献资料佐证,白头巾、癞痢头、书生三人有明确的一对一真实原型人物。其中,白头巾、癞痢头是以沙坪坝中渡口附近的居民为原型,书生的原型则是徐悲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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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汲水图》中四个主要人物

癞痢头、白头巾的原型考证

癞痢头是《巴人汲水图》中徐悲鸿特别衷爱的人物,其原型也是徐悲鸿的重要灵感来源。目前,徐悲鸿关于画中人物的评述、讲解的记述虽然仅见两则,但是都涉及癞痢头。

其一,徐悲鸿当时的学生艾中信在回忆1937年冬徐悲鸿在中大松林坡教室创作《巴人汲水图》的情境时提到,“在江边的汲水者中,他(徐悲鸿)画了一个头上长过疮的劳动者,他边画边说为什么在美术作品上要按上这种形象,他认为这是在当时的劳动人民中常见的,这就是生活,不必避讳”。

其二,徐悲鸿曾在一次画展上指着《巴人汲水图》中的癞痢头,为成都市市长余中英讲解:“找这个形象好难啊!为了表现我们民族抗战的意志,我特地选择了在炮火轰炸中的重庆人挑水的场面。但一时苦于找不到一个情怀宽广、生命力旺盛的原型,勾了好几张素描都扔掉了。后来在乡下遇到了一个癞痢头很丑,是吧?但你看他小腿暴胀的肌肤,强壮的胸肌;看他扁担不离肩,侧桶打水时那腰部的力量;看他直视江水的双眼和反光的秃顶,谁还会觉得他丑呢?”

徐悲鸿对画作解读的两则文献表明:一是,徐悲鸿创作思路就是要以现实生活中的真人为原型创作画中的人物;二是,徐悲鸿作画前曾通过写生收集人物素材,所以可以更加确信后来画入画中的人物形象来源于现实生活;三是,癞痢头这个人物是以徐悲鸿在乡下遇到的真实劳动者为原型。

据此,进一步研究发现,徐悲鸿所指的“乡下”即是沙坪坝。原因有三:一是,从时空背景判断。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徐悲鸿随中大迁渝,于1937年11月1日到达重庆城区,后居家于今渝中区人民路旁的“光第”。11月22日,中大在沙坪坝的校舍建成复课后,他开始到校授课,每天奔波于沙坪坝松林坡和城区的“光第”之间。据现有文献记载,在徐悲鸿于重庆创作《巴人汲水图》这段时间(1937年11月至12月),徐悲鸿仅生活于重庆城区和沙坪坝。当时,沙坪坝尚未划入重庆市,是巴县下属镇,与城区相较而言是为乡下。所以,徐悲鸿自述中的“乡下”明显指沙坪坝。

二是,以徐悲鸿素描人物的地点判定。艾中信曾说:“《巴人汲水图》就是他(徐悲鸿)在沙坪坝这边的渡口每天见到的景象。当时我们在那里画石工、画纤夫”。艾中信明确指出,沙坪坝的中渡口是徐悲鸿素描人物、搜集素材的地点。

三是,从景和人原型的地域一致性来认定。细读艾中信的话可以发现,其实他已经指明画作中的背景、人物就是中渡口现实生活场景中真实存在的景和人。

因此,可以断定癞痢头的人物原型就是沙坪坝中渡口附近的居民。

与癞痢头情况类似的还有白头巾。徐悲鸿绘制的《巴人汲水图》素描作品中,有一幅存留至今。2018年,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举办《回望归鸿——徐悲鸿抗战时期绘画作品展》这张素描作品还曾与《巴人汲水图》同框展出。素描作品上的人物与《巴人汲水图》中的白头巾形象基本一致,且题诗也完全相同,显然这张素描是徐悲鸿创作《巴人汲水图》的人物草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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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巴人汲水图》人物素描草图

徐悲鸿自述中“勾了好几张素描都扔掉了”和“后来在乡下遇到了一个癞痢头很丑”对应出现,显然可以理解为前期在城区创作的素描都扔掉了,现存的白头巾草图只能被理解为后期在乡下收集的素材。结合艾中信的回忆,我们可以看出,白头巾和癞痢头应该一样,都是徐悲鸿在中渡口写生时遇到的真实劳动者。因此,白头巾人物的原型应该也是中渡口附近的居民。

