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公众号“李月亮”(ID: bymooneye)
作者 李月亮 七野
最近引发热议的一件事。
一个叫沙白的43岁女生。
貌美、高知、年入百万。
去过40个国家,精通多门语言。
会跳舞、钢琴、画画、拳击……
10月24日,她在瑞士,神采奕奕地录完了人生的最后一个视频。
然后打车去到安乐死机构,坦然赴死。
结束了丰富又痛苦的一生。
01
沙白 出生在典型的上海中产家庭。
父亲是上海 某高中的特级数学教师,出了很多年高考卷。
家里拆迁,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有五套房子。
一家人有文化,有钱,也有爱。
父母对沙白的人生没什么要求,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但沙白从小就极度自律,有主见。
她规定自己写完作业才能回家。
她会自己安排好什么时候学钢琴、学画画,然后通知父母找老师。
她学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又自学了西班牙语、法语和意大利语。
之后,她去美国、新加坡读书,工作。
后来回了国,转行当托福老师,自己创业开工作室。
第一年就赚了180万。
妥妥一个金字塔尖的精英大女主。
02
事业节节攀升的背后,是健康的步步后退。
沙白20岁时就确诊了红斑狼疮,之后爆发过7次,一次比一次严重。
红斑狼疮,是一种常见的慢性、反复发作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这个病没办法根治,但现代医学可以控制、改善病情,让患者一辈子可以正常生活。
当然,如果想控制得好,就需要患者高度配合治疗。
而从医生的角度来说,沙白是很气人的患者。
治疗红斑狼疮需要打激素,打激素会发胖。
但沙白特别在意外貌和身材,“我要么瘦,要么死”。
所以吃几天激素,她就会主动给自己停药。
什么时候停,取决于脸什么时候肿。
还有,红斑狼疮患者不能晒太阳。
但是她明确说——
“我就是不听医嘱,就是晒太阳”。
“如果我因为得了红斑狼疮,一辈子都不能晒太阳,这还是不是人生了?我宁可少活40年,也要充分地享受阳光、海滩,充分享受我这个美好身材给我带来的各种男性的爱慕……”
她不喜欢苍白的肤色,她喜欢性感的黑褐色。
然后到处旅行,在海滩上把自己晒得黑黑的,并深感骄傲:
就问你黑不黑?
这个病不能过度劳累。
但是沙白喜欢玩。
她去冰岛挪威旅游,“参加了不知道多少剧烈运动的项目,把整个身体都弄垮了。”
五年前,她的红斑狼疮爆发过一次。
她坚决不打激素,被医生骂得狗血喷头,还是不打。
最后有医生无奈之下,给她打了美罗华。
这个药存在感染风险,是要慎用的。
但是她坚持打了两针,之后 整整五年没犯红斑狼疮。
但是 美罗华的副作用接二连三地出现——
肺部严重感染、全身皮肤感染、带状疱疹……
最严重的是肾衰竭,最后发展成了尿毒症。
她从90斤水肿到130斤,“身体里装了40斤水”。
她说,身体里的水是硬的。
晚上睡觉时,背后像有几块巨石压着神经,无法翻身。
拉尿只能在床上,想跳楼都没有力气。
她盼望自己就这么死了。
但是爸爸的学生却硬拉着她去医院透析。
沙白非常讨厌透析的过程。
针头比抽血针粗两三倍,扎进她的胳膊里。
半年多的时间里,扎了整整168针。
透析时,沙白的血压像坐过山车。
一会高压,一会低压。
高压能掉到仅仅75,让她生不如死。
因为身体虚弱,她没法工作,没法 像从前一样周游世界,连去趟苏州都费劲。
她还吐槽,透析影响了她的“交配权”。
因为透析需要在手上造蒌,洗澡都不方便,更别说拥有性生活了。
有一次透析了四五个小时后,她实在受不了了。
痛苦地对护士说:我感觉自己被轮奸了。
03
沙白试图求生过。
这几个月,她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换肾。
她想用房子作为交换,找堂妹跟她换肾。
堂妹一开始还答应出来聊聊,最后直接人间蒸发。
没有亲人愿意换,那就只能等肾源。
这就更难。
中国每年有150万人要换肾,但只有1%的人能换,还不知道得等多少年。
而且沙白说,她的病已经不是换肾就能治好的了。
这次红斑狼疮爆发,她的肝脏、心脏、骨密度,都被攻击到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程度。
当身体器官一个个地衰竭,就算费尽力气换了肾,又能咋地呢?
