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质疑韩女，理解韩女还是成为韩女，我们要看见的不仅是她们书写的世界和道路，还有她们的坦诚、坚韧和勇敢。」
2024年10月10日，瑞典文学院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韩国作家韩江，“因她强烈的诗意性散文，直面历史的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韩江因此成为首位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韩国作家，也是第一位亚洲女性作家。
韩江的获奖引发了读者对其他韩国女作家更广泛的关注，使韩国女性文学愈发耀眼，女性书写与表达因此受到更大鼓舞。正如《收获》文学杂志编辑吴越所言：“韩国文学的崛起，也许正从韩江获奖的这个时刻开始加速了。东亚女作家的书写所承担的勇气和达到的艺术高度已作为一个整体被看见。”
（韩江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
那么，以韩江、金爱烂、崔恩荣等作家为代表的韩国女性作家及作品的流行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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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女性：《素食者》背后的英惠们
自2016年成为首位获得国际布克奖的亚洲作家，至2024年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女性作家，韩江无疑是韩国乃至亚洲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这一影响力的背后是庞大的读者群体与无数共鸣的灵魂，而《素食者》正是理解韩江魅力的代表之作。
（韩江《素食者》书摘）
《素食者》讲述了主角英惠在梦魇中醒来后，拒绝吃肉并渴望成为植物而不被理解的故事。某种意义上，《素食者》的故事像是《疯癫与文明》的小说注脚。拒绝吃肉，象征英惠对弱肉强食逻辑下人类暴力的反抗，对父权与社会规训的反抗。
在福柯看来，权力通过对“正常”和“异常”的定义来维持其合法性。成为素食者的英惠在父权的规训下被定义为“疯癫”的另类，父亲用暴力逼她吃肉，母亲则威胁她“你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把你吃掉”。
（韩江访谈片段）
想要变成植物来远离人类身份的英惠，却难以逃离来自家庭、父权和社会的压迫与暴力，失去了追寻自我之旅的自由。
此外，小说揭示了家庭内部亲密关系中的权力不对等。在男性主导的家庭关系和婚姻关系中，英惠作为妻子，被丈夫视为“他者”，并物化为装饰面子的工具。
在外应酬时，丈夫要求英惠涂上口红来改变外貌为自己增加面子；在日常生活中，丈夫理所应当地把妻子当作准点的闹钟、全面的保姆和满足性欲的对象。
“打扮不仅仅是修饰，它还表明了女人的社会处境。”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的论述，恰如其分地揭示了女性的这种社会处境。英惠在丈夫的眼中，不再是具有独立情感和需求的个体，而是被剥夺了主体性的附属品。
（波伏娃《第二性》书摘）
在韩江冷峻的笔触下，丈夫不仅忽视了英惠的主体性，还试图用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与期待来约束她。“我作为男性，没有穿过胸罩，自然无从得知被勒住会有多难受。但是看到其他女人都没有像她这样讨厌穿胸罩，所以我才会对她的这种过激反应感到很诧异。”
小说中丈夫为宣泄不满向英惠的家人抱怨来换取道歉，失语的英惠进一步陷入父亲的暴力和不被家人理解的精神暴力中。最终，话语权和身体自主权双重缺失的困境下，英惠变得奄奄一息，走向悲剧。
韩江曾在采访中坦言，她从不刻意书写女性的困境，而是“如实地描述身为人类的女性”。小说通过英惠的故事，不仅反映了东亚女性在生活中常常遭遇的诸如“追寻自我”“穿衣自由”等被忽视和不被理解的现象，更深刻地揭示了女性在话语权极度缺失的情况下，其经验和感受难以被倾听的困境。无数像英惠这样的女性，只有被看见，才有可能被理解，被尊重。
2
理解女性困境：这是起点，不是终点
在当代文学中，女性视角的呈现日益凸显其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除了韩江的作品，赵南柱的《82年生的金智英》同样引发广泛共鸣，小说通过金智英从出生到成为母亲的经历，讲述了女性面临的职场不平等、性别歧视、家庭中的性别不平等和情感劳动以及产后抑郁等困境，呼吁社会对性别平等和女性主义议题的深入探讨。
在60后作家申京淑的《请照顾好我妈妈》中，通过一位受苦母亲的失踪经历，引发子女对母亲的回忆和反思“你从未想过，原来妈妈也有蹒跚学步的时候，也有三岁、十二岁，或者二十岁的时光。你只是把妈妈当成妈妈，你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做妈妈的人。”这些作品让我们看到，女性的声音与经历，仍需我们更加专注地倾听与重视。
