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廉的价格,却可能开出高昂的稀有卡面,又等于博得同学间的青睐。层层递进中,卡牌的符号价值与未成年的社交逻辑紧密缠绕,卡面价值由浅入深,被赋予了更丰富的社交意味。」
“现在的文具店被卡牌占据了”,走进校园附近的文具店,精致小巧的卡牌排列整齐,取代了过去直尺、中性笔的位置,成为孩子们生活的必需品。
实体店内,未成年虔诚“许愿”,祈求获得心仪的稀有卡牌;互联网中,登录家长账号下单的他们有着更加充分的选择,“点击下方链接”,在玩法中追逐N分之一的可能。交易的场所更被搬入校园内,“换卡”、“买卡”,课间十分钟成为未成年心照不宣的无声战场。
卡牌战争愈演愈烈,“抽卡刷走父母二十万”,“天价卡牌十八万”,再到卡牌定级机构的横空出世,未成年仿佛已经深陷盲目集卡的灰暗漩涡,在对抗学习本位的规训道路中加速奔跑。
然而,作为未成年消费者,他们为何买单,又为何进行收集?成为消费主力军的他们又如何理解卡牌的价值?
也许,未成年集卡已然成为符号化消费的微小缩影,一张张纸片被赋予着物质与精神双重价值,成为我们窥探未成年真实精神世界的切片。
被捆绑的社交
作为“社交通行证”的卡牌
作为一种印有图案、文字、数值等信息的纸片,卡牌多以大热IP作为制作主体,常以多种材质制作而成,不同的卡面组合构成了卡牌的多样等级。
(卡牌分级分布)
卡牌的定级评级作为集卡中的价值判定环,将卡牌与物质价值相联系;以“小马宝莉”卡为例,从N到R,等级严密的卡牌稀有度提供了具象化的评价借鉴,抽取的卡片价值成为了未成年喜怒得失的风向标,更逐渐与社交偏好形成强有力的关联。
拥有稀有卡牌就能轻松赢得卡圈同学的追捧与羡慕,在同学中获得一定的社交地位,甚至在生活中得到优待。与之相反,普卡的价值较低,在卡圈地位低,手持普卡自然在卡圈失去了“开麦”的资格。
有媒体在采访中了解到:“孩子在学龄前很小的时候,就看小马宝莉动画片,但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而开始玩卡后,女儿会特意在网上搜索每匹小马的姓名,重看动画片。后来她发现,女儿这么做是为了和同学更有话聊,更好地交流‘玩’卡心得。”
(三联少年新知中对于家长的采访)
然而,这种转换并不是天然形成,更像是未成年自有社交话语缺失的外来填充。
“少和坏孩子玩”,“别人家的孩子成绩那么好,你多学习学习”,孩童时期,父母总教育要与优秀的孩子作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一批高质量的朋友。
(部分父母的交友教育)
课堂内,成绩依旧是衡量个体的标尺,似乎天然将孩子划分为不同的群体,归属为不同的标签,彼此间存在以原点为界限的隔膜。
未成年的社交话语场在家长发声、成绩评价、校园规训的夹缝中逐渐萎缩,“想拥有什么样的朋友”,在过去未成年的世界中,是一个与老师、家长评价无法分割的课题。
卡牌中的社交属性使得未成年看似不再依据传统的评价体系展开互动,只要你购买小卡,你就能获得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社交情形简易化孩子们社交的步骤与门槛,看似反传统,具有创新性,实则依然是世俗教育评价体系影响下的变态发育。
(校园内学生表现记录表)
从高分成绩到稀有卡牌,从“差生”到普卡,变的是评价指标,不变的是分级体系。变与不变之间,长久依赖的外部评价准则,逐渐内化至现实社交的关系维系。
如此等价换算,是校园与生活给予他们的“经验之举”。“成绩好的会得到奖励”,“排名前xx就给你买玩具”,儿时父母将成绩作为给于孩子的允诺,在他们看来,个体的喜好似乎并不重要,是否顺应主流判断取向,是否达成他人制定的规范似乎才是未成年应该遵守的。
卡牌社交亦是如此,卡牌价值如同按照成绩划分持卡者的排名那样,产生了未成年社交网络中的远近亲疏。
在社交筹码的一次次加码流变中,卡牌社交逐渐形成“准入”而难以“准出”的局面,随波逐流间被推向不知名的远方。
丧失逃离的勇气
不被容忍的背叛者身影
社交媒体中,不乏关于卡牌的“黑话”。
(收卡、出卡的“黑话”表达)
在语言的交换互动中,集卡的参与者完成了围绕卡牌的意义对话,并以“黑话”作为卡牌参与者进行社交的基本仪式,从而形成“仅内部可知”的社交形态。
基于卡牌价值形成的社交不仅仅停留在个体与个体间的亲密关系中,更作为一种圈子文化流行。
