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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出生在一个五线城市下属的县城,这里的多数80后,甚至一部分90后大都在《机器灵 砍菜刀》这首歌里能看到他们童年的模样,但我不会。因为我没有骑过二八大杠,没有玩过活泥巴,也没有和那些光腚的伙计去坑里抓青蛙。

我的童年多数时候是和大人们在一起,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是父母朋友的孩子们。因为父亲总限制我的交友范围,从小就告诉我跟哪些人交朋友才会对自己起作用。我不以为然但也始终顺从着父亲的意愿,因为他所谓的这些孩子跟我一样,家庭相对优渥,娱乐方式也相对高级。

我一直觉得长大是个非常残忍的词,且不说承受拔节的痛苦,它会掠夺走曾经轻而易举可以获得的简单快乐,当有一天你突然感受到这些高级的背后掺杂的都是利益驱使,你便会突然向往那些骑着二八大杠去坑里抓青蛙的生活。

父亲是当地最大的地产开发商,身边也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佬。小时候但凡逢年过节家里的仓储室就常常被塞满,那些叔叔们塞给我的红包够我阔气很长一段时间。当然,母亲送出的红包也都不计其数。这种礼尚往来一定程度上决定着父亲一群人关系的亲疏。

后来,这些人里,有人当了更大的官,有人做成了大买卖,有人破产一蹶不振,也有人普普通通成了路人甲。

泡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其实不怎么友好。

印象里父母总喜欢带我去郊外,然后将我丢在一个小房间里。透过窗口我能看见不远处的父母,他们和亲戚朋友聚集在一间看起来更破旧的红色砖房里。

砖房里有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码好的钞票。母亲高兴时常站在椅子上大喊着钞票的数额,同时拿起一沓狠狠拍在桌子上。这种场景我已习以为常,母亲不许我靠近旁观,我便和其他人带来的小孩一起呆在父母指定的房间内写作业。无聊时我们也会在附近田边找找乐子。

我们的房间里有两张破旧的红色课桌,供我们写作业使用。除此之外房间里有一张已经落满灰尘的木头小床,小床从中间断裂,勉强能支撑住防止倒塌,床下有一些散落的透明气球。

就在这样一间普通又破旧的小房子里,正在发酵着一些,影响我一生的东西。

陈叔和父亲同龄,是父亲视如己出的兄弟。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想象过,从那天他突然神色慌忙的跑进小屋之后,我们之间会有如此深远的纠葛。那天,我和陈叔的儿子小胖趴在窗口写作业。陈叔突然闯入,门摔在墙面上砸下很大一块墙皮。他目光呆滞、身体扭曲且呼吸急促,鼻涕眼泪随着身体抽动的频率散落一地。

我不懂他怎么了。

随后陈叔瘫坐在断裂的木床旁,努力克制住抽搐的四肢,从衣服左侧口袋里取出一包白色粉末,颤抖的手忙慌将粉末倒在烟盒里银色锡纸上,用打火机点燃,凑近深吸粉末烧出的青烟。

至今,我仍然忘不了他的表情,灵魂被抽离又送上天际。

三五分钟后,陈叔逐渐恢复平静,起身整理好衣衫,擦去脸上的污垢,漠然离开。

整个过程全然无视房间里的我和儿子小胖。

小胖显得很冷静,他翻开书继续写作业,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后来,我们的玩笑里也时常说起的城北那些粉红色半掩着门的“美发店”、网吧角落里偷偷打开的网页、港片里地下赌场桌上的筹码、酒吧里悄悄兜售的白色粉末和“糖丸”……曾经我们一无所知的东西在叛逆的岁月里扑面而来。

我恍然大悟,母亲站在椅子上是在下注;他们在郊外“基地”里进行的娱乐项目叫做赌博;陈叔点燃的白色粉末是毒品;写作业的房间里从中间断裂的床是用力过猛;地上散落的零星气球是避孕措施。

我问母亲为什么大家要赌博,为什么陈叔会吸毒。母亲怔住,严肃的握住我的肩膀:我对你容忍的底线是赌博,但决不能吸毒,这是我和你爸的底线,也是我们家族的底线。

而我其实算是家族的异类,对于赌博和毒品都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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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的条件在这座县城学校足够吸引一些漂亮女同学。早恋过的人都知道,承诺相对于白衣飘飘年代的重量,就像,在去金三角之前,我以为生命的重量一样。

大人说那是因为你还太小太幼稚,可是,当这种随着时光消逝殆尽的纯粹变成麻木不仁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痛苦而不是快乐。

要说从校服到婚纱的感情身边倒也悉数存在,但是毕竟大多数人最终还是将初恋定义为感情的萌芽期,它充斥着幼稚、投机、试探、猎奇和不确定,那个人最终也一定会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她该去的地方。

