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自杀的背后是两千年的观念变迁
前两天,43岁的沙白在瑞士直播安乐死的视频引起了很大关注。评论基本两级分化。很多人批评沙白虚荣,自杀是不负责任,因为沙白患有红斑狼疮,这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在治疗过程中会服用激素,导致衰老脱发。沙白为了美貌,几次断药使病情加重,痛苦不堪。最后选择来瑞士接受安乐死。批评者认为这是把美貌看得比生命还重,是对家庭和社会的不负责任。由于沙白从小家境优渥,在新加坡接受精英教育,所以大多数质疑声音里夹杂着仇富的腔调。人家富士康跳楼,张家界跳崖,太原跳桥都是社会底层活不下去了才跳,你花费几十万人民币专门去瑞士安乐死,还直播,这不是作吗?面对病痛死者的这种质疑,夹杂着冷酷的残忍和人血馒头的气味。
还有很多人支持沙白,倒不是支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生命是自己的,有权决定痛苦的活还是尊严的死。就像沙白自己说的“我宁可失去40年的时光,也要阳光,沙滩,美貌,男性的仰慕和美满的性生活”,沙白的直率充满了对中国文化里“好死不如烂活着”观念的否定,很多中国人一听到“死”字避之唯恐不及。“未知生,焉知死”让中国人有着强烈的现世情怀,死亡就是魑魅魍魉。很多垂垂老者也不愿思考死后的世界。因此,支持者中大多有着清晰的权利意识和挣脱群体文化束缚的个人主义。但这样个性彰显的支持,也充满着启蒙的鸡汤味。而且,很多国家都立法禁止自杀,其中一定有其立法基础。
一个是站在传统道德高地,一个是反抗传统的个人权利。到底要传统秩序还是要个人权利?这个争论从古希腊时代到今天的美国大选,从来没听过,贯穿了是人类观念史。
沙白死得挺像古希腊的伊比鸠鲁,伊壁鸠鲁派也被称为享乐主义者,当然,后现代的沙白比两千多年前的伊壁鸠鲁享乐多了。
伊壁鸠鲁虽然主张享乐主义,但是由于他一生贫穷,所以他也享受不到什么东西。
据说他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要死了,叫他的仆人来,放了一浴缸温水,坐在澡盆里面,要他的仆人给他斟了一杯葡萄酒。
把那杯葡萄酒喝了以后就非常平静地死掉了。这是另外一种风格,他认为他这一辈子很划得来,该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
其实古希腊后期的哲学家都有这种我的生命我做主的气质,他们显然是赞同支持沙白的。比如提倡平静生活的斯多葛派也有不少自杀。
斯多葛派的创始人芝诺,据说他活了七十二岁,最后是上吊死的。他有个弟子,比他活得还久,活了九十八岁,最后是绝食而亡。也是自杀。
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新东西,永远都是这样周而复始,按照逻辑的程序,不断地重复,所以你活到了七八十岁,也应该活腻了,没有什么新东西,那还不如死掉。
沙白最后那一句“我过了极好的一生”就出自现代斯多葛派哲学家维特根斯坦。
这辈子过好了,死了也值。关键是这里面透出的观念是:我的生命我做主。连“安乐死”这个词也来自古希腊,意思是:美丽的死亡。
但古希腊的中前期还有另一个人的死亡: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在临终时选择服刑去死,因为他要尊崇城邦的法律,这是他心中的坚守。不过,苏格拉底最后还是说“谁比我过得幸福呢?”
从苏格拉底到古希腊后期,是从“城邦神圣”到“个人神圣”的转变。因为以人的理性为标杆的古希腊,没有一种先验的神,来作为传统压底。这导致古希腊这艘航船越到后来,就越往个人权利方向飞奔,导致古希腊末期大多数人花天酒地到糜烂的生活,同性恋,纵欲主义盛行,我死不死,什么性别,怎么性交都是我的自由权利。糜烂也是个人权利,自由落体也是自由。
这个文明的BUG,在古罗马时代并没解决,人的理性依然被高举,帝国只是荣耀不是神圣传统,万神殿也只不过这艘航船上的装饰,始终缺乏稳定航行的锚。所以,罗马后期也是奢靡的奢靡,被杀的被杀,自杀的自杀。斯多葛派著名的塞涅卡也选择自杀,死之前他也认为自己度过了极好的一生。中国有天子作为不证自明的神,古希腊罗马的“神”却一直缺位,直到基督的来临。
基督教的传播才为这艘航船一个压底的锚,一个不证自明的神。才夯实了传统,告诉人们:人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人自然就没有自杀的权利。
这是很多国家禁止自杀的法哲学基础。如果什么个人权利都可以做主,就必然导致人的堕落,蛮族入侵,罗马陷落事小,遇到国家利维坦,或者其他魔鬼浮士德让你出卖灵魂,那就真的比死后地狱还恐怖。
但这艘船行驶了两千年,上面的甲板船帆都换过很多次了,但还是那艘船,如同古希腊的特修斯之船。在这次美国大选中,人有没有堕胎权,持枪权,改变性别的权利等又成为了争论焦点。这是古希腊罗马之个人主义和基督教立下之传统道德的现代交锋博弈。
只是基督教的传统不是拿着刀剑捍卫,所以没人有权站在道德高地指责,而是要与哀哭者同哭,与悲怆者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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