书生的原型论证

笔者认为书生的原型是徐悲鸿本人。大致可以从人物的形和神两个维度进行论证。

一是,形似。书生外形酷似徐悲鸿本人。2018年,徐悲鸿纪念馆馆长、徐悲鸿的儿子徐庆平在重庆参加《回望归鸿——徐悲鸿抗战时期绘画作品展》时就曾指出《巴人汲水图》“画中间旁边让路的人,我想是参考了他自己的形象”。书生以徐悲鸿本人为原型得到了家属的认证。

二是,神似。从精神层面上说,人物形象表现了徐悲鸿创作时的精神状态。

徐悲鸿常常将他的精神世界暗藏于诗画作品之中。他在沙坪坝中大上课初期最喜欢画《逆风》给学生进行讲授。《逆风》是他1936年创作的一幅作品,画面内容为一群麻雀在芦苇丛中逆风飞行,表现的是逆风而行的拼搏精神。他一边画,一边给学生讲解他的创作心得:“画什么东西,都要有精神的寄托,我的精神所寄,常常在这些小东西身上”。因此,笔者认为在《巴人汲水图》这件得意之作中,肯定也有徐悲鸿的精神世界。

1937年冬的现实世界里,徐悲鸿由于抗战军兴漂泊异乡,举家迁渝后夫妻矛盾爆发,自身隐疾也越发严重。所以,在他创作《巴人汲水图》的同一时期创作的诗画作品中几乎都能感受到同一种心绪——孤忧。如画作花木《清影》他题有:“聊减寂寥”数语;画作《竹鸡图》他又题:“避地蜀中且病,为遣忧怀”。还有1937年除夕夜以在中渡口嘉陵江畔遇到的孤苦乞妇为原型创作的《巴之贫妇》也都表达了这种情绪。其中,最能表现他孤忧心情的作品是《怅望》,画的内容为猫看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画上徐悲鸿题有诗作一首:“剩有数行泪,临风为汝挥。嬉憨曾无节,贫病益相依。逐叶频升术,捕虫刮地皮。故园灰烬里,国难剧堪悲。”诗画明为哭猫,实际上还是在表达自己的孤忧悲愁。在诗作中,徐悲鸿还点明了这种情绪的根源,即过去拥有的快乐家庭时光和现在面对国破家亡双重危机而无能为力的情境,两相对比,自然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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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巴之贫妇》

如果仔细品鉴《巴人汲水图》,就会发现,画中书生不但形象上像徐悲鸿,同时也是一副怅望神情,踟蹰、进退维谷的姿态,表现出忧虑、彷徨的精神状态,非常契合徐悲鸿当时的心境。因此,笔者认为从形神两个维度来讨论,画中书生应该就是徐悲鸿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

进一步研究就会发现,《巴人汲水图》所描绘的是一个劳动场景,如果不深入研究书生人物原型,就会觉得其在画面中略显突兀。但是,如果书生原型是徐悲鸿,在了解他当时面对的现实世界的困境和精神世界的挣扎后,我们就会觉得书生的出现升华了画作的主题。那么,徐悲鸿在《巴人汲水图》中就既展现了巴人的精神面貌,也刻画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些精神世界又分为两个层次,一层与《怅望》相通:一方面表现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另一方面也表达自己的孤苦;一层与《逆风》类似:一方面歌颂巴渝人民坚韧不拔的攀登精神,另一方面也暗自鼓舞自己逆风拼搏。

另外要特别指出的是,1938年5月,徐悲鸿在沙坪坝还创作了一幅名为《自写》的画作,画上仅有一个人物。从画作的名称和内容就可以直接看出,画作人物是以他自身为原型创作。说明《巴人汲水图》中的书生以他自身为原型并不是孤例,更加坚实地佐证了书生形象就是以徐悲鸿本人为原型。

挑水妇的原型猜想

目前,关于挑水妇,根据逻辑推理,笔者猜测其原型应该也是中渡口附近的居民。

原因有二:一是徐悲鸿对整幅画的创作理念就是要写实。其中景是实景,画中的四个主要人物中,目前我们已经证明另外三人都有真实原型,那么按理推测挑水妇应该也有真人原型。二是景是中渡口的实景,另外三人也是在中渡口附近生活场景中的真人,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挑水妇也是中渡口生活场里出现的真人,是中渡口附近的居民。

来源:重庆地方志

作者:吴展渊〔重庆市沙坪坝区委党史研究室(重庆市沙坪坝区地方志编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