初恋叫燕子,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成绩优异,性格开朗人缘好。那时候身边有这样一个姑娘,不仅可以不写作业,而且显得很有面子。

我很喜欢她,想要她时刻在自己身旁,并且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爱情最美的模样。

燕子以前是个乖乖女,认识我以后,经常被我和朋友们带着一起混迹酒吧、各种俱乐部,我买得起一切她喜欢的东西,我和朋友们在这座小城的影响力,也足以满足任何一个小姑娘的虚荣。

我以为自己在这里拥有的一切,让燕子死心塌地跟在身边毫无压力。可是我低估了环境对人的异化速度和它摧枯拉朽的力量。燕子和我的狐朋狗友走得越来越近,谈吐和衣着的尺度也越渐夸张。尽管在我心里她的样子开始变得模糊,但始终不愿意相信,她已经改变了模样。

直到有天我推开酒吧包间的门,那扇连接着我和她以及各自命运的大门,我听见生命正奏响开篇序曲,而另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却画上了完结的咏叹。

那天我正在和朋友玩牌,接到电话说燕子和一帮人在酒吧“溜冰”,我瞬间手脚发麻、脑子开始嗡嗡作响。燕子初识我身边朋友的时候,我也像母亲告诫我一样警示她我们的底线,我不相信她会越线。

我飞一般赶到她所在的酒吧。她衣衫不整的半躺在沙发上,黑色超短裙已经残破,下身暴露无遗,胸前的扣子或许不是自己解开的,桌上是冰壶和吸管。包房里有人在笑,有人试图叫醒沉浸在毒品带来的快感中的她,有人若无其事的摇色子。

我听不见酒吧的吵闹,看不见燕子以外的任何人。拎起沙发上的她,右手不听使唤的甩在她的脸上,我不知道是否会疼,但我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伙计“蚂蚁”见状将我推开,把燕子扶好坐下,示意一旁的姑娘帮忙照看。拽我离开包房。

蚂蚁带我坐在酒吧大厅的一处角落,招呼服务员上了一提啤酒。那天我喝得烂醉,隐约中听到蚂蚁说燕子已经和别人在一起,让我不要太难过。我拽着蚂蚁的衣服质问他是谁,蚂蚁不答。他叫来几个姑娘坐在我身边,我只剩歇斯底里。姑娘们不敢靠近,起身跑开。

蚂蚁一直为我跑前跑后,陪我喝酒听我哭诉。我趴在他的肩膀上醉醺醺的念叨,还是兄弟好,兄弟长久。他说你醉吧,醉吧,这样也好接受事实,我再给你些刺激的东西,要醉,就把自己彻底撕碎。

蚂蚁搀扶我回到二楼包房层,在燕子隔壁包房。一个中年男人葛优躺在沙发上,见我们进门便缓慢坐起,隐约听到男人问蚂蚁需要多少,蚂蚁手指摊开。

中年男人给我们拿出准备好的锡纸、吸管、饮料瓶、打火机。蚂蚁知道我没有经验,他帮我装好点燃,让我用尽全力,把愤怒和过去统统吸进肺里。

之后我度过了18年以来最漫长最亢奋的5天。

我很清楚这般症状一定是“溜冰”造成的后遗症,但是我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第二天我开始害怕,打电话给蚂蚁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蚂蚁嘲笑我傻逼没见过世面。他说这只是第一次抽,过量了而已,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整整5天的漫长等待,我缓过来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毒品,也同样没有再见过燕子。燕子消失了,像人间蒸发般离开了这座城。如果不是几年后的金三角之行,或许我的记忆会被时光冲刷得彻底忘记了她的模样。

我开始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说我将来可以沾染赌博,但绝不允许吸毒。钱能解决的问题在我父母眼里都不算问题,但吸毒这件事,不只是钱的问题。

19岁时的蚂蚁已离开学校踏足社会,因为吸毒被父母知道后断了经济来源。忍受不了毒瘾发作的蚂蚁开始四处借钱、偷盗、抢劫,最终在一次绑架勒索时被警方逮捕。

那以后的很多年,我再也没见过蚂蚁,它是否已经戒毒,甚至是否还活着,我无从知晓。只是听说他的父母已搬离这座小城,离开时他四十几岁的母亲又怀了孩子。

后来遇见过蚂蚁被捕前的女朋友,如今也已为人妻,生活平淡美好。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时候,我始终觉得跌宕起伏是别人的命运。我以为自己会在父母的庇护下安然走好每一步。

可是,这世间真正平坦的道路会留给几人呢,你不想触碰的东西就一定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吗。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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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2岁,父亲病逝。

当生命中最强硬的那面墙坍塌、失去依靠直面生活的时候,我陷入了无边的恐慌和绝望。

母亲不曾提及,但我能感觉到对她的冲击。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母亲踏进赌场,她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我身上。我渐渐明白,母亲其实也很脆弱,她想通过培养我茁壮成长,找到被父亲带走的安全感。

