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卫扬,家有良田无数,是附近有名的富户,但生活上却十分俭省。祖上传下的宽敞大宅院常年闲置,却带着家人窝居在破烂不堪的狭窄茅屋里。
有客人来家里,他会大方搬出唯一留藏的一把黄花梨太师椅让对方坐,自己则随意坐在地上。
他有个友人钱生,女儿刚出生就遭遇意外死去。钱生的妻子捱不过苦日子,要瞒着婆母偷偷将孩子卖掉逃走,被卫扬发现,花钱将可怜的女孩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抚养。
女孩子名叫新巧,稍微大点儿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卫扬说:“我的亲生父亲活着时就受过您许多照顾,还有我的第二次生命也是您给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使唤我,哪怕是将我当成个男子。”
卫扬平生别无所求,黄金万两放在他面前也只会如祖宅一般搁置一边,唯独只有一个心愿——留个后。外人都不知新巧是他朋友的女儿,还当是他亲生的,只有亲密的家人知道他无法生育。
见养女如此乖巧懂事,卫扬罕见地吐露了自己的心事。新巧立刻就明白了,自此只作男儿打扮,并开始跟在养父身旁学着料理事务。
怕被人识破,她向老神医要来一味药,吃下后就可短暂地变成男子的嗓音,还会长出男子的喉结,但药效过了之后,就会恢复成原样。
除了跟随卫扬打理家业,新巧每日还要到书院读书认字。卫扬秉承着一贯的勤俭作风,给她选了这座平平无奇的书院,书院里大多是家境普通的平民后代。
年纪相近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要忙里偷闲找点乐子。见新巧每回都拒绝加入,大伙渐渐对她有了意见,时不时到夫子面前说她的不是。
有个身形魁梧的刘生,家境算是殷实,喜好男风,见新巧生得白白净净的,心中喜欢,多次提出要与她结交,却回回遭到拒绝。
他仍不死心,偷偷跟在新巧后面回家。看见对方住着连自家的马夫都不住的破茅屋,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隔天,他带了一把金瓜子要送给新巧。新巧非但不收,且脸上丝毫没有艳羡的神情。
刘生上下打量吃穿都十分俭省的新巧,心中觉得奇异:难道这天底下真有放着金钱而不用的人?
当天下学后,他又悄悄跟在新巧后面。这天新巧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钱庄。刘生看到她对钱庄的人发号施令,才知原来对方出自大户,自此不敢再冒犯她。
过后不久,突然传出新巧在书院一角与妓女相会的流言。原来那伙人偶然听到新巧没吃药时的笑声,以为她身边藏了女子,立刻便将此事宣扬出去。
附近街上的居民听到后,皆对此议论纷纷。夫子哪容得这种肮脏事,称必定要严惩败坏书院风气的人。
关键之时,卫扬带着侍从匆匆赶来,替养女解了围。渐渐地,书院里的人才知道了新巧的真实身份。
卫扬有个远房表侄子,叫连安,生性风流。某天和家人去参加宴会,看上了一个歌妓,又不好直接同主人说,趁歌妓到眼前献酒时偷偷塞了一支银簪子到她衣袖里,打算等宴会结束后借机搭话。
那歌妓方才明明看到了他的举动,不知怎的,宴会一结束就走了。连安在后头紧赶慢赶,追到荷花池边,对方就不见影了。
他有些颓丧地坐在池边叹气,忽然感到后头有人拍他肩膀。一回头,正是方才不见的歌妓。
歌妓笑意盈盈对他道:“这样好的天气,难道就打算在这坐上一天吗?”说罢,就来拉他的手臂。连安禁不住诱惑,与她走到暗处交合在一起。
回到客栈,家人看到他整张脸面呈现青黑色,皆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了?”
