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昌：中国式现代化，只有在传承历史文化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建成
学思平治
浙江金华自古人文荟萃。金华“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在中国儒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2024年9月29日，在“四先生”入祀孔庙300周年之际，金华双龙风景旅游区联合浙江师范大学举行了“北山四先生与婺学传承”学术座谈会。本人应邀出席并作交流演讲。现整理如下。现在的时代是过去历史的延续。今天，我们正在踏上全面建设中国式现代化新征程，而中国式现代化，只有在传承历史文化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建成。我们推进强国建设、复兴民族伟业，必然是要传承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没有历史文化的现代化是不可能的，也是建不起来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探讨“北山四先生”的学术思想，是有现实意义的。显然，“北山四先生”学术思想不只局限于金华区域，实际上是有普遍价值的。
现在的时代是过去历史的延续。今天，我们正在踏上全面建设中国式现代化新征程，而中国式现代化，只有在传承历史文化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建成。我们推进强国建设、复兴民族伟业，必然是要传承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没有历史文化的现代化是不可能的，也是建不起来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探讨“北山四先生”的学术思想，是有现实意义的。显然，“北山四先生”学术思想不只局限于金华区域，实际上是有普遍价值的。
一、我就在金华北山脚下长大
我是怀着特别崇敬的心情、特殊的情感来参加这个座谈会的。接到金华市人大常委会陈峰齐副主任的邀请后，我查阅了研究“北山四先生”的有关材料，收集了相关文献，粗粗翻看了几本相关的书籍。
为什么说是怀着特别感情来参加会议的呢？因为我是金华人，对金华的山山水水都有深深的感情。特别是，我就生在金华山山脚，长在金华山山脚，从小一出家门就看见金华山，真可谓“开门见北山”。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小时候看金华北山很遥远，现在看很近，原来小时候看和长大后看是不一样的。“此山非此山又此山”，苏东坡有首看山水三境界的诗，叫“庐山烟雨浙江潮”，就是讲这个意思的。在我的记忆和心境里，金华北山的确是多维度的美好存在，不同年龄段的审美也是不完全一样的。所以，感谢会议的组织方，让我有机会回家乡走走看看，学习感悟老家先贤们创造的厚重文化。
刚才，听了各位专家的发言，很受启发。非常感谢徐儒宗先生20年前就研究撰写了金华婺学的著作，同时也非常感谢浙江师范大学这几年来为金华学派、婺学以及“北山四先生”文献做了大量的收集和研究工作。其中，浙师大黄灵庚老师也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专家，他告诉我说：“一生中做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编撰了吕祖谦和‘北山四先生’的书。”这一个贡献就很大了，人的一生只要做一件大事有成果就了不得了，何况他做了两件大事！这要付出很多艰辛的劳动。事先，我也看了你们寄来的金晓刚老师编的《北山四先生全集外编》，黄灵庚老师和李圣华老师作的总序很有水平，他们把“北山四先生”学说的来龙去脉介绍的很系统，学术思想总结、评价的也很中肯到位。
二、这次座谈会集中讨论了三个问题
