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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式早茶的油条 马小茂 摄

炸物,日本比较高胜,但许多炸物他们不做。除了春卷没有,油条他们亦无。奇怪,宋代以来,油炸鬼(或"桧")全中国皆见,竟没被日本人援引过去吗?和尚亦不用吃吗?又味噌汤,如此寻常日备,倘仓促中丢两三段油条进去,岂不是佳美素汤!

油条放进汤汁中,好吃。吃稀饭,水溚溚的,很爱把油条配着吃。当然配甜豆浆,也宜;至若咸豆浆,丢进了脆硬油条,更是增味也增音效。清豆浆加了酱油、醋,就变花了,汤汁霎时就粉屑化了。这时有些固体类的东西像榨菜丁、鱼松、油条屑搁在里面,吃嚼起来,就酣畅了。

油条包进糯米饭团里,所谓粢饭,真是了不起的发明。如果是咸的,则榨菜丁、鱼松也在其中。如果是甜的,则油条外,是铺上白糖,也好吃。昔年大家习惯把老油条(也就是冷油条再回锅炸一次,令之酥脆)包进粢饭里,不想复兴南路、瑞安街口的"永和豆浆"二十年前即已用新鲜炸出的绵软油条整根挤入糯米饭里,包成细细一条这样的版本,竟然更是好吃。可见此店的创新力!

南京西路233巷20号在永乐布市对面的那家"清粥小菜",是我最赞不绝口的台式汤汤水水小菜之珍贵佳铺。原本这位林阿姨亦有油条一款,没想到几年前不供油条了。一问之下,原来她一直进货的老先生后来不炸了。她广访其他炸油条的店,每一家试尝,皆有不对之味,几家试过之后,她决定放弃。问她何以不行,她说,油条是娇美之物,不能乱添加东西,加了,一吃就吃出来了。尤其是化学类的助剂,何必吃呢?

这林阿姨真是油条的知音。

油条又是极好的素菜中的配码。像茭白笋丝炒油条,是一道有变化的素菜。油条白菜丝,水兮兮的白菜中浮着金黄色油条,也令此菜一下子有趣了。丝瓜作为菜,只要稍炒,已会出水,端上桌宜用深盆一点的盘子。带汁的丝瓜,很像可以取名"丝瓜酪"似的。若以油条烩炒,是可以成为一盆素菜中的"油条丝瓜酪"呢!

有一年到福建泉州去玩,在开元寺徜徉了好一阵子,然后在附近古老巷弄中的二楼喝咖啡。喝着喝着,有人嗅到自曲巷飘来的油香味,都道:"好香啊,这是什么?"店家道:"你们鼻子真好,这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炸油条小铺,我去买几根,你们尝尝。"

一吃,哇,还真香爽滑口。尤其是嘴中原已弥漫着手冲咖啡的薄薄酸涩,这一下嚼入脆腴的油条,竟然很配。吃到剩下的一小段,把它浸一下咖啡,再吃,也好吃。而那杯蘸过油条的咖啡,喝起来也没不好之味。

大约二十八年前,我去爬河北保定附近的太行山(其实已过了满城,已接近川里),在相当高的一个小村前,见人在路边炸油条。是那种短短胖胖的,状至福泰,我们也买了几根吃。一吃,太惊艳了。同行者谓,这山里人自己榨的油好。当然,面粉也好。还有,露天炸,山高谷干,空气净透又没湿气,最能炸出好东西!

有一次过年期间的某个下午,在友人家里闲坐喝白葡萄酒,他左看右看,想找下酒菜,我说冰箱里搁着的两根油条拿来派用场吧。于是油条这下子用来配酒了,后来又找来一小块blue cheese,咬一小段油条,嚼几屑blue cheese,再啜一口酒,哇,也是那么搭啊。油条又是极好的陪伴物。我最喜欢注意水煎包里的诸项杂料,像粉丝、油豆腐屑,偶还有油条末末,那就精彩了。他们这些陪料,皆为了陪伴韭菜或高丽菜这主料。但有了这些百姓极富生活智慧的陪料(像粉丝,太聪明了。油条也是。当然豆腐屑或油豆腐屑皆是),这样食物,顿时有神了!

有些餐馆,为了做创意菜,喜欢把食料(像蚵仔)塞进油条里,先进油锅,再烩。这种菜,我几乎很少动筷。主要油条你若视它为娇美物,如何可以这么折腾?那道菜乌漆嘛黑的,里面还不情不愿地硬填了东西,这种手工菜,或说创意菜,实在太不了解油条之为物矣。

油条最好的搭配物,是白粥。还不必是海鲜粥、皮蛋瘦肉粥、及第粥等这些有料的粥,是净净的白粥。主要是享受它的清隽配搭。这白粥最好煮得稠些,陶锅小火,慢慢煮成粥面泛出白亮光色。以这样的白粥,配炒得干干的雪菜毛豆、荷包蛋、刚出炉的板上豆腐一方,淋上几滴酱油,最后加上一碟剪成小段的油条,便是千古不移的最文雅早饭了。

【俯拾皆是风景】是舒国治在笔会的专栏

作者:舒国治

文:舒国治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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