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1月1日,武汉刚刚沦陷没有多久,远在亚洲东岸的日本境内一家名为《都新闻》的报社所刊登的报纸第一版有一则非常醒目的消息:“用流畅的日语,恶毒地对祖国作歪曲广播的娇声卖国贼!”
谩骂的对象则是远在中国武汉的日文播音员长谷川照子(绿川英子)。
图-绿川英子
时间回到是年4月,郭沫若成为了武汉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这时候的武汉群英汇聚。
为了能够将这些人才尽可能地招揽到自己的名下,郭沫若先后将日本左翼作家鹿地亘夫妇和绿川英子夫妇找来武汉工作。
7月2日晚,绿川英子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播音首秀。她那时又紧张又激动,而后才反应过来拿着手中早已准备好富有感染力的文字激昂地对着话筒说道:“亲爱的日本同胞们:现在汉口广播局开始广播。”
这声音是说给还在武汉战场上的日本士兵们听的。
时任日本在汉口某部的通信兵崛睿之助听到后难掩激动之情,他后来告诉采访人员:“那时候英子的广播,我是偷偷地听。她那流畅的日语,让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你们可曾知道,你们在前线流血、卖命,而你们家里的妻儿父老却遭受法西斯的蹂躏!多少老人因此流落街头!又有多少妻女落入风尘!醒醒吧!”
绿川英子继续声情并茂地广播着自己的稿子。通过她的广播,很多的日本士兵幡然醒悟,他们纷纷拿起手中的大刀抗议,甚至拒绝参与侵华战争。
英子与这些在汉口驻扎的日本兵根本连面都没有见到过,自然也全然不知前线战场的突发情况,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上午。
图-绿川英子(第二排左一)和丈夫刘仁(第二排左二)
郭沫若兴奋地阔步走到绿川英子的工作台前,先是面无表情这让她有些紧张,也看不出有什么情况。
郭沫若一直盯着绿川英子,也没有开口说话。时间过去了好几分钟。
终于,郭沫若没有再继续装神秘了,他大声地告诉绿川英子:“英子同志,你的广播还真起作用了!”
绿川英子有些不可置信,随后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诧异地看着郭沫若:“真的?我真的通过广播感染到了自己的同胞放弃这场侵略战争?”
郭沫若慷慨激昂地说着:“当然!昨日听到广播的日本士兵个个都站起来愤然抵抗帝国主义,这可是刚刚从前线传来的消息!”
“太好了!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郭先生,我想这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会继续鼓动更多的日本同胞放弃这次战争,请你相信我。”绿川英子诚恳地望向郭沫若。
“我一直都非常坚信,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郭沫若语重心长地吐露出这句话之后便转身而去。
英子一直目视着郭沫若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这处房间无处找寻。因为广播一般只是在特定时间段播音,所以目前她还在准备稿件。
图-郭沫若
坐下来的绿川英子还是无法想象自己的一则广播消息所带来的后果,她无心准备稿件,而后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旁的钢笔写下了一段话。
“我爱日本,因为那里是我的祖国,在那儿生活着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亲戚朋友,对他们我有着无限亲切的怀念。
我爱中国,因为它是我新的家乡,在我的周围有着许多善良和勤劳的同志。”
其实绿川英子这些话是说给自己的,也是说给日本同胞和中国革命同志们听的。她始终都明确自己所站的队伍,也明白自己目前需要面临的危险处境。
又到了广播时段,绿川英子依旧是那般拿着早已读熟的稿子开始播音:“亲爱的日本同胞们,现在汉口广播局开始广播!
此时此刻,不管你身处何地,都请别忘记在你身边的同胞队伍中有一群法西斯统治阶级,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利欲望,不惜将魔爪伸向别国,甚至是整个亚洲!”
一场播音下来,绿川英子期间并没有歇息,她争分夺秒就是为了可以让自己的播音内容尽快到达前线战场,让更多的日本同胞听到。
图-绿川英子发表讲话
在汉口的播音工作仅仅只进行了3个月,1938年10月底,武汉还是没有能够抵御住日军的武力,绿川英子不得已只能和郭沫若等人一同撤往重庆。
坐在前往重庆的车里,绿川英子这样在日记中写道:“这一阶段进村在三个月,时间很短暂,但这却又是多么令人振奋、活跃、紧张啊!”
她看向车窗外瞬间移动的景象,陷入沉思。丈夫刘仁只是坐在一旁望着妻子,他知道两人到达重庆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绿川英子有些兴奋又其实有些迷茫,沉默了一阵,随后又转头跟坐在一旁的丈夫说:“我们去重庆,应该还是做着这个相关的工作吧!”
