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古代,“侠”并不完全是一个褒义词,读者诸君可能都学过《柳敬亭传》那篇课文:“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

大侠跟“豪”、“滑”二字联系在一起,就有贬义了,汉世宗孝武皇帝打击豪滑大侠可谓不遗余力,动不动就抄家灭族,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对侠客们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古文中的“多”字有“赞许推崇”之义,少字有“轻视看不起”之意,比如提起管鲍之交,“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陈寿因为说诸葛亮将略非长诸葛瞻只擅长书法,所以被大家轻视差评(议者以此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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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说游侠值得称道的地方很多,咱们今天就按太史公的思路,来看看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谁能称得上为国为民的大侠。

首先我们有一点可以肯定,宋江只是污吏而非大侠,他的忠义只是遮羞布而已,事实上他不忠不义不仁不孝鲜廉寡耻,如果不被御酒毒死,金兵南下,这个贪生怕死之徒是极有可能叛变的——史料中的李逵,招安做了“乐将节级”之后,杀害金州守将叛宋投金了,水浒传中的宋江也曾动过叛宋投辽的念头。

宋江收下辽国赏赐的“金帛、彩缎、鞍马”,对招安大臣欧阳侍郎说的那番话,也不全是假的:“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等我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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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收下赏赐,款待使臣之后才把吴用请来商议,这说明他跟欧阳侍郎“谈判”的时候,没有人任何人在身边:“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肚里沉吟。”

在宋江看来,不管是欧阳侍郎还是蔡京高俅,只要能给他高官厚禄就行,为了招安做官,宋江甚至去走李师师的后门,这就是他鲜廉寡耻的明证,连他的铁杆粉丝李逵都觉得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

说宋江是大侠,估计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冷笑,要说武松没有侠肝义胆,估计也得有半数以上读者不同意:武松打虎之后吧一千贯赏钱全都分给了素不相识的猎虎,斗杀飞天蜈蚣王道人后,又把缴获的一二百两金银全都送给了落难女子——这要是换做李逵,被王道人杀害全家强抢上岭的张女士,早就被李逵剁成饺子馅儿了。

李逵王英等人要是出现在武侠小说里,那就是南海鳄神岳老三和万里独行田伯光,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湖败类,跟侠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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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有侠肝义胆,但要说他是大侠,似乎还差点意思:武松快意恩仇,行事风格酷似东邪黄药师,或者是上官金虹身边的荆无命、李寻欢的兄弟阿飞(沈飞,白飞飞天给下第一名侠沈浪下药而得的意外之子)。

武松大节不亏,但也没有心忧天下,他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坏我对你更坏,是非曲直倒是可以放在一边,这种人可以算游侠、豪侠,却当不得一个大字,他反招安,也只是不想跟弟兄们分开,至于朝廷是不是君昏臣奸,倒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跟武松相比,鲁智深说话的格局就大多了:“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

鲁智深这番话,不但有大智慧,而且忧国忧民,他所说的“寻趁”并不是再回二龙山,而极有可能是带着人品好的兄弟去找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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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梁山前,真正打过国战的只有鲁智深一人而已,他在大相国寺菜园子对林冲说自己“杀的人多”,指的不是镇关西郑屠,而是西夏兵将——老种经略种师道就是带着种家军打西夏而著名的。

鲁智深心中有大义,每次出手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且事后也不居功,这倒是很符合司马迁的正面评价:“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鲁智深是梁山第一大侠,像他样为国为民的大侠,在梁山三十六天罡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倒是七十二地煞中有一位好汉,算得上真正的大侠,尽管他的武功未必比飞天蝙蝠柯镇恶高,但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确实颇有海瑞之风。

这位地煞中的大侠,就是大家可能不太熟悉的铁面孔目裴宣:“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枪使棒,舞剑轮刀,智勇足备,极使得好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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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跟与贪官同流合污而被陷害刺配沙门岛,做了饮马川大寨主之后,依然一团正气、四平八稳、一团和气,全不像李逵王英那般凶神恶煞。

裴宣上了梁山之后“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这对李逵王英那样的“梁山好汉”来说不是好消息,但是对平民百姓来说却是福音:虽然宋江不可能改恶从善,但是其他盗目作恶的时候,想一想裴宣那张铁面,可能就要收敛一些了。

梁山好汉无法无天,裴宣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那般强盗的性质,但是却能对他们有所约束。李逵“误以为”宋江柴进强抢民女,跟宋江闹翻赌命,也是裴宣作证:“便叫铁面孔目裴宣写了赌赛军令状二纸,两个各书了字。宋江的把与李逵收了,李逵的把与宋江收了。”

如果查实那件坏事是宋江所做,裴宣一定会召集众好汉,让宋江兑现赌注:裴宣连京兆府尹都不惧,又怎会怕一个前郓城县押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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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能不能杀得了宋江暂且不提,咱们要说的是裴宣的骨气:他在破辽国、打田虎、灭王庆、征方腊百战余生,受封武奕郎、诸路都统领之后,本可“管军管民”威风八面,却不肯与贪官们同流合污:“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

受职求闲就是只接受封号,却不到实地任职,而是回到他最初与兄弟们聚义的地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才叫出淤泥而不染。

除了花和尚鲁智深和铁面孔目裴宣,笔者实在想不出梁山一百单八将中,还有谁够得上“大侠”二字,最后只好请教读者诸君:在您看来,那些所谓的梁山好汉,有几个是真正的好人?勉强能称得上江湖游侠的,除了武松史进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