04
沙白觉得,她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就是去瑞士安乐死。
其实二十年前,她刚得红斑狼疮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个结果。
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美妙之旅”。
在决定安乐死之前,她考虑了几个问题。
第一,“我对死亡是什么看法?”
沙白爱读哲学书,对死亡也看得很开。
她说,死亡是完整人生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出生值得庆幸,因为生可以让我们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妙。
而死亡也值得庆贺,因为死可以让我们得以解脱痛苦。
“永生反而比死亡更可怕。因为死亡是解决某些痛苦的唯一出路,永生代表你永远无法逃脱一些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她希望亲朋好友也能接受她的死亡。
开一瓶香槟,开开心心地接受她离开人世。
第二,“我的一生有遗憾吗?”
沙白的回答是: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
她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感觉非常精彩。
浏览了世界的丰盛美好,吸引了很多很多的爱。
男人的爱、女人的爱、老师的爱。
同事的爱、老板的爱、陌生人的爱……
她总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说,我不看人生的长度,也不看宽度。
我要看从出生到现在的整个状态,是不是我最想要的。
那我很自豪地说,我重活一遍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第三,“我不在乎那些爱我的人了吗?”
沙白跟爸爸的感情非常好。
爸爸从小就宠爱她,一直宠到现在。
所以就算对女儿万般不舍,但还是尊重她安乐死的选择。
而沙白跟妈妈的关系,就差很多。
以前她们的关系甚至要超过很多母女。
但从生病开始,妈妈的态度急转直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沙白消极治疗而生的恼恨)
刚开始吃激素药的时候,沙白浑身浮肿着回家。
妈妈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知道你生这个病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吗?”
沙白在医院病床上失禁的两个多月,妈妈一次都没来医院看过她。
理由是不会打车。
沙白慢慢心寒了。
所以对妈妈的态度是:我就TM不管了。
对于爸爸,沙白表示自己很不舍,但无能为力。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太差了,没有精力考虑别人。
只要喝了超过一瓶水,在透析时就会非常痛苦。
上海夏天40度的天气,她浑身发冷,开着电热毯睡觉。
还会像羊癫疯一样抽搐。
痛苦得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明天就能去死。
她也觉得,自己安乐死不完全是自私的决定,也是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
爸爸今年已经78岁,妈妈还是鼻咽癌患者。
他照顾自己和妈妈很辛苦。
如果自己离开了,爸爸也能安度晚年。
从申请安乐死,到前往瑞士,沙白都很平静,甚至有些喜悦。
经常看日历算日子,“比过年还期待”。
安乐死机构的医生提醒沙白,人是有求生欲的。
也有申请了安乐死又“临阵逃脱”的人。
但沙白没有半点反悔的想法。
她带了三样东西,决然赴死:
朋友送的吊坠、一本关于她的书、爸爸送的围巾。
安乐死之前,她和爸爸拍了最后一个视频。
05
怎么评价沙白的做法?
我觉得必须从两个视角来看——
20岁的她,和43岁的她。
我理解并尊重43岁的她。
但强烈反对20岁的她。
先说43岁的沙白——
她已经是严重的尿毒症,其他器官也渐渐衰竭。
生命质量已经很差,而且可以预见未来会更差。
所以她不想在这个世界苟且。
坦然赴死。
如果这生命太过痛苦,不如把它还给宇宙。
这种对死亡的达观,超出了很多平常人。
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最基本的认知就是“生命最可贵”。
五千年前,尧问舜:“天下孰最贵?”