“这要看郭先生的安排,我想他会给安排好的!”刘仁面对妻子微微一笑。
“嗯!我相信郭先生。”绿川英子则在一旁喃喃自语。
12月的重庆一时间涌入大批革命战士,也是在这里绿川英子和刘仁“重启”了他们在武汉未完成的革命工作。
图-绿川英子和丈夫刘仁
绿川英子走上重庆街头,抬头仰望天空,没有她期待已久的晴空万里,反而是望不到边的乌云正笼罩着这座山城。
她有些失望,刘仁在一旁拥着她给她鼓励。刘仁说:“风雨过后便是晴天!”
“或许吧!”绿川英子还是第一次这般没底。
两人没有心思观赏这座山城的景色,带着随身简单的手提箱就直奔下榻的屋舍。
他们在随行人员的指引下,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一座又一座建筑终于见到了自己在重庆的住所。
那是一栋非常古老的建筑,比起那些后来所建造的房屋,它则是有着十足的年代感。
这处房子只有绿川英子和刘仁两人,地址也非常的隐蔽,不易被敌人察觉。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将手提箱里的简单行李打开整理好。就这样两人度过了在重庆紧张而又匆忙的第一日。
当阳光从那低矮的房子窗口照射进房内的床铺上,这时候正在熟睡中的绿川英子恰巧被刺眼的阳光给“叫醒”来了。
她有些茫然,而后又想到什么,当她兴奋地抬头看到了屋外明媚的阳光瞬间露出了来到重庆的第一个笑容。
图-绿川英子和丈夫刘仁
绿川英子看着屋外傻傻地笑着,发出的哈哈声将一旁的丈夫给吵醒了。“你说对了!风雨过后确实会是晴天!”英子温柔地望着身旁的丈夫,缓缓开口。
“自然,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刘仁会心一笑。
两人也没有多加迟疑,火速起床收拾好一切,按照出发前就约定好的地方开始准备接下来在重庆的革命工作。
绿川英子还是在国际宣传处工作,除了每日需要撰写的文稿之外,她还坚持出席在重庆举办的抗战活动。
1938年12月17日,她为《新华日报》写下这样一篇报道:
“现在中国香港工作发起的义卖活动,已经扩大到全中国的规模,这是中国人民救国的一个伟大运动。
请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能够用钱挽救在患难中的中国的父母兄弟,难道谁不愿意买点东西给他们呢,什么人不愿出钱呢?
义卖是最大众的,最容易的,而且是最切实的助战。”
这是她们夫妇二人来到重庆之后所进行的第一件大事,也是郭沫若领导的第三厅抗战宣传活动中最得意的一笔。
图-路川英子
在多方人士的鼓动下,生活在重庆的民众像潮水一般涌入设定好的献金台,这些人之中有黄包车夫、码头工人、贩夫走卒、扁担棒棒。
当然还有不少达官贵族人士,军政权贵以及富家子弟。甚至还出现了烟柳巷搔首弄姿的女子。
绿川英子在暗中关注着这次义卖活动,令她没有想到一场这样的活动竟然可以看到如此盛景。
她像是看到了中国革命的希望,也更加认定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看着他们一个个将手中为数不多的钱币投进去,将原本没有多少钱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仅仅过了一上午就装钱的箱子就换了两个。
虽然都只是零散的钱币,但胜在积少成多。
活动结束后,郭沫若喊着绿川英子夫妇连同第三厅的几人信得过的手下开始清点钱数,将募集到的善款从箱子里倒出的那刻再次惊艳到了绿川英子。
图-郭沫若
除了那些常见1分、1角、1元、10元的零散钱币,还有人偷偷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珠宝首饰也投了进去。
看到这里,绿川英子动容了,她认为自己作为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也应该出一份力。
将活动上的善款全数清点完成,已经是这天夜里七八点。绿川英子一忙完就飞奔回家,本就不大的地方硬生生地被她翻得没地方下脚。
刘仁而后下班回家,一打开门就看到家里四处都是乱糟糟的,还以为家里遭了盗贼,于是急忙开口呼喊妻子:“英子,是不是家里失窃了?有没有丢什么重要文件?”
