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州府位于鄱阳湖以东的饶河流域,明清时期下辖鄱阳、余干、万年、乐平、浮梁、德兴、安仁七县。
从地理上看,饶州大体属怀玉山余脉与鄱阳湖平原过渡地带,鄱余乐三县大体属于湖东平原,这也是饶州农业文化的核心地区和政治中心;而德兴、浮梁、万年则位于怀玉山脉的山区,工矿、手工业和经济作物种植业发达,极大拓展了饶州文化的广度;七县中最不起眼的安仁则属于赣抚平原,目前为鹰潭市的余江区。
饶州的历史非常悠久,某种程度可以说是江西文明的摇篮,万年县的仙人洞遗址呈现的农耕稻作之光,对整个南方的稻米种植业有重要意义,而饶州中心鄱阳则是江西最早的城邑之一,春秋战国时期为番邑,也是唯一秦代九江郡在江西地区能确认设置过的县。若江西不是处于“吴头楚尾”交界处导致本土地缘势力被周边大国吞灭,这些本土势力或许也能发展成成熟强大的诸侯国,这样鄱阳甚至成为赣地的文化中心(类似绍兴在浙江的地位)......
饶州建制也很古老,东汉建安十五年(210年)孙权便分豫章郡置鄱阳郡,治所鄱阳县。隋开皇九年(589年),改鄱阳郡为饶州。明清时期改为饶州府。早期饶州范围极大,涵盖整个赣东北以及皖南部分地区,但随着唐代中后期信江流域独立建制(信州、广信府,后上饶市),饶州开始仅辖饶河流域,所谓“饶信分治”。
而从地缘文化看,饶州在江西也有其独特之处。总体来说,江西地缘被称为“吴头楚尾”,地处南楚和吴越两大地缘势力交界处,所以江西在先秦时期受两边挤压难以发展成自身地缘文明,总体来看,江西文明更偏实力更强、地理更紧的楚地,但唯独赣东北区域除外,相对更偏吴越,尽管经后世演化,饶州地区已非吴语区(更东部的早期大部属于饶州,后分离为广信府的上饶、广丰、玉山三县多说吴语),但早期越文化在饶州也有痕迹,江西历史上第一位名人吴芮大概率便是鄱阳、余干一带越人领袖;与饶州关系紧密的婺源县留有吴楚分源碑;如今相对封闭的余干县保留的古朴奇特的方言,或许也多遗留的古越音,甚至“余干”地名,“鄱”字本意“番”便来源于古越语的音译。
说到饶州地缘还要点一下徽州,徽州文化在中国地域文化中非常独特,原因也有多种:徽州处盆地,导致文化传统保持较佳;拥有黄山这一古代汉族地区顶级名胜,导致山水著名;当然最关键的地缘因素则是徽州本身多山,农业根基不发达,却靠近吴越和江右两大古代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南方板块,导致徽州手工业、商业以及文教出奇发达,极大拓展了文明维度。但在以农为本的古代,在山地徽州形成独特文化,也与周边地区有着极大关系,徽州文化实际几乎可看成赣文化与吴越文化融合体,如徽语声母系统接近赣语,而韵母系统则与南部吴语接近。而赣地与徽州联系最紧密的某过于饶州,饶河两大支流中乐安江发源于婺源,昌江则发源于祁门,徽州府中的婺源、祁门两县建县时都划过大量饶州属土,其中如今婺源县三分之二土地在唐代前属于江西饶州乐平县,这也是婺源隶赣后虽短期起纷争,但日久后却风平浪静的根本因素。
饶州最著名的某过于物产丰富,“饶”便是富饶之意,所谓山有林麓之利,泽有蒲渔之饶。这不仅限于物资的丰富以及粮食生产的富庶,良好的运输条件,充足的工矿资源孕育出发达的工商业和经济作物种植,德兴是著名的矿业中心,浮梁县是著名的茶叶产地,滨湖地区的渔业,乐平的蔬菜种植都在南方经济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物资丰富和交通便利以及北方先进技术的进入使得饶州有发达的手工业和商业,也形成一批工商业市镇,其中典型代表自然是浮梁县的景德镇,唐末至五代由于北方战乱,大量移民南迁,饶州位置靠北,土地富庶,滨湖圩区,地势低平,港汊纵横,草洲滩地连片,池沼稻田相间分布,吸引大量移民来临,经济得到很大发展,北方移民带来的先进制瓷技术,融合本地土木,瓷土等资源,也为景德镇后来的崛起奠定了基础。