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回忆起并肩战斗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彭德怀,留在王政柱将军脑海里最深刻印象的,仍然是彭德怀的“暴脾气”。
彭老总批评起别人来,从不讲情面,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无顾忌。还有,他发起火耍起脾气来,那也是犹如点燃的炮仗一样,没有几个人能够招架得住。
当然,这也就是针对别人而言的,对于王政柱来说,他可不管彭老总如何耍脾气如何发火,只要是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就是彭老总发再大的火,王政柱也一定要坚持己见,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留在王政柱将军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在解放战争时期,那是1947年的10月,彭德怀亲自率领西北野战军主力部队和第1、3、6三个纵队第二次攻打榆林的时候,王政柱清楚记得,战斗从10月27日正式打响。
然而,直到11月8日,榆林城仍久攻不下,因为榆林城墙坚固高大,敌军又防守严密,要拿下榆林城,绝非易事。
11月8日晚,3纵决定组织敢死队,对榆林城墙实施爆破。这天晚上,趁着夜色深重,携带炸药的3纵战士们,开始向榆林城墙秘密进发了。
悄悄潜至城墙下,安置好爆破点,随着一声令下,一声巨大的爆响之后,战士们看到,坚固无比的榆林城墙,被硬生生炸出了一道长达20米的缺口。
正当大家为之欢呼雀跃,一拥而上呐喊着要冲进城内的时候,却突然遭到早已埋伏在周围的敌军机枪的密集扫射,我军遭遇重大牺牲。
这一次贸然攻城,损失惨重,让王政柱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一味蛮横攻城,是否值得。
很快,他又通过获得的电报和情报分析认为,如果我军继续在榆林进攻,很可能会陷入敌人的反包围圈中,因为,在当时,蒋介石已经命令西面的马鸿逵、南面的胡宗南、东面的傅作义,增援榆林,再加上榆林城内,还有邓宝珊的守军,正在拼死守城。
因此,王政柱建议彭德怀,应该停止攻城,立即转移。
没想到,就是这个建议,让暴脾气的彭德怀火冒三丈,直接放话要枪毙王政柱。
“你王政柱再提撤退,再动摇军心,我就枪毙你!”
深知彭老总脾气的王政柱,在怒气冲冲的彭德怀面前,没有和他据理力争,而是悄悄走出作战室,找到副政治委员习仲勋、副司令张宗逊,得到他俩的支持,又在他俩的帮助下,将这一建议上报周副主席,最后以上级来电的形式,命令部队转移至赵家峁,作10日的休整。
让王政柱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晚上饭后散步的时候,彭德怀竟然主动提及此事,还向王政柱郑重道歉。
“政柱,我在攻打榆林说要枪毙你是错误的,事实证明,你的建议是对的。我这个人从旧军队出来,养成很多毛病,特别是脾气大、好发火。”
面对上级对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尤其是彭老总这样一个脾气火爆的人,王政柱很是感动,也很意外,于是风趣回应道:“你着急发火都是为了工作,我在你身边十年,如果你哪一天不发火、不发脾气,我们反而不习惯了。”
听到王政柱如此幽默风趣的回答,彭德怀也笑着拍了拍王政柱的肩膀,说道:“王政柱,你这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啊?”
说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王政柱沉着冷静,性格温和,脾气极好,和彭德怀的火爆脾气,正好起到恰到好处的中和作用,因此,十多年来,每逢大小战事,他们俩相辅相成,相互配合,打了不少大胜仗,王政柱也由此成为彭老总最得力的助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王政柱看来,彭德怀这样的火爆脾气,怕是要伴随他一生了。
让王政柱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年后,来到朝鲜战场,他惊讶地发现,彭德怀的脾气发生了明显变化。
而之所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全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毛岸英。
岸英,你快跑出来!
1950年,彭德怀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总司令,负责入朝作战。作为第一个报名的志愿军战士,毛岸英也和彭德怀一道入朝作战。这一次,和毛岸英一同入朝作战的还有在王政柱身边工作了五年之久的高瑞欣。
11月25日,在志愿军发起第二次战役的第一天,彭德怀正对着作战图,一动不动凝神思考着该如何周密开始下一轮进攻。
与此同时,身为机要秘书的毛岸英和作战参谋高瑞欣也在作战室紧张的忙碌着。
早上七时许,接到情报称,美军已经掌握了志愿军司令部的准确位置,将开展轰炸,于是,在洪学智将军的安排和催促之下,所有人员都按照要求转移到了地下防空洞里。
一开始彭德怀还不当一回事,坚决不愿意转移到防空洞。眼见怎么劝说也没用,洪学智急中生智,让四名警卫员将彭德怀连人带木板床一股脑儿抬进了防空洞,弄得彭德怀哭笑不得道:“好呀!你这是拉夫啊!”
本来,大家都安安稳稳躲在防空洞里,谁知到了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毛岸英和高瑞欣耳听防空洞外一片安静,就离开防空洞,再次回到作战室,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上午十一时许,四架美军轰炸机悄然而至,在作战室的上空呼啸着一飞而过。毛岸英等人立刻准备撤回防空洞,却发现轰炸机朝着鸭绿江大桥的方向急速飞去。
此时,毛岸英等人判断,轰炸机应该是去轰炸鸭绿江大桥,就又在作战室,继续开始工作。
哪知,狡猾的美军轰炸机,在前方拐个弯,然后迅速调转头,再次飞向作战室的上空,随后,在面积仅仅只有50平方米的小小作战室里,投下了百枚凝固汽油弹。
瞬间,作战室内就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在高达1000摄氏度的高温和令人窒息的浓烟中,来不及撤离的毛岸英和高瑞欣壮烈牺牲。
当巨大的爆炸声从作战室传来的时候,彭德怀顾不得危险,拼命朝作战室奔跑而去,口内大喊道:“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你快跑出来啊!”