“圈子的关系模式特点体现为圈子成员构成的社会网络结构的特殊性,根据社会学者的研究,圈子结构的群体中心性往往很高,圈子内关系既很亲密又具有一定的权力地位不平等特征。”新闻传播学者彭兰在研究中解剖了圈子的内部关系。
“权力不平等”作为一大特点,与卡牌圈严密的价值等级相对应。圈子内话语权往往由占据更多、更稀有卡牌的个体书写,由中心向外界辐散。这意味着持有普卡者的心声在圈子往往难以被倾听,被埋没在更高一级的卡牌持有者话语中,而想要被听见,唯有“向深处游”——继续抽取更稀有的卡牌。
(部分老师在家长群内发布的卡牌“禁令”)
“退坑出物,出一整本”,“有人收整本吗,退坑出,可拆可组合”……社交媒体中也有成年卡圈玩家潇洒转身,选择离开了集卡圈,不被卡牌的价值束缚。
(网络中关于退坑卡牌的表达)
但这种兴趣消散后的断舍离,却很难在未成年身上发生。在家庭、学校两点一线的升学体系中,未成年的社交选择所剩无几——融入流行圈子,成为大多数。割舍卡牌,意味着站在圈子的对立面,成为背叛者。
美国心理学家J.R.哈里斯的群体社会化理论中介绍到,在同一群体内,未成年奉行多数成员认同的行为规则,与群体保持一致,避免同伴压力。“对违背群体规则的儿童,同伴会给予严厉惩罚。”
(网友总结的小学生社交货币)
正因如此,卡圈似乎成为外界眼中一项失去退路的社交路径。
商业化影响下,卡牌的抽卡机制变化莫测,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未成年作为消费者在为社交属性买单时,被迫接纳着卡牌的溢出价值。
无法逃离的社交圈子,高于卡面的高昂费用,日复一日的恶性循环中,制造出“未成年疯狂集卡”的真实图景。
(二手购物软件中的卡牌售卖信息)
然而,他们早已失去向集卡本身说不的权利,丧失逃离圈子的勇气,在卡牌筑起的社交话语中宣告自我在场,巩固着既得社交利益。
共通的话语空间
让情感联结成为可能
过去,每个成年人的儿童时代也都有自己的“玩法”。丢沙包、跳皮筋,翻画片……在游戏的互动交流中达成友谊的实现。在今天,未成年借助卡牌“交易”一份友情,收获三两朋友,甚至成为校园中的风云人物。
(儿童丢沙包玩耍的图片)
静置在回忆中的物件与卡牌同为社交工具,在不同时代的塑造中形成了个性化的社交语言,继而逐渐搭建起未成年世界的话语空间。而卡牌作为当前未成年话语空间的符号载体,已然参与并改变着未成年交流表达的形式。
但无论如何流转,归根结底,卡牌社交折射出未成年对于共通话语空间的诉求。
在此空间内,未成年得以顺利感知他人,通过最新的话语变化,了解同龄人的动向与波动,加深对彼此的理解,及时调整自己的行为,达成空间内的流动共通。
在此基础上,未成年因共同表达与理解的话语,从而使圈子内产生一致的行为,购买卡牌,集卡并持续抽取稀有卡面。他们也得以在卡牌体系的帮助下维系并发展着亲密关系,获取情感陪伴。
在马斯洛需求中,爱与归属需求占据第三位。“归属与爱的需要是个体感到缺乏朋友、爱人、子女,渴望与人建立一种充满感情的关系,渴望在其群体和家庭中拥有地位的需要,如向往爱情、需要朋友、参加社团并被团体接纳”。
(马斯洛需求金字塔)
当前未成年的的社交孤单与匮乏问题在不断上演,而借助卡牌构筑的话语空间,这份需求得以被满足。
即便如此,情感陪伴也不应仅仅依赖工具化的实现方式,未成年的亲密需求也不应当只由小小的卡牌填补,它难以稳定的作为未成年与他人产生自然联结的缺口。在这场“卡牌狂欢”后,他们还需要重新建构对好友的认知,形成个性化的多元判断。
(社交媒体中的未成年游戏“搭子”)
如若情感陪伴脱离扎根生活的语句,从属超越年龄与真实的客观工具,仍是在被塑造的体系中寻求不再孤单的栖身之所,未成年的心灵之境将始终无法真正被滋润,从而开花发芽。
(儿童发展心理学—布朗芬布伦纳生态系统)
让真实的冲突、矛盾,共度的欢笑、泪水构筑友谊,让真实自然的联结在心流中荡漾。
或许,推翻与社交绑定的符号化工具,正视未成年社交的主体性与话语空间,是我们在面对卡牌社交中的情感流动时的最优解。
在爱与归属需求的建设中,回归未成年应有的社交话语,托举起他们心中的情感需求,无需高昂的代价与沉痛的成本,随波逐流间,他们也能顺利抵达真挚情感的彼岸。
参考文献
[1]三联少年新知,《花成千上万元抽卡,小学生为什么沉迷“小马宝莉卡”?》
[2]彭兰,《“液态”“半液态”“气态”:网络共同体的“三态”》
[3]卜莲秀,《荣耀社交:儿童网络游戏消费的整体性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