饶州附郭县鄱阳和景德镇是重要的工商业都会,以景德镇为代表的发达手工业城镇经济和以鄱阳为代表的繁荣的过境贸易对江西北部乃至安徽南部辐射力很强大,以至于明清有着“上镇下府”的说法,清政府实行“广州一口通商”的政策,更是促进了这一地区的经济发展,境内的饶河为徽州地区与“饶河一鄱阳湖一长江航线和饶河一鄱阳湖一赣江一大庚岭商道”的连接纽带,鄱阳优越的地理区位,成了大批徽州商人聚集之地,这极大的促进了鄱阳的发展和繁荣,此外饶州也负责向徽州输送粮食,祁门等县几乎都是依靠饶州的粮食才能生产。由于唐宋时期积蓄良多,饶州明代也是江西移民的中心,瓦屑坝是全国最重要的几个移民集散地之一,不过大量移民外出也是饶州明代之后地位下降的重要因素之一。
坚实的经济基础使得饶州文化很发达,早期饶州几乎是除豫章、临川、庐陵外江西第四大核心,宋代饶州是江西文风最盛,进士最多的地区之一,宋代江西(这里指的是现今的江西地域)共有书院一百四十九所,分布于五十三县。其中,饶州有二十五所,仅次于洪州(南昌,二十七所),位居第二。宋代饶州也有洪迈、姜夔等文人学者,他们不仅在文坛极有建树,对家乡鄱阳的风土人文也有详细的笔记,成为研究饶州文化的重要史料,也是饶州地域文化成熟的见证。宋代饶州最著名的传说便在于饶州知府范仲淹的那句:“以东湖为砚,妙果寺塔为笔,督军台为印,在东湖边建府学,二十年后必出状元”,可谓相当风雅。
但遗憾的是封建时代饶州有良好的水土和地缘条件,但是到近代成为劣势,交通阻隔,运输不便,地处内陆,信息不灵,水灾频发,饶州渐渐破败,清末被列强砸开大门后,长江水运取代京广水路,九江成为赣北商业中心,鄱阳地位下降,景德镇也丧失市场,整个饶州陷入困局,浙赣铁路和皖赣铁路的建成更是彻底击垮了饶州的地位。最终,饶州丧失了州府建制,曾经的小老弟上饶成为赣东北新的中心,随后鹰潭也因交通地位独立建制,饶州仅保留景德镇这个小市建制,带着浮梁、乐平两县守着饶州最后的余晖,鄱阳沦落为上饶管理的一个县。现如今赣东北上饶、鹰潭、景德镇三个地级市,上饶的强势地位新世纪已经得到确定,行政区划的也不似赣西混乱。
饶州本身文旅资源丰富,但如今除景德镇靠着独特的人文因素有较发达的城市文旅外,其他文旅存在感非常低,这毫无疑问与饶州的破败有关,如著名的三清山本为饶州府德兴县和广信府玉山县的界山,两者各管一半,早期三清山的开发,以及相关道教文化均在德兴县,但如今一般默认属于玉山县,《德兴县志》以及我在三清山脚下乡野调查采访的德兴人均对此愤懑不平,很难说与饶州的整体弱势无关。鄱阳县有深厚的人文底蕴,但文旅存在感极低,古城更新严重,文物不存,著名的饶州文庙和东湖十景随着饶州整体破败而丧失人文吸引力,也许,幸亏还有个永福寺塔。
我外公曾经和我说过:在他年轻时期湖区有一个说法“鄱阳是地主县、都昌是富农县、湖口是贫农县”,这也能反映,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江西湖区对于鄱阳县物阜民丰仍有相当敬畏,如今鄱阳人口仍160万为全省之最,粮食产量占全省5%,也说明饶州古典时期的辉煌。饶州是江西唯一丧失建制的大型州府,某种程度来说,饶州的落寞也是江西落寞,乃至中国落寞的缩影,饶州土地富庶,人民淳朴勤奋,早期经济发达,但封闭的地缘阻碍对外交流,越来越固步自封,陷入小农经济困境逐渐破败,从这个角度来说,哪一天饶州地区能够振兴,不只是在物质上的振兴更是在精神文化上更贴近现代工商文明走向开放,全民族的复兴就算水到渠成。
但历史底蕴仍然有其辉煌,今天说“饶信文化”仍是饶在前,是对饶州的尊重,也是对历史的尊重。当九景衢铁路通车之时,鄱阳人打出“上镇下府”的旧日口号,说明着对过往的不甘,也说明了对未来的期盼,作为湖区子弟,我对于鄱阳仍然始终保持一份敬重,我们祝福饶州,祝福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