舜说:“生最贵”。
生最贵。
所以世人“乐生恶死”,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是最硬性的天规,无人可违。
既然无法违抗,不如坦然面对。
在死之将至时,能豁达从容地走,也是难得的超逸与洒脱。
06
然后我们再回看20岁的沙白。
其实那时如果她好好配合医生,病情是不会恶化到今天的。
这几天有很多医生和网友都在讲,红斑狼疮可控。
但是沙白偏偏就是不想活得受限。
她要美,要爱情,要自由,要体验生命的丰盛……
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
当然,如果纯粹只看她自己,这也无可厚非。
有人想小心翼翼活到80岁。
有人想恣意洒脱活到40岁。
都是个人选择,他人无权评说。
但是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思考另一个问题:
人可不可以只为自己活?
如果你选择恣意绽放过一生的前提,是至亲背负巨痛,你还应不应该这样活?
在沙白的故事里,最痛的其实她的父亲。
这个78岁的老人,非常宠爱女儿,竭力给她最好的生活。
“女儿是爸爸的一切”,他到现在还这样说。
但是这个他深爱的女儿,执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还不得不去瑞士陪她最后一程。
何等悲痛,可想而知。
他在最后的几天里,反复表达对女儿的爱。
他多次艰难开口,试图挽回女儿。
沙白说感觉这两天状态稍好些,他就很小声地恳求:
“哎呀,那就再坚持一年?”
“再陪爸爸一年好不好?”
但是女儿撒着娇回答:
“我不要,我不要坚持。”
他只能一个人对着天空说:
“我想念我的女儿,我爱我的女儿,你在我也爱你,不在也爱你。永远爱你。”
送最爱的女儿去安乐死,想必是这世上最痛苦的成全。
沙白也是心疼的。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亏欠爸爸。
她的思想比较西化,认为父母子女之间,没有孝顺感恩之说:
“我的字典里没有孝顺这个词,父女之间是共同成长的关系。他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
“有些父母生下孩子,是因为他们自己空虚寂寞,含辛茹苦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得头头是道,但其实无法自圆其说。
的确,生下孩子是父母自己的选择。
有些父母也确实很糟糕,生而不爱,不养,不教。
但是沙白的爸爸不是那种啊。
他给了你极致的宠爱,富裕的生活,良好的养育,这才让你有了丰盛美好的一生啊。
对这样的爸爸,你不该心存感恩吗?
不该顾念一下他的感受吗?
你可以选择高质量的生活,尽情活出你的精彩。
但是如果这精彩的副作用,是爸爸的巨大痛苦,还当如此选择吗?
这无关孝顺,这是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情义。
是“爸爸如此爱我,给我那么多,我自然也要为他考虑,尽量做好我自己,不使他痛苦”的基本道义。
如果自己尽力了,还是走到了绝境,那是无可奈何。
但是在20岁得红斑狼疮的时候,明明可以好好吃药,控制病情。
却因为“这样的生活不符合我的预期,我就是要美”,而执意不遵医嘱。
明知道会出问题,还是不吃激素,去晒太阳,去体验剧烈的运动项目……
最后把身体彻底搞垮。
自己一了百了,徒留爸爸在人间痛苦。
这真的是合理正确值得推崇的选择吗?
如果父亲对女儿尽职尽责,那女儿应不应该去承担对父亲的责任?
我不敢妄下结论。
只能说如果是我,我会考虑父母的感受。
会尽力避免父母因为我的选择,而陷入巨大痛苦。
如果有一个命题,是“我来承受变胖变丑的痛苦”,还是“让风烛残年的爸爸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我理当选择前者。
如果努力过后还是被命运打翻,使他们痛苦。
我会感到愧疚,满怀歉意。
我说不出“我不欠你”这样的话。
人的确应该追求自由,活出自我。
但是卢梭早就说过——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再怎么自由的生命,也总要背负种种枷锁——情义,良知,责任……
没有一个人能够彻彻底底地为自己而活。
也没有人应该抛开一切只顾自己开心自己爽。
那些完全以自我为中心、随心所欲的自由,看似是高级是文明,实则是自私是野蛮。
不值得歌颂。
- END -
本文作者:李月亮。高人气作家,新女性主义者,扎实写字的手艺人。以理性和智慧陪万千读者成长。新书《活得清醒》当当网热卖中。微信公众号:李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