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一个独特而复杂的国家,因为它年轻,所以在它建国之时,就已经确立了这个国家的基本价值观和原则,而没有什么沉重的历史文化包袱。
这种“建立即完美”的状态,在人类历史中很罕见。也就是说,在建国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很多可能会面临的问题,从而在制度设计中尽力避免了这些问题。
之所以说华盛顿等美国国父们是真正的伟人,就是因为他们刨除了个人的权力私欲,没有建立自己的权贵集团进行世代统治,而是通过制度性的自我设限,避免美国走上极权的道路。
在中国辛亥革命前后尝试走向共和的历程中,其实也不乏这样的大讨论。当时进行制度设计的中国精英们商量:究竟是学法国多一些,还是学英国多一些,还是直接学美国呢?精英们各持所见。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综合各家制度所长比较好,也就是将议会制和总统制的优点结合起来。
可惜,因为旧的历史包袱太过沉重,以及各种复杂的原因,这种美好的探讨,最终流产于各方军阀、势力的厮杀之中。
然而美国现在也越来越面临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建国250年后,美国也不得不“摸着石头过河”。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之前美国的道路都是既定的——后来的精英层和民众们,只需要沿袭建国之时的立国原则即可,无需动摇“国本”。过河需要标记的石头,华盛顿们早已给安排好了。
但现在美国的问题,却似乎有一种动摇国本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当年的制度设计,已经在当下复杂的社会现实面前,逐渐暴露出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美国:建立在独立与自由之上的国家
美国的建国始于13个英国殖民地的居民反对英国的统治。
经过独立战争,美国于1776年7月4日通过了《独立宣言》。这个宣言不仅宣布了美国的独立,还确立了一个关键原则:所有人生而平等,并拥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是美国建国的基石,也就是美国过河的那块“石头”。
美国宪法的诞生,是美国最重要的一块“石头”。宪法的根本原则,至今仍然是这个国家的底线。
限制政府权力,始终是美国的立国之本。美国体制之父托马斯·潘恩在著作《常识》中说道:“政府甚至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一种必要的邪恶”,它的存在目的应当是保障个人自由,而非束缚人们的天赋权利。
而如果说潘恩是火炬,那么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则是奠定自由之基的砖瓦。洛克的社会契约论深刻影响了美国的建国思想。他提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的自然权利,被托马斯·杰斐逊借用并在《独立宣言》中改写为“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
洛克坚信,政府的合法性源于人民的同意,一旦政府背弃这一契约,人民有权推翻它。这一思想成为美国革命的理论基石,并奠定了美国宪法中的民主原则。
洛克写道:“人们进入社会,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的自由和财产。” 这种对个人权利的保护思想,发端于英国,后来又在美国政治制度中化为宪法条文,并通过司法、行政和立法的分权制衡得以落实。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美国开国元勋、经济学家、政治哲学家,美国宪法起草人之一、第一任美国财政部长)则为新兴的共和国设计了其经济与政治的运转方式。作为《联邦党人文集》的重要撰写者之一,汉密尔顿极力主张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全。他与詹姆斯·麦迪逊等人一起,力图通过宪法的框架,平衡各州与联邦的权力关系。
在《联邦党人文集》中,汉密尔顿写道:“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政府,国家就会陷入混乱与无序,个人的自由也将荡然无存。” 他强调,强大的政府并不是自由的敌人,恰恰相反,它是保障自由的最可靠手段。
汉密尔顿着力推动的宪法“默示权力”(Implied powers)赋予了政府发行国债、承担国家债务与创立美国政府所有的银行的权力。
看似汉密尔顿的价值观与自由相矛盾,但汉密尔顿的贡献是保证了美国的统一与国家力量。这是美国确立的另外一块“过河石头”。
美国建国的核心价值观,如同一株在历史风雨中生长的橡树,既根植于启蒙思想的沃土,也在南北战争、平权运动等新的历程中汲取新的养分。
从托马斯·潘恩与洛克的自由理念,再到汉密尔顿对国家治理的精心设计,这些思想家的智慧汇聚成了美国精神的强大支柱。
正如《独立宣言》所宣称的那样:“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自明的,人人生而平等。”
“自由与撕裂”,第一块石头的撼动
美国社会如今面临的许多问题,都与其建国时的核心价值观产生了复杂矛盾。尤其是近些年大选所引发的社会撕裂,不同群体之间的深刻分歧暴露了出来,同时也让人们看到了美国社会在政治、文化和经济层面的断层。
首先是两极化的政治环境。
