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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花说起

从深圳经深中通道前往中山城区石岐,车辆需要在中山东区出口下高速进入博爱七路,而出高速后,沿途见到的第一条村,是宫花村。这条村的村名很特别,故老相传,有一个皇帝选妃的传说来解释这个特别的村名。姑且抛开这个传说,也不论“宫花”本身得名来由到底是什么,宫花所处的地方,本身有着值得关注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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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村牌坊

中山市博物馆的常设展览“风起伶仃洋”是专门介绍中山本土历史的展览。其中第一部分“海上香山蛮烟雨”,着重介绍了包含现在中山市的香山县辖区范围,历史上的海陆变迁。展览的一开头,给出了一幅地图,显示了新石器时代香山一带的岛屿与成沙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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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石器时代香山陆地示意图

这幅图大概引自《珠江三角洲农业志》里面的《新时期时代珠江三角洲成沙范围示意图》,不同的是,展览图上还标注了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地点,其中就有宫花。历史上的香山县是由珠江口海湾上的包括香山岛的一系列岛屿组成的,这个景象今天看起来已经有点难以想象,但时间倒回到清末,人们大致还保留着香山四面环海的认知,即便当时的“海”早已被沙田所挤压成为比较宽阔的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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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叶《香山县舆图》

种种证据表明,在新石器时代,宫花处于香山岛北岸沙丘上,而现在的石岐,当时大概也只是处于海陆之间。从新石器时代到宋元这几千年的时间里面,香山岛的海岸线大概变化并不大,当然石岐在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香山建县之前,肯定已经完整成陆。而宫花,这个地方特殊在,这是香山岛西北面的一条重要的河流的出海口所在地,起着运输和灌溉作用。

县志中的宫花

嘉靖《香山县志》的《风土志·山川》和《政事志·水利》都记载了这个地方:“宫花水在县东三十里,出自长江山众流之源,灌溉得能一都之田岁旱无患”(山川)、“宫花水出自长江山众流之源,泛流柴木灌溉田畴,得能一都赖之其利溥矣”(水利)。 香山县得能都,大概指的是今天中山东区和火炬开发区一带,而长江山,在1963年修成了长江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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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香山县志》书影

现在的宫花水,官方以宫花西北的小隐称为小隐涌,只是一条不宽的河涌。但道光《香山县志·经政·水利》记载:“小隐港接宫花溪,通三洲海,附近诸村乘潮汐灌田。”也就是说,到了清中叶,宫花小隐一带,大致已经有点远离海岸成为一个内港。

造成这一变化的原因,是附近沿海村落开发沙田。河流出海口,正是珠江三角洲经典的建筑堤围开发沙田之地。“乘潮汐灌田”,这是配套咸淡水交界处的沙田的常用灌溉技术:利用海水潮汐以及咸淡水的密度差异,涨潮时开闸灌田,退潮时开闸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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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珠三角成沙范围示意图

摄于中山市博物馆

光绪《香山县志·经政·水利》记载:“源远派多,沿乡故无水患,近自势豪筑坝蓄田,下流壅塞,潦发难消,乡村遂遭淹浸;同治元年,为患尤钜,乡人屡请官绅毁坝;至同治六年,知县杨钺、沙田委员韩凤翔,履勘准予详毁,以经费绌不果行。”到清末的时候,河流下游大量开发沙田,已经到了水流不畅,汛期洪水淹没乡村的地步。

由于大量原本的宽阔的海湾已经变成狭窄的河涌,从清朝中叶开始,香山县境内开始大量修建桥梁,代替原本的渡船,宫花水上也建了一座桥。光绪《香山县志·建置·梁津》记载:“白石洋桥在宫花溪,咸丰十年建石梁二十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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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香山县志·舆图·得能都图》