很长一段时间,我呆在家里哪也不去,母亲一刻也不能离开我,我们几乎用了相同的时间,才终于接受父亲离世这个事实。回想起那段意识模糊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

父亲的产业我其实不太会打理也并不想接手,为此母亲也总是指责我,这件事也就成了我们之间一点就燃的话题,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被划开了一条鸿沟。

父亲离开后,母亲总说,天道有轮回,这世间当真存在因果报应。父亲一生嗜赌成性,竟然还能将生意越做越大,天下的好事怎会让他一人占尽。

我以前觉得家就是提款机,对于钱财并没有太多概念,也是直到父亲离开,我才真正了解家里的经济状况。整理父亲的账务时,我意外发现一笔款项的流出。母亲说那是陈叔跟你父亲借去的四千万,以后这笔钱就由你来处理。

父亲生前对待身边的兄弟们出手阔绰,所以大多数借款没有任何字据作为凭证。他相信陈叔的为人,但高估了陈叔的本事。

父亲离世,陈叔知道债权人已从父亲转为我,尽管他没有否认欠款的事实,但也开始对我敬而远之。如你所知,这世上关于金钱的游戏规则和电影电视里区别很大,当债务人负债到一定数额的时候,债权人不但不会绑票威胁,还得千方百计护他周全。你总得让他活着把钱还给你吧,所以对于陈叔,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但不能步步紧逼。

我很清楚,如果陈叔做本分生意,他或许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拿出4000万还给我们。

2014年,我25岁。陈叔突然回来,他比以前苍老了很多,黑白相间的胡茬没有修整,看起来有些邋遢。稍事寒暄后陈叔说起了回来的目的。他对一直未还清债款,向我和离世的父亲表示愧疚,他说很想还清,可是普通法子太慢,眼下有一个快速回笼资金的方法,问我愿不愿意尝试。

原来陈叔除借走父亲的四千万以外,还借走一个澳门人三千万,这些钱他并没有拿去做什么正经生意,全都赔在了赌桌上。现在这个澳门人手上有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想拉我入伙,再用赚来的钱抵债。澳门人要去金三角地带开设赌场,但手里资金有限,找出资方共同促成项目,便是澳门人给他提出的条件。

他需要我在这个项目里投入两千万。

我从小和家人在澳门的大小赌场都混过,虽说没去过金三角,但对这个充斥着毒品、赌博、性交易的地方却是如雷贯耳,那里逐渐崛起有“小澳门”之称赌场,控制着全世界80%的毒品来源。历史遗留的民族矛盾导致军阀割据常年混战,我认为,如果当地资源能够匹配,在尚且混乱的金三角开一家赌场,应该确实是一件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陈叔也有机会翻身,将债务还清。

我和母亲分析了想去金三角的想法,母亲极力反对。

父亲的离世对母亲打击很大,她始终认为我应该接手父亲的产业,本分圈地做开发商。

生存于象牙塔的我,怎会知道世间险恶,欲望和对未知的好奇成功战胜了25岁的理性,我渴望踏上金三角那片神奇的土地,也渴望证明给母亲看,即使不接手父亲的产业依然可以成为父亲一样的厉害角色。

我试图说服母亲,但尝试多次后无果,我们被各自的倔强拉扯开来。

我质问她:你们不就是泡在赌博里活了一辈子吗,基因注定我要继续和赌博纠缠,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你要嫌弃也该嫌弃你自己。

母亲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右脸上,脑袋一片空白。

我没有看见母亲的泪水,同样没有看见她的绝望和无助,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陈叔电话打来,我让他安排好出发的日子,在此之前我要和澳门人见一面。

三天以后,陈叔去机场接来澳门人,我们约在常去的会所。

澳门人比我想象的要精干,脖子上没有大金链子,胸前没有龙腾虎跃。头发很整齐,一身休闲打扮,络腮胡不长不短,手腕上能在这座小城市换来一栋别墅的手表低调又宣示着身份,此时我心里已经清楚这个澳门人的经济实力。

谈吐间听得出眼前的这个澳门人的确是赌场行家,我试探他应该经济实力足够雄厚,为什么还要找人一起做。他轻笑,说自己在澳门的赌场规模太小。一直想操作一把大的,但澳门的门槛,他的资金体量根本玩不起,金三角现在还有机会,所以想找合作伙伴一起参与。加上我们和老陈的关系一样,都有这个需求。

整个谈话过程澳门人几次接起电话,听得出大概是在安排赌场的工作。

协商结果达成一致,各自出资两千万,半个月后启程去往金三角。动身前,澳门人负责联络云南霸天帮。据他们说,霸天帮在中缅边境手眼通天,他们和缅甸方面对接资源,以及保障我们的出入境安全。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将付出投资款的10%作为区间费用,外加赌场未来20%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