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样的时刻让我觉得，音乐是有力量的，它可以给很多人带去慰藉。”
10月23日下午两点，静安公园门口传来一个清澈、温暖的男声，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让人安静下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聚集在公园门口，在阿姨爷叔们的后脑勺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终于见到街头歌手罗小罗。
他已经四个月没来这里唱歌了，今夏上海的高温打乱了许多户外演出的计划，气温降下来，又因台风和降雨接连取消了几场演出，“粉丝”们都很想念他。罗小罗戴着眼镜，抱一把吉他，安安静静地唱起歌，一旁弹电钢琴的，是他的搭档小廖。
96岁的朱阿婆是罗小罗的“铁粉”，最近正在住院。因为想念罗小罗的歌，两个女儿提前跟医生请好假，上午输完液，提前3小时推着轮椅来到静安公园，占好座位，买好午餐和咖啡，静静等待。
沪漂19年，罗小罗跌跌撞撞。他做过酒吧歌手，婚纱摄影，干过电商，搬过十几趟家，经历过居无定所、每天一睁眼就被催债的人生低谷。2019年，他通过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街头艺人资格考试，抱着吉他走上街头。如今，他是380多位上海持证街头艺人中的一员，本月获颁“最杰出艺人”奖。
五年来，罗小罗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慢慢扎根。寒来暑往，一个脚印接一个脚印，一首歌接一首歌，一个短视频接一个短视频，他成了阿姨爷叔们口中的“百姓歌手”，成了全网粉丝超200万，仅在抖音上就有142万粉丝的音乐博主“爱唱歌的罗小罗”。
女儿带着96岁的朱阿婆提前3小时来到静安公园，朱阿婆早上刚输完液，手上还有留置针 吴桐 摄
一场未完成的演出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一个下雨的午后。
距离计划演出时间还有5小时，反复确认天气预报后，罗小罗做出决定：演出取消。静安公园1号门没有遮挡，人淋雨倒没什么，娇贵的乐器和音响可一点水都沾不得。于是，他在抖音发布了取消演出的公告。
演出虽取消了，罗小罗还是决定去现场看看。“可能很多观众没来得及看手机，已经去现场冒雨等待了。”傍晚16时，他和小廖开着车出发了。
罗小罗是“80后”，小廖是“90后”，他们的街演组合叫“8090”。罗小罗弹吉他，小廖弹键盘，合作多年，彼此互补。从住所到静安公园，原本1小时的路，因为下雨多开了20分钟。汽车后座放着全套街演装备。万一雨停了，他们随时可以开唱。
9月25日晚，街演因为下雨取消，但罗小罗还是来到静安公园门口，跟早早等待的“粉丝”们打招呼 董天晔 摄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接近傍晚18时还不见彻底放晴的迹象。停好车，罗小罗和小廖撑着伞往静安公园1号门走去。
“啊，小罗来了！”一位上海阿姨响亮的喊声穿越雨帘。“粉丝”们循声而来，一眨眼，数十位阿姨爷叔已经把罗小罗和小廖团团围住了。
“小罗，今天不演了吗？我下午就来等你了。”一位爷叔开门见山。
“哎呀，小廖瘦了嘛，瘦了漂亮！”阿姨一顿猛夸，让小廖有些害羞。
“小罗小廖到哪我们就到哪里，阿姨们活得潇洒多了！”一位阿姨说。
问起阿姨爷叔们为何喜欢罗小罗，大家撑着伞，七嘴八舌说起来。
宁波来的张阿姨64岁，一头短发，戴着眼镜：“前两年无意间在抖音上听到他唱歌，从此就喜欢上了他。小罗声色好，唱功好，更重要的是，你能听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是最重要的。我去年来静安公园寻过他五次，都没遇到，今晚终于见了一面！”