可是,任凭彭德怀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毛岸英再也听不到了。
他的牺牲是光荣的!
“我们今日七时已进入防空洞,毛岸英同三个参谋在房子内。忽又来敌机四架,投下近百枚燃烧弹,命中房子。毛岸英及高瑞欣未及跑出,被烧死,其他无损失。”
短短一百来字的汇报材料,彭德怀足足写了一个多小时。
眼望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的作战室,面对着毛岸英残缺的遗体,彭德怀蹒跚着衰颓的身体,泪眼婆娑地久久不愿离去。他心如刀绞。
这件事对于彭德怀的影响非常之大,以至于等到数月后,王政柱奉命来到朝鲜战场,与彭德怀并肩作战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在彭德怀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两个明显变化,而这两大变化,都和毛岸英密切相关。
朝鲜战争进入第二次战役的时候,因为高级干部人手不够,彭德怀发电报给中央军委,点名要求王政柱入朝作战。
在异国他乡的陌生战场,艰难作战的彭德怀,一次次想起和自己并肩作战十数年,性格沉静脾气温和的王政柱来。
2月,接到入朝作战的命令后,王政柱将一岁的女儿留在了兰州,由俄罗斯奶妈照顾,自己则于4月15日,从丹东过鸭绿江,于18日到达志愿军司令部。
在朝鲜战场,第一眼见到匆匆赶来的王政柱,彭德怀悲欣交集,一把拉住王政柱粗糙的大手,久久不愿松开,彭德怀说道:“在西安机场要是知道是抗美援朝,我就把你拉上飞机了。”
此时,在彭德怀的内心深处,他是有多少知心话要说给王政柱听啊。
他要告诉他,这朝鲜战争,比他们一起打过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要难打得多;他还要告诉他,如果一开始他们就一道共赴朝鲜战场,相互配合,一定能打得美军落花流水。
他最想告诉他的是,如果还像在榆林之战的时候,他时刻提醒着他,处处小心安全行事,或许毛岸英就不会被允许贸然进入作战室,那样,毛岸英和高瑞欣就不会牺牲了。
然而,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尽管毛主席一再表示毛岸英的牺牲,他彭德怀不需要承担责任,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不要因为岸英是我的儿子,就当成一件大事。他的牺牲是光荣的!”
来到朝鲜战场后,经过一段时间相处,王政柱发现彭德怀的脾气变得好多了,他不再动辄就对人发火发脾气,遇事也更加沉着冷静了,而彭德怀最大的变化,则是他变得更加注重安全事项,总是想方设法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生命的代价
原先,彭老总的一贯作战风格就是,总是轻易就将自己置身险地,在阵地最前沿,视敌人的炮弹如无物,镇定自若地指挥作战。
可是,如今,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待普通志愿军战士,彭德怀都能做到始终将安全放在第一位,因为道理很简单,人都牺牲了,还打什么仗?
王政柱来到朝鲜战场后,彭德怀让他分管司令部和直属部队,还特意嘱咐他,第一任务就是做好安全工作,坚决杜绝不必要的伤亡。
为了不负重托,全力做好安全工作,王政柱还展示了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九件宝贝,分别是防水牛皮箱、坑道用桅灯、蜡烛台、望远镜、军用指南针、钢卷尺、派克钢笔、装备手册及一把左轮手枪。
王政柱介绍道,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王政柱很快就制定了严格有效的防空措施及反空降举措,还及时完善了司令部工作制度,对机关和直属部队进行了严格的纪律整顿。
此外,王政柱还特意找到作战处处长丁甘如、办公室主任杨凤安等人,向他们详细询问了解毛岸英、高瑞欣牺牲时的具体情况,在此基础上,修订完善更为严格的保密制度和安全工作规定,确保安全保障工作万无一失。
自1951年9月20日起,为了安全起见,志愿军司令部曾先后转移6次,直到停战前,我志愿军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美军机空袭造成我总部人员伤亡的事件。
王政柱说:“这是毛岸英同志用生命换取了其他战友的安全”。
除了在安全工作方面作出重要贡献外,在对敌作战中,王政柱同样贡献很大。
在入朝第五次战役后,王政柱向彭总建议取消第六次战役,把阵地战改为坑道战,采用我军擅长的近战、夜战,这样一来,就可以避敌之长、攻敌之短,让美军海空优势发挥不出来。
在上甘岭战役中,王政柱还积极组织司令部各部门的领导联合办公,协调后勤保障和供应,有力保证了上甘岭战役的胜利。
1953年1月,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王政柱起草了中朝联合空军司令部配合作战意见,组织部队完成了志愿军反登陆作战的各项准备,使“联合国军”无机可乘,不得不同意恢复中断了6个月之久的停战谈判。
7月13日,我志愿军向南朝鲜军发起“金城战役”,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
结语
入朝作战后,王政柱参与指挥了第四、第五次战役。身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参谋长,由于工作压力太大,王政柱的胆结石经常发作,彭德怀得知这一情况后,指示安排王政柱的妻子罗健赴朝,任西海指司令部秘书组长,同时照顾王政柱的起居生活。
这一次,彭德怀细心周到的安排,让王政柱看到了彭老总粗中有细、有情有义、顾全大局的高大形象,和入朝作战后彭德怀的两大明显变化一道,给王政柱留下了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