近年来愈发激烈的两党对立,使得选民被迫站在两个极端: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的分歧越来越难以弥合。
托马斯·潘恩曾呼吁建立一个基于自由和个人权利的政府,而如今,这些自由的定义在不同党派中变得截然不同:共和党强调个人责任和市场自由,而民主党更关注社会平等与集体福利。这样的两极化使得不同选民群体的身份认同与政治立场紧密交织,彼此对立的观念越发根深蒂固,导致了社会共识的逐渐瓦解。
自由究竟是什么?这个定义本身开始出现裂纹。
在这种裂纹之下,诞生了白左和极右翼两种群体,前者大搞政治正确,将平等作为一种道德制高点和政治作秀,反而损害了整个社会。后者则盲目排外、敌视移民。
上次大选之后,川普认为民主党票数做假,策动选民冲击国会,就是对美国国本“石头”的撼动。这件事情本身的功过是非,每个人有不同的观点,但也正是这种观点的分歧,说明了分歧的严重性。
在川普支持者眼中,他是拯救美国的英雄,以免美国被利益集团所掌控。在反川普者眼中,他又是一个搞民粹的家伙。
但最终选票将决定美国的国运。我们也拭目以待。
社交媒体的作用,动摇了言论自由的“石头”
当年托马斯·潘恩通过《常识》来传播革命和自由理念时,纸质书是主要的传播媒介。但是现在,社交媒体成为了信息发布和流通的主要渠道。尽管这种转变带来了信息传播的迅速与多样化,但也加剧了社会撕裂。
尤其是,社交媒体通过算法推送特定的内容,让左翼只看到左翼、右翼只看到右翼,将人们圈入“信息茧房”,只接触符合其观点的内容,人们也就更加反感和排斥与自己不一样的价值观。
言论自由究竟是什么?在社交媒体时代,这个问题也变得异常复杂。
马斯克通过购买推特,才能让自己偏右翼的价值观得到更舒畅的表达。川普一度被推特封禁,更是对美国言论自由的巨大挑战。
美国的政治权力正在越过言论自由的边界,但这个边界在哪、由谁来定义,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经济和身份的不平等,动摇了人人平等的“石头”
美国的经济不平等问题也加剧了社会的撕裂。
美国建国时,约翰·洛克的自然权利理论强调了生命、自由和财产的不可侵犯性。但如今,财富和机会的分配极度不均,尤其是在全球化和工业自动化的冲击下,美国传统蓝领工人阶层的收入与工作机会被削弱。
60年代那种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群体,日益感受到被忽视
受挫的选民群体往往感到被精英阶层和政府忽视,这种情绪在选举中放大,转化为对体制的不信任甚至敌意,进而加剧了政治极端化。
精英阶层反过来也充满了傲慢,认为大众选民是愚昧和极端的。美国社会的撕裂,就这样暴露于精英与大众的两极分化和互不信任之中。
种族与文化冲突也是另一个方面。
从19世纪的奴隶制问题,到20世纪的民权运动,再到当今的“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Black Lives Matter),种族不平等依然是美国社会的重要问题。
近年来,移民问题和身份政治的兴起,进一步加剧了不同文化和族群之间的矛盾,导致选民在文化和种族认同上愈发对立。
美国该怎样“摸着石头过河”?
面对严重的社会撕裂,美国需要回归其建国的核心思想,但也要在当今时代背景下进行适应和革新。
其实,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依然蕴藏在美国国父们的思想之中。
首先要恢复理性对话与妥协。汉密尔顿在构建美国联邦制时,强调了权力制衡和政治协商的重要性。今天,美国的政党需要重新找回妥协的艺术,推动理性的对话与合作。政策制定者应当更多关注那些能够超越党派利益、真正服务于公共利益的议题。
改革媒体生态也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社交媒体需要得到更合理的法律监管,也需要更科学的方式去纠正极端和虚假信息,而非为“政治正确”或者党派对立服务。
传统媒体则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优化其传播信息的方式,避免进一步推波助澜、加剧社会对立。X(推特)近两年持续采取合理手段打击虚假信息(而非直接删帖),推动对立观点之间的对话,就做得比较好。这样既没有让政府滥权,同时也推动了网民自己的鉴别思考能力。
最后,减少经济不平等、缩小贫富差距是根本。
在洛克的自由理念中,财产权是不可剥夺的核心,但当经济不平等扩大到极端时,自由的基础也会动摇。政府需要利用税收政策、教育改革和就业支持等措施,缩小贫富差距,提升社会的公平感和机会平等,重塑“美国梦”,进而缓解社会的不满情绪。
美国制度的自我修复能力,是最坚硬的“石头”
我们作为个人,总是只看到当下的事情,容易忘记历史。
其实,美国并非第一次面临严重的社会挑战。在美国的发展历程中,始终存在一个循环,那就是:“遇到问题→严重撕裂→自我修复→新的发展阶段→新的问题……”。
美国曾经所遇到过的问题,经常看起来比现在还要严重,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
为什么美国制度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基因呢?因为奠基的那块石头是目前人类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价值观。比如自由、平等、权力制衡,没有人能说这是错的。
正是在这些基石之上,美国再去解决新的问题,就会有更多的空间和底气,以及“不会犯根本性错误导致国家崩溃”的基本保证。
摸着石头过河,其实最终还是要回到立国之本的那几块“石头”,而不是去寻找那些从未接触过的、新的石头。这才是美国走出当下社会矛盾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