来自武汉的老谢今年55岁，个头高，声音洪亮。“他唱的都是我们年轻时的歌，那时候我们都很潇洒，但回不去了，只能在他的歌声里抓住青春的尾巴。”老谢说完这句话，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来自西安的胡阿姨60岁，略微腼腆，趁着来上海看女儿，特意到静安公园看罗小罗。“以前光在抖音上听他唱歌，一直期待能听一次现场。当我烦躁抑郁的时候，听他的歌，总能给我无形的抚慰，经常听得流泪，我的朋友、家人都因为我关注了罗小罗的抖音。”
寒暄中，雨渐渐停了。看见这么多来自外地的“粉丝”久久不愿离去，罗小罗感到盛情难却，转头对小廖说：“要不去车里拿设备？”
小廖皱了皱眉头：“怕就怕设备刚摆好就又下雨了。”一旁的阿姨帮腔：“对的对的，天气预报显示半个小时后还有雨。今天不唱也没关系，下次我们还来！”阿姨爷叔们连连赞同：“对呀对呀，我们还来的！”
闲谈间，雨又下起来了。
雨停了，罗小罗看到这么多来自外地的观众，犹豫要不要把设备搬出来，为大家表演 董天晔
从无人问津到粉丝百万
罗小罗至今记得，2019年秋天，他第一次在静安公园表演的场景。那是他成为街头艺人后的第一场演出。他安安静静弹着吉他唱着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忙忙的脚步，只有零星几个人为他的歌声停留。
没观众的时候，罗小罗也没有困扰过。“我当时想得很简单，就是怎么把街演演得更好，哪怕只有一个观众被我的音乐打动，也让我有成就感。”罗小罗说。
罗小罗的演唱风格安静内敛，娓娓道来，而静安公园坐落在车水马龙的南京西路旁，车声人声很容易把他的声音掩盖，要凸显他声音的细节，好的音响设备必不可少。一开始，他拖着一个小小的便携式音响来演出，供电靠电瓶，经常一唱到高音就跳闸。那时候，他几乎每周都来静安公园街演，前前后后摸索了几个月，才终于配齐了一套稳定、像样的设备。
几天前在杭州开演唱会，罗小罗的车抛锚了，设备都在里面，10月23日的街演只能轻装上阵 吴桐 摄
每次来演出，他和小廖要先开车到附近停车场，然后拉着200多斤的全套设备提前一小时抵达静安公园，细心组装，一整套设备接好调试好起码一个多小时。
2020年，看到周围的同行都在抖音上直播，他想起电脑里存着海量的视频素材。于是，他注册了抖音账号“爱唱歌的罗小罗”，开始每天发布自己的演唱视频。“一连发了十几个，却石沉大海，没有水花。”
他想，干脆改换赛道，去做美食主播吧。在朋友们心目中，罗小罗是出了名的“罗大厨”，每次去朋友家做客，他总是自带铁锅和刀具，把别人的厨房变成自己的主场，捣鼓出一桌美味。
就在下决心开个“美食号”的时候，他在抖音上发布的一首无印良品的《身边》“火了”。“非常轻松非常温暖的一首歌，第二天醒来一看，突然一夜间点赞99+了，这给了我做下去的信心。”
而第一个“出圈”的短视频，是他坐在静安寺的一棵树下，弹着吉他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爆’，可能周围人来人往，我一个人很孤独地在那里唱，有一种破碎感让网友共情。”
真正的流量爆发，是在去年夏天。他在街头演唱的一曲《朋友别哭》，被新华社抖音号转发并关联，这让罗小罗的抖音号在几天时间内涨粉七八十万。如今，每次他有演出，都会在抖音上预告，越来越多在线上认识他的人，成了他街头演出的忠实观众。
罗小罗自己也没想到，粉丝群体中，黏性最高的是年长一些的群体。“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群体精神生活其实是被忽略的，他们的内心很孤独。再加上，年轻人大都匆匆忙忙，长辈们有更多闲暇可以来听我的歌。我以前并不了解这个群体，但慢慢发现，在上海，他们的审美和品味非常在线，跟他们的连接，也给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5年后的罗小罗，还是像5年前那样，安安静静弹着吉他唱着歌，变化是，周围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众。有人提前四五个小时就来了，只为了抢占好位置。
如今，罗小罗的歌在线上和线下形成联动，抖音上庞大的粉丝群体转化为线下肉眼可见的人气，也打破了地域限制。街头演出现场，总能看见外地观众拎着行李箱来，看完他们的演出就坐地铁奔向机场、火车站。