峰齐同志让我最后发言，并希望我简要总结一下会议讨论的主要问题。显然，总结是谈不上的，只能就有关问题谈点个人体会，学术问题可以各抒己见。大家的发言，我以为主要集中讨论了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讨论了“北山四先生”作为一种学派，在中国文化史上、学术思想史上的地位和作用问题。各方评价不同，金华的学者更偏重于把这个学派地位看得高一点，学术成就评价自然也“高看一眼”。这样说，并不意味着金华学者们更偏重主观性评价，而是除了地域情感外，与他们对“北山四先生”学说有更多的了解和研究有关，他们与外地学者评价这个学派在中国思想史上、哲学史上地位，自然会有所不同。客观地讲，在几乎所有相关的教科书里，“北山四先生”学说几乎没有一席之地，最多带上一两句，大多认为是二三流的学说。对这样的评说，我们也要尊重，的确在相关教科书里的“最高层面”是没有介绍这个学派的。应如何评价“北山四先生”学说，等下我也会谈点自己的看法。
第二个问题，大家讨论了“北山四先生”学说作为一种学术思想的本质特色是什么？也就是核心思想是什么？我认为，大凡称得上学派的学术思想，必须要有区别于其他学派的自己独特的思想旗帜。“北山四先生”是一个凸显什么精神特质的学说？作出了什么样的学术贡献？这涉及到当年各个学派之间的内在关系以及“北山四先生”学术思想的精髄问题。我们要把庞大纷繁的学说恰当地统合到一个最富有本质精神的范畴里，的确是个学术难题。等会我也会谈点自己的看法。
第三个问题，大家讨论了“北山四先生”学说对今天时代有什么精神价值问题？我们讨论历史上的学术思想，首先要分析它的历史文化和学术价值，同时也要探讨其时代价值，把历史主义和现实主义很好地统一起来。优秀的历史文化是有鲜活生命的，是可以传承和弘扬的。
除了这些问题外，大家还发表了其他一些意见和建议。例如，对“北山四先生”学术思想如何进一步加强研究和宣传、金华山文化研究等问题。尤其令我感动的是，省文史馆的几个馆员都很认真准备和发言。郭馆长慷慨激昂的讲话，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好文章；郑竹三院长从非常独特的视角，把我们省文史馆第一任馆长马一浮先生的学术思想与“北山四先生”学派在文脉上贯通起来评说，并用书法进行了形象化展示，其发言背后蕴藏着一些很深的文脉思想，体现了文化精神的贯通、“六艺学问”的贯通，尽管讲的不多，但给人很多启发；徐儒宗先生对金华学派作过深入系统的专题研究，而且为人谦和，他的学问之“塘”很深，是条“大鱼”，但波澜不惊。
峰齐同志给我们介绍了金华山的变迁以及开发建设取得的新成就。这些年来，金华山在变化、在“增厚”、在提升。金华北山虽然不这么高，但文化可以有新的高度。文化高度是可以“拔高”的，文化厚度是可以“增厚”的。你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很出彩，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北山四先生”是一个著名的一流学派
下面，我简单谈几个不成熟观点，与大家交流讨论。
首先谈谈“北山四先生”学说在儒学文脉传承史上的地位和作用问题。
这里讲的“文脉”，是指中华主流学术思想文脉。在浩瀚的中华文化中，曾出现过儒家、佛家、道家、墨家、兵家、名家等多种学派，但从总体上来讲，影响最大、成为历史上主流学术思想的是儒家。
儒家在历史上有几个大的发展阶段，学界也有不同的分法。第一阶段是先秦、春秋战国时期创立的孔孟之道。第二阶段是西汉董仲舒的独尊儒学，之后儒学便进入国家层面成为正统主流思想。再往后是魏晋时期，学说流派比较纷杂，一度玄学更为流行，儒学有点淡化。第三阶段，就是宋明时期的程朱理学，这个时期儒学达到了系统化、理论化、哲学化的巅峰时期。第四阶段，是明清时期出现了一种不是完全正统意义上的儒学，亦称新儒学，以顾炎武、黄宗羲等为代表的一批学人提倡社会变革、经世致用，比较强调变革现实，是中国近现代社会变革的思想先导。
“北山四先生”学术活动从时间上讲，主要活跃在南宋末至元代时期。如果从学术流派角度讲，它们不是一个完全自创的新学派，而是朱熹理学的传承和光大。从学派思想标帜角度分析，“北山四先生”在整个儒家思想发展进程中，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与程朱相比，的确还不能算是一个有独创思想标帜的最高层面的学派。
为什么这样说？从学术流派上讲，“北山四先生”不是一个开创式、独创性的新学派，其学术思想还不能说实现了历史性、转折性的变革突破。但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北山四先生”学派是二流、三流的学派。在我看来，它应是属于非区域性的国家一流学派，在中国儒家思想传承发展过程中有其独特的地位，作出过重大的学术贡献，有其自身独特的学术价值。我们应该站在这样一个高度去认识、评价它，要跳出金华区域去审视其学术价值。