（综艺《是妈妈是女儿》片段）
真正地理解女性困境，不仅在于看见她们的选择，更在于理解作为女性的经验和感受。性别平等的前提是话语权的平等。当人们能够平等地理解女性的痛苦、感受和经历时，才能真正建立起对女性的尊重和理解。
（英剧《伦敦生活》片段）
有人认为，在讨论韩女文学时，对女性视角的过度关注会遮蔽其他群体的声音。然而，这种担忧忽视了理解女性困境是促进社会理解不平等现象的重要一环，忽视女性视角将导致对性别平等的误解和忽视。事实证明，韩国女性文学不仅为女性群体争取了更多的权益和尊重，也为整个社会的公正和进步注入了新的活力。
（《跳岛FM》播客节目中有关“对女性视角的过度关注”的讨论）
根据光州听障学校教职性侵残障未成年人的同名纪实文学改编的电影《熔炉》，在韩国社会引起轰动之后，法院给作家孔枝泳打电话征求她对法律条款的想法，在采访中孔女士说她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名作家的巨大能量。在《熔炉》这一作品的影响下，最终，案件中的罪犯被绳之以法，韩国政府正式通过了“熔炉法案”（。
（孔枝泳访谈片段）
同样，《82年生的金智英》这部现象级畅销书也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首尔市首先通过了一系列被称为“82年生的金智英法”的法案，其中包括了与女性就业、薪酬相关的调整内容。赵南柱说：“曾经我以为小说没什么意义，只是自说自话，但现在我也有了自信，原来小说也可以促进社会的变化。”
因此，聚焦女性视角，并非忽视其他群体，而是以此为起点，深化对社会不平等现象的理解，激发更广泛、更深入的社会对话与讨论。只有将女性的视角纳入讨论，分享女性经验和感受，理解女性困境，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性别平等，社会才能朝向更平等和公正的方向发展。
3
被看见的书写：为滔滔不绝的女性书写举杯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从30后国宝级作家朴婉绪，到被誉为“韩国文学的自尊心”的《熔炉》作者孔枝泳，再到斩获诺奖的韩江，以及新生代作家金爱烂、崔恩荣、赵南柱、金草叶……这一代又一代的女性作家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赋予了她们的文字独特的力量与深度。
（韩剧《毕业》片段）
她们将视角和笔触投射到静默的祖母、失语的母亲、麻木的姐姐和挣扎的自己，深刻揭示了女性在家庭、社会及文化中所承受的压迫与规训。
她们的文字不仅在文学上留下了深刻印记，也为女性争取更大话语权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她们的作品也在不断推动着社会对女性经验的认知与理解。正如涓涓细流，改变着人们对女性文学的看法，让“看不见的女性”通过她们的笔触得以被看见。
除了小说、诗歌等文本，近年来，韩国社会有关女性题材的影视剧如《黑暗荣耀》《海妖的呼唤》，以及非虚构文本《寄生首尔》也深受海内外读者的喜爱。韩国女性创作者用她们冷峻的观察、细腻的笔触伸向无尽的边缘、无言的痛苦和无宁的生活。
（《寄生首尔》封面与节选）
《你的夏天还好吗》的作家金爱烂曾说过：“以前的作家关心的是天空，我可能关心的是这个国家的天花板，我写便利店，写我住的极小的房子、极小的考试院，属于我的、我们时代的不那么宏大的故事。”
（微博博主对金爱烂的评价）
阅读韩国女性作家的作品，就像和一位温柔知性的姐姐一起荡秋千，她平实无华、轻声细语地同你讲述生而为人在各种阶段可能经历的窘迫、痛苦和压抑，可能体验的友谊、爱情和家庭，她分享给你最真挚、坦诚的内心，在你正经历人生的困顿、郁闷和失落的时候，她让你明白自己不是踽踽独行，给你以重拾尊严和勇气的抚慰，她告诉你“我们需要的仅仅是这些：可以并肩一起荡秋千的时间，以我们与生俱来的光芒尽情闪耀的时间，可以成为彼此的大耳朵的时间。”所以，请张开眼睛，说出你的声音。
（台剧《她和她的她》剧照）
韩女文学为我们书写的叙事，或许是我们正在或将要面对的世界，无论是质疑韩女，理解韩女还是成为韩女，我们要看见的不仅是她们书写的世界和道路，还有她们的坦诚、坚韧和勇敢。
（图片来源于网络）
参考文献
[1].第二性[M]. (法) 波伏瓦 (Beauvoir,S.D.) , 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疯癫与文明[M]. (法) 福柯 (Foucault,M.) ,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3].收获：吴越：看见韩江，更要看见她的道路
[4].三联生活周刊：专访诺奖得主韩江｜这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
[5].燕京书评：韩流刮了这么久，为什么韩国文学直到“金智英”才被关注？
[6].上海译文：拿奖到手软、畅销全世界，“韩流4.0时代”的韩国文学为什么受欢迎？
[7].播客《跳岛FM》：流着血跨越国境：走出东亚的当代韩国文学｜徐黎明&叶叶
[8].播客《严肃喧哗》：学会表达，每个女人都有拿诺奖的潜力!韩江与王安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