“你说什么呢!家里当然没有失窃,我在找找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今天活动上看到那些百姓争先恐后捐赠的样子,我想我也应该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绿川英子耐心地解释着。
“还好,我还以为家里失窃了!”刘仁讪讪地笑着说道。
刘仁放下手提包,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杂乱不堪地物品走到绿川英子面前,只见她正望着手中的几本灰蒙蒙地书发呆。
图-绿川英子
“怎么了?”刘仁关切问道。“家里好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只剩下这几本不能变现的书。”绿川英子有些难过。
“我们既然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要不就别献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行动,嗯?”刘仁细声安慰着妻子。
“那怎么行!在这件事上我们谁都不能掉队!”绿川英子听到丈夫的话瞬间扬起斗志。
而后英子悄悄看向自己手上的手表和戒指没有说话。
“妈妈,这是英子最后一次陪伴你了!”已经躺在床上的绿川英子闭着眼睛摸了摸手中的戒指。
第二天,绿川英子像往常一样走入工作区域,仔细一看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那枚戒指。
没有人仔细注意,她路过献金台,顺势往里头丢进了那枚戒指,那是离开日本前绿川英子的母亲给她的“嫁妆”。
1940年7月,在华日本人反战革命同盟会在重庆正式成立。与会人之中就有绿川英子,她被推选成为了同盟会的负责人。
图-反战同盟会与会人员合影
绿川英子这一年更加的忙碌,虽然和郭沫若先生一同共事的机会没有了,可她并没有放弃为中国革命工作,随后英子和丈夫刘仁则转入到对敌宣传与敌情研究组工作。
第二年夏天,绿川英子参加了在重庆举办的纪念郭沫若回国4周年庆祝聚会上首次见到了周恩来夫妇。
刚刚开始,绿川英子并不清楚宴会有些来宾,就连郭沫若也没有透露半点消息,直到见到了从不远处缓缓而来的周恩来夫妇众人才恍然大悟。
庆祝活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绿川英子激动地看向站在舞台中心的周恩来满是不可思议,“原来这就是中国人民所敬爱的周恩来和他的革命妻子邓颖超!”
周恩来注意到了底下的绿川英子,在一行人的注目下走进了,站立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随后笑着说:“日本军国主义把你称为‘娇声卖国贼’,其实你是日本人忠实的好女儿!中国人民的忠诚战友,真正的爱国主义者。”
这时候的绿川英子还是不敢相信这样大名鼎鼎的周恩来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使劲地夸奖她!
图-周恩来夫妇
迟疑了一会,她急忙伸出去手去回握周恩来早已伸出的手,难掩激动之情:“这是您对我最大的鼓励,也是对我微不足道的工作的最高酬答。我愿做中日两国人民忠实的女儿!”
活动上的来宾听到屏住呼吸,听到这番激动人心的话语后忍不住鼓起了掌。
随后郭沫若的秘书翁植耕按照流程拿出了准备已久的空白折扇,请出席活动的同志们签名。
待到邓颖超时,她拿起这把折扇反复观摩,最后决定在绿川英子所签名的侧方下笔。
“我们并肩作战!”邓颖超望了望旁边的绿川英子铿锵有力地说道。
“嗯!邓先生!”绿川英子听闻邓颖超的话眼泪都差点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随即猛地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郭沫若迎来了自己50岁的生日,根据周恩来的提议,重庆方面决定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
当然作为郭沫若的好友兼曾经的工作伙伴的绿川英子也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同出席了。
绿川英子特意准备了一首诗词作为献给郭沫若的生日礼物。这首诗的名字是《一个暴风雨时代的诗人》
图-郭沫若
在宴会上,她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这是她能够给郭沫若带来的仅有的一点礼物。
1945年8月15日,绿川英子在重庆迎来了抗战胜利的曙光。她和丈夫还有几位中国朋友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中商讨着工作安排,突然听闻屋外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一时间根本就停不下来。
绿川英子和屋里的一众人有些不明所以,纷纷偷偷地趴在墙边侧耳听,这些都不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一位友人还提议出去看看情况。
于是,那位朋友假装不经意地往那片鞭炮声中走去,没过多久,他就打探到了具体消息。
“同志们!好消息!好消息!中国抗战胜利了!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了!家乡解放了!”
那个朋友狂喜地往住处奔来,嘴里大声说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绿川英子和刘仁两人霎时间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英子激动地大喊:“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我们胜利了!革命胜利了!”
图-绿川英子(前排左一)
当天夜里,重庆市城市的大大小小广场上都上演了篝火晚会,大家围坐一起欢歌笑语将之前那些阴霾尽数散尽。
“英子同志,中央派驻你们夫妇二人要前往东北继续为革命事业奋斗。你们做好准备了吗!”中央派驻来的党员同志将消息传到他俩位于重庆赖家桥的住所中。
“当然准备好了!”英子满腔热血地回答。
一个月后,绿川英子和刘仁两人被秘密送往哈尔滨。北上的道路并没有因为抗战胜利而顺畅。
夫妻二人带着小孩一路辗转多日才最终达到哈尔滨。
而后组织上为了他俩的安全决定让其转移到佳木斯工作。
“我还要继续留在中国,参加反蒋革命斗争,革命胜利了,我还要参加新中国的建设!”
图-绿川英子和丈夫在佳木斯的合葬墓
这是英子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所说的一句话。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英子会因为心心念念的中国革命事业,最终倒在了手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