首先，要看它的学术思想价值在整个学术思想、学术文脉传承史上有什么贡献。这需要有一个客观的、恰当的把握。我们不能狭义地只看作是“北山”、“婺学”或者说“金华学派”，但也不能任意拔高，要有一个相对客观公允的认识。要看到，“北山四先生”在南宋末期和元朝时期，对传承、阐发、传播以朱熹理学为文脉的儒学，是有历史性贡献的，产生的影响也是全国性的。正因为如此，清雍正二年（1724年），“北山四先生”被清朝庭增祀孔庙，进入国家级正统意识形态层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四人能同时增祀入孔庙，实属罕见。这充分说明，“北山四先生”是一个学术整体，是一个学派，它们的学术影响达到了国家层面的认可，在中华儒学传统文化传承上有着重要贡献。
因此，“北山四先生”是一个非区域性的国家主流学派，而且可以说是一个有着国家层面学术地位和学术贡献的一流的著名学派。
四、“北山四先生”与金华学派、浙东学派的同宗不同派关系
从区域地理意义上讲，“北山四先生”可以是说金华学派或婺学。但从思想学派、学术流派角度看，“北山四先生”学派应属正宗的朱学范畴，是朱熹理学的阐发和传承，尤其是何基先贤更是强调其学为朱子嫡传，而非其他学派。从狭义上讲，“北山四先生”与吕祖谦的“东莱学派”（金华学派）是不同的学派。所以，我感到有点奇怪，怎么请何基先生去担任丽泽书院的院长呢？他们可不是同一个学术流派。当然，何基谢拒了，但后来王柏担任过院长。这说明学派之间有共同性，学术思想有相通性，而且也会有流变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讲这个背景，主要是想梳理一下浙江几个学派的关系。“浙学”这个概念，是朱熹在讲学中首先提出来的，要比“浙东学派”概念早四百多年。朱熹在评论吕祖谦、陈亮、叶适、陈傅良等浙东学者的学术特点时，将“永嘉、永康之说”称为“浙学”，并对其进行了批评性评论。朱熹认为，与福建道学（理学）、江西心学不同：“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事功利”。如此看来，浙学、江西心学和朱熹理学这三大学派在主导思想特性是各有特性的。朱熹批评浙学“专事功利”，而江西心学，讲究心的统摄作用。朱子对这两大学派都有微词。尽管如此，“浙学”概念一经提出，便标志着“浙学”作为一个重要学术流派的正式形成。
现在，我们对“浙学”概念多作褒义的、区域的或广义上的理解，泛指浙江区域里历史上各类学术思想、学术流派的集合，甚至指浙江区域范围内自古以来的重要学术思想的概称。但从“浙学”概念起源和本意上来说，“浙学”不包括“北山四先生”等学术流派，“北山四先生”不属于浙东学派，与吕祖谦学派（东莱学派）、永嘉学派、永康学派并不是一回事，朝廷也认定他们是朱熹嫡传。朱熹学说尚来为官学，而其他学派则少有此殊荣，像心学甚至曾被列为异端邪说而予以打压。
从本质而言，“北山四先生”学派也不能完全与吕祖谦的婺学、金华学派混为一谈。朱学是官方学说，与吕祖谦（东莱学派）不完全是一回事。吕祖谦学说（东莱学派）或者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属于朱子批评的“浙学”范畴，也就是后来称的“浙东学派”。那么，这些学派之间是否有统一性呢？“北山四先生”重在传承朱熹理学道统，护卫朱学的学术本色，尤其对朱学作了大量深入的阐述发挥。明代章一阳先生（金华人）在《四书正学渊源》中概括“北山四先生”学术成就时，认为：“孔孟未发奥得朱注而朗于日星，朱注未尽意义又得四先生阐明殆尽。”这是对“北山四先生”学说的高度评价，并多被后人所采纳。当然，在传承朱学过程中，“北山四先生”也拓展了新的研究领域，他们比朱学更重视经、史、文学。故有人评论道，“北山四先生”作为朱子嫡传，何基“确守师说”，但王、金、许三家则鉴取吕祖谦之学，重研讨经史文献，从而使朱子学脉发生了“增量”演化。这样，“北山四先生”学说又汇入到了浙学之中，进而也在元代助推着浙学的复兴。
浙学、浙东学派、金华学派、婺学多是讲究“经世致用”的，它们之间有共通性。“北山四先生”学说与上述学派有异也有同，何况“北山四先生”各人的学术特点也有所不同。所以，我认为，“北山四先生”与其他各学派是同宗不同派的。宗是儒学儒教，当中又衍生出各种流派，无论是朱熹的、吕祖谦的、还是黄宗羲的，或是陆九渊的，王阳明的，都同属一宗，都是儒学。这也体现了中华民族文脉大河奔腾，越流越宽广，越流越深远，文化的进步，文脉的丰富，构成泱泱大国文脉浩浩荡荡，代代相传，终成川流不息的文明大海。