连安随口敷衍几句,并不认真。等到晚上,突然恶心不止,呕吐出来一摊接一摊的绿沫,地面都变了颜色。家人呼唤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进来看到,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恰好客栈里同住的有一位和尚,端详连安过后,告诉其父母,连安乃是当了绿头水鬼的替死鬼。
“如今你们的儿子魂魄到了地府,而那水鬼却已返阳。若是我没算错,恶鬼如今就在公子与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家人从侍从那里打听到了荷花池这个地方,去到那里找了几圈也没看到人影。倒是不远处有户人家,当晚格外热闹。一问,原来是主人的儿子刚出生。
和尚正色道:“就是那个婴孩,快抓住他!”
连安的家人施舍了门子大把银子钱,终于进去。那刚到人间的孩子笑声格外清脆,并不似别人家的那般啼哭。
主人见有人闯了进来,发怒的同时也不忘将孩子好好护在怀里。
连安的父亲眼疾手快,一把将襁褓夺过来。本打算立刻摔到地上将他摔死,谁知那婴孩突然睁大了眼珠,大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朝他的胸腔咬了下去。
连父想起小儿子的死状,强忍住剧痛,一点不肯让给主人家。主人靠过来才看到妖怪露出的獠牙,终于相信他们的话,也帮着对付妖怪。可已经来不及,连父的心脏已经被那妖怪连着血肉撕扯出来。
连安的兄长从仆人那里夺过一把柴刀,一个大力将妖怪的头颅砍了下来,连父的心脏也随之滚落至地。
水鬼被消灭后,替死的连安终于得以回到阳间。但其父亲却活不了了,连安后悔至极。
卫扬家离这不远,听说了他们的遭遇,当即将亲人接回了祖宅照看。虽然与这个表侄子家不算亲近,但亲友遇事,卫扬一向极为重视。
可如今人已死去,纵然卫扬肯舍出万金,也没有能拉回连父一条命的机会了。
“心脏还是活的,人怎就不能活了?”客栈里的和尚不知何时跟着他们来了这里,似乎并不以此为悲。
众人一听,得知是有希望,忙问他救人的法子。
和尚看看连父的两个儿子,笑道:“其实倒也不难,你们也知道,那水鬼能通过找替死鬼而重返人间,你们难道不能这么做吗?”
在场之人恍然大悟:“这是要一命换一命啊!”说毕,不自觉地看向连安那边,毕竟其父亲是为了救他而遭此劫难的。
连安顿时感到脸热起来,心里直骂那和尚,竟然大庭广众之下逼他去死。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性命有多贵重。即便是为了救亲生父亲,也不是那么愿意的。
“让我来吧!”
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众人看去,原来是作男子打扮的新巧丫头。新巧今日药效已过,便是从没见过她的远房亲戚,也能立马看出她是女子。
没想到一个半大的丫头还能如此乐于奉献,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看到连安和新巧各自不同的选择,每个人都禁不住在心里暗自议论他们。
和尚笑笑,连问了几遍新巧,新巧每回都十分坚定地告诉众人,她是真心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回连父的性命,让他们一家团聚。
卫扬虽然在心底对养女的做法表示赞赏,但实则也舍不下她,很快出声劝阻。新巧却不打算退步,父女俩因此而争执起来,中途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谁也别争了,父亲是为救我而丧命,自然也该由我来还。”连安终于发话。
和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吩咐他和连父躺到一块儿,喂了他一大口酒,使得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连安在睡梦中感到心口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无奈他动弹不得,只得硬生生捱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都亮了。连安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颊,睁眼一看,竟然是父亲。
连父笑呵呵地唤他起来用餐,连安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因此见到了父亲。直到被一口热粥烫到,才发觉不是做梦。
兄长告诉他,那和尚与他们开了个玩笑,要救父亲并不需要以命换命,只要取血亲的一点心尖血。连安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又羞又臊,过后他亲自带着礼物上门拜见新巧,对她表达谢意。
此后,连安一改往日的脾性,变得正直良善起来,家人也因他的改变而感到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