“一场街头演出，能吸引100个观众就不错了，但一个短视频往往就能吸引成千上万的粉丝。我们靠线上引流，形成广告效应，让更多人认识我们，并奔赴现场，来听我们的歌。”罗小罗说。线上线下人气的不断积累，也让罗小罗和小廖有了更多的演出机会，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把根扎在上海街头
2005年，21岁的罗小罗从广西桂林来上海闯荡，一晃快20年了。
一开始，他在衡山路的酒吧里唱了半年歌。可是，酒吧歌手的工作不足以支撑他的生活。那段时间，婚纱摄影很热门，他转行当起了摄影师，一干就是六七年，同时还做起了电商。
“那六七年的时间，我完全放弃了音乐，身边没有玩音乐的朋友，只有客户。我不擅长经营生意，总是入不敷出。那段时间每天一睁眼，都是还不完的债务，陷入人生低谷。”罗小罗说。
直到有一天，一位客户约他去酒吧，他上台唱了一首《外面的世界》，虽然很久没唱歌了，他还是把歌词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唱完，酒吧老板跑来对他说：“你是来这里唱得最好的客人！”熄灭已久的梦想在罗小罗心中重燃。“我突然明白，内心对音乐的热爱，是我仅剩的东西，唱歌是我应该做的事。”
罗小罗背着吉他，重新在酒吧之间串场。“我最疯狂的时候，每天去四个酒吧唱四场，从晚上六点唱到夜里十二点，虽然辛苦点，但心不累。”
直到2019年，罗小罗成了一名街头歌手。“街头和酒吧太不一样了，酒吧里，客人是来喝酒的，被迫听歌，但在街头，为你停留的，是真正喜欢你歌声的观众。”
19年前，罗小罗想都没想，买了一张火车票从故乡来到上海。他说：“上海开放包容，我知道来这里可以唱自己想唱的歌，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你身边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很庆幸，这些年，我一直在和上海一起成长。”
过去19年，罗小罗搬过十几次家，每次搬家难免心生漂泊感。但成为街头艺人后，上海的街头成了他的“根”，他感到自己慢慢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肌理。那些时常来静安公园听他唱歌的阿姨爷叔们给了他许多家的温暖。
演出开始前，一位阿姨拿来自己18岁的照片，请罗小罗在背面签名：“他的歌，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吴桐 摄
罗小罗的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母亲也在三年前离世。“每个人都要经历，只是我经历得比较早。虽然父母都没听过我演出，会有遗憾，但这就是命运吧，现在有这么多阿姨爷叔喜欢我唱歌，把我当孩子一样，为他们唱歌，就好像在为我父母唱歌。”
静安公园靠近华山医院，不少病人都是罗小罗的歌迷。有一位癌症晚期的病人，常在短视频里听罗小罗唱歌，心愿是去现场听一次，但当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于是，他的妻子带着丈夫的心愿来到静安公园，请罗小罗唱了一首《新鸳鸯蝴蝶梦》。
“我唱这首歌的时候，她一边举着手机拍，一边哭得一塌糊涂。”罗小罗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好好唱歌。我们平时在做的事看似微不足道，但这样的时刻让我觉得，音乐是有力量的，它可以给很多人带去慰藉。”
今年，罗小罗实现了自己的小梦想——在专业剧场开音乐会。1月，“让歌声温暖寒夜”在艺海剧院连演两场，开票后2000多张门票很快就售罄了。7月，“夏日的清澈”音乐会又在美琪大戏院连演两场。10月19日，罗小罗在杭州大剧院举行了走出上海的第一场音乐会。
虽然从街头唱进了剧场，但罗小罗说，他不会放弃街演这件事。“每次街演，我都当成是一场音乐会，身上有一种使命感，因为市民游客听到我们的歌声，会把它当作上海的一道风景线。我想一直在上海的街头唱下去，唱到唱不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