在文脉传承和弘扬上，我认为，将“北山四先生”并入金华学派来打一个品牌，是有利于传播的。但金华学派不能降格为一种地域学派，婺学也是可以深化研究的，毕竟历史上婺州、婺学有着重要地位。
这里，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深入思考：“北山四先生”学派、金华学派、吕祖谦学说、浙东学派的本质是什么？我们能否用一两字把其学术精髄高度凝炼概括出来？各位专家们可以作些研究。刚才四川大学的一位教授讲了当时的三大流派，即以心为本位的心学（陆、王为主）、以理为本位的理学（朱熹为主）以及以物为本位的浙学（吕祖谦、陈亮、叶适等）。什么叫“物本位”，浙东学派、吕祖谦学派是物本位吗？“经世致用”就是物本位吗？当然，我们要尊重人家的一家之言。但我们是否可以用一两个词来表达“浙学”？能否把金华学派、浙东学派的学术核心精神概括出来？例如，“知行合一”、“经世致用”等。实际上，浙东学派就是以“实”为主的，“实”是实际的“实”，不是纯物的，也不是纯客体的。
刚才，徐儒宗先生提议用“实学”来概括。中国思想史上是有“实学”概念，浙学的最本质精神内核是可以概括为“实学”的。这是一个大课题，是一个很有学术价值的大话题。各位专家学者可以作深入研究，把这篇大文章做深做好。
五、“北山四先生”学说的当代精神价值
我们研讨“北山四先生”学说，当然要分析和传承“北山四先生”学说的精神价值。
我认为，“北山四先生”学说的精神价值或者说普遍性价值，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是以朱熹理学为宗，致力于传承和发扬朱熹理学思想，富有守正创新精神；
二是专心致志研究学问（为学立志贵坚而“死而后已”）和以身践道、躬行教学的专业精神；
三是坚持理一分殊的一元多体的辩证方法；
四是倡行治学疑古疑经的批判求是精神，不疑处有疑，看似无疑，其实可疑；
五是重视心性修养、不入世俗的人格魅力；
六是关注现实、亲民仁民、经世济民的情怀等。
这些都是“北山四先生”学派中所体现出来的具有普遍性的学术价值和时代现实意义的精神品质，也是我们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和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伟业进程中值得大力传承和弘扬的精神财富。
六、要把金华山打造成“文化高山”
我是看着金华山长大的。金华山，有人叫圣山，有人叫“仙”山，那么，金华山或者说金华山文化的核心是什么？
大凡能称得上名山好水的地方，既要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也要有积淀深厚的历史人文，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融为一体，天道与人道合一。金华山的文化怎么做？值得研究。
金华山的主要特色是什么？我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不过，我认为，无论是一个学派还是一座名山，主导性符号不能太多，要像金华学派、“北山四先生”那样，做到“理一分殊”。“一”就是源，就是本，就是最主导的东西，最好能用一句话、几个字概括出来。比如，金华山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双龙洞、冰壶洞和黄大仙，一“仙”两“洞”，里面究竟是什么文化，传达出什么理念？是否可以概括出善性文化？把“儒释道”三大文化内核提炼统一到“普度大众”、善行天下、为民造福上来？黄大仙文化之所以广为传播，就是因为它代表了广做善事、广结善缘、广施善举的善性文化。金华山是不是可以说是一座意味着做好事的山，是一座善文化的山，来到金华山，除了领略自然美景外，更重要的是来感受善性文化的洗礼，领悟天人合一。像游客躺着小船进双龙洞，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引导游客：“这，就是在金华山洗心悟道，天人合一”。
希望金华山既成为一座风光秀丽的山、美丽的山，更要成为一座文化大山、文化高山。
时间关系，我就讲这几点想法，供大家批评。
谢谢大家！
【王永昌：长安街读书会主讲人、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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