这座桥后来因应时代发展,又有了进一步的改造。民国《香山县志续编·建置·梁津》记载:“宫花大石桥,即白石洋桥,曲折长约二十丈,阔三尺,桥眼十二,咸丰十年,乡贤林若谷先生倡建,至光绪二十九年,潦水冲激,适当深洼处,将桥心塌倒,邑之好善者初架以棚,后由四大两都捐资,易以巨板,絙以大杉,用便行人;按溪流浩大,水势湍激,以木代石,恐难耐久,乡贤之志,是所望于都人,士之好行其德者;续按此桥宣统后,东乡手车公司成立,为便车路计,尽将石拆去,两旁用土填筑稍高以束水道,临流深处两头砌以巨石,横架格木板条,疏其罅使不壅水,阔约丈余,长约二丈余,形势颇为坚固,又南阳壆石胚数千丈,亦乡贤未竟手泽,今皆拆去,免凹凸阻步,行人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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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香山县志续编》记载的宫花大石桥

晚清、民国的时候,宫花这个地方由于地方开发环境变迁,经常遭受洪灾,这个问题,大概要到新中国成立后修建长江水库才得以缓解。

沧海桑田

宫花只是中山的一个小地方,大概知名度也不是很高,但是历史的演变,却能够管中窥豹看到古代香山地区沧海桑田的变化,这种变化,有来自几千年来自然的力量,还有更多来自明清之后人与社会发展对自然的开发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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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广东舆图·香山县图》

香山县历史上是一个海岛县,在广东省境内,香山县有着特殊的一面(历史上曾经归属广东省的琼州府,以及发展到现在广东省唯一的海岛县南澳县,也都是海岛,也各有跟香山县不一样的发展历程),沧海桑田,确实是伴随着古代香山县,近代中山县和现代中山市、珠海市、澳门特区历史发展不可或缺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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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叶香山县海图

深港海岸线的变迁

实际上,扩大到整个珠三角,沧海桑田都会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脉络。《珠江三角洲农业志》对此有非常详尽的论述。

不过,有关珠江三角洲由海成陆的论述,似乎永远缺少珠三角东岸现在的深港地区。给人的感觉是,几千年以来,珠三角东岸在东莞长安以南的海岸线一直都没有变化,直到港英时期香港填海以及改革开放之后深圳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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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头半岛填海对比

当然,西江的流量和含沙量远大于东江的流量和含沙量,加之地转偏向力的影响,珠江口的冲积效应确实在西岸比东岸更为显著。不过,这并不代表千百年以来,古代新安县范围内的海岸线稳定没有变化。

深圳博物馆有一幅先秦时期遗址、墓葬分布示意图,可以给人们一点线索,探究久远时期的海岸线面貌。然而从先秦到改革开放后的开山填海,跨度实在是太大了,这中间有很多的内容需要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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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先秦时期遗址、墓葬分布示意图

摄于深圳博物馆

东莞伯何真第五子何崇(祖)所辑录的《庐江郡何氏家记》是难得的记述广东元末明初历史的文献,这篇文献在记述何真的事迹时细节十分丰富,历史学界一般猜测何崇在八十多岁回忆辑录这份家记的时候,依然残存着何真本人的手稿。

《何氏家记》里面有这样的一段:“丁未至正二十七年,父(笔者按:指何真)征靖康场,确求援卢述善、文七,调百舡来援,父提兵出风门迳列营,命靖卿、彦昌、志大、润德向三角山,从水贝攻之,确携家遁海南栅,于是靖康等营俱降。”

这场战斗发生在古合澜海,今天已经成为了洋涌河-茅洲河流域,虽然表述并不十分清晰,但大致可以猜测这应该是一场水战,当时的合澜海,行驶上百条船也是没有问题的,而水贝、三角山(今天莲花山)这些地方应该都在合澜海沿岸。沧海桑田这样一个历史脉络,多多少少也能从这样一段记述里面看出一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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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贝、三角山、合澜海(合连海)大致位置

可惜的是,直接反映古代新安地区海岸线变迁的文献少之又少,珠三角其它地方诸如蚝壳层、贝丘、沙堤、海蚀崖这类指示海岸线变迁的遗址同样缺乏——大概也就只能下结论,千百年来古代新安地区海岸线变化不大。

不过,扩大视野参照更大范围内的历史变迁来看,这种沧海桑田的历史脉络是一定不能缺失的,否则很多历史问题的理解会出现偏差。

(第二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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