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十一月初一，上午十二点三十六分，当代著名剧作家郑怀兴先生因病在福建仙游驾鹤西游，享年76岁。噩耗一出，戏剧界悲痛欲绝。不禁让人难以相信，这位思想深邃、笔力雄健的剧作家竟然走得如此匆忙。霎时间，北方大雪纷飞，绵延数日，老天也在为先生的逝去而泣挽。
郑怀兴先生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戏曲界成名较早、成就较大、影响较广且高产优质的剧作家之一。福建省仙游县榜头镇人。1967年高中毕业，先后服过兵役、回乡务农、当过民办教师及临时工，1977年考入莆田师专政教专业，1980年毕业到仙游县文化局编剧组工作至2008年11月退休。国家一级编剧，首批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曾当选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福建省文联副主席、福建省文联顾问。作为当代著名的剧作家，其创作的作品、写作经历和创作理念等，对于戏剧艺术尤其是民族戏曲的文本写作和剧目建设都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文艺评论《21世纪福建戏剧创作研究》是我申报的国家艺术基金2023年度青年艺术创作人才资助项目。课题对福建戏曲创作的整体情况进行系统、全面、深入的学术梳理，从而明晰新世纪以来福建戏剧发展全貌、创作特点、审美追求，以及面临的问题等。着重对怀兴老师的创作进行系统的、宏观的梳理与学理的研究，这对于当前及今后的戏曲创作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他离世前不久，我刚刚完成了《21世纪郑怀兴创作论》初稿，本想待他身体状况再好些、天气舒适的时候带着文稿前去探望请教，怎奈却成了一个遗憾。
晋剧《傅山进京》
进入21世纪以来至截至2023年，郑怀兴只创作了一部现代戏，将大量笔墨全部集中在了古代。他产量丰厚，23年间爆发性地共创作32部作品，包括《傅山进京》《青藤狂士》《海瑞》《赵武灵王》《于成龙》等18部历史剧，《寄印传奇》《蒋世隆》《失子记》等各类古代题材改编剧目11部，还有现代戏1部、小戏2部。这一时期是郑怀兴戏剧创作的第二高峰期，其创作的特点是：一是打破了福建的地域局限，开始应邀为莆仙戏以外的更多剧种如晋剧、京剧、评剧、琼剧、秦腔、昆曲、歌仔戏、高甲戏等全国的戏剧院团量身打造创作，数量较多；二是这些剧目创作团队实力较为雄厚，舞台呈现综合效果比较好、剧目的影响比较大。
京剧《赵武灵王》
回想起，与郑怀兴先生结缘确实就是由于戏曲。我们之间密切交往是我来福建工作之后的事，其时我在福建京剧院做戏曲研究工作，研究课题、关注戏剧现状、撰写评论文章。先生为人真诚坦荡、没架子，又很鼓励后学，对我也很关注和肯定。2013年他编剧的汉剧《宇宙锋》、锡剧《二泉映月随心曲》、琼剧《海瑞》、苏剧《柳如是》齐登第十三届中国戏剧节，全部荣获优秀剧目奖、个人获优秀编剧奖，成为戏剧节一道靓丽的风景。我当时赴苏州观摩了这些戏，大为震撼，四部戏风格各异、思想丰富。回到福州不久，福建京剧院刘作玉院长说郑怀兴老师想让我为苏剧《柳如是》写篇评论，听听我的看法。前辈如此信任，我自然认真进行了学习研究，并写成小文《苏剧<柳如是>：本色自然之佳作》，他反馈说剧团和主演昆剧表演艺术家王芳都很满意。当时，刘院和怀兴老师正在商谈《赵武灵王》修改排演事宜，他当面表达对我写的评论文章很赞赏、很喜欢，且提出“不知联忠是否愿意为琼剧《海瑞》也写一篇”？刘院长直接就做主答应了。之后，怀兴老师和我说，当时《海瑞》剧本要发在《剧本》月刊，需要一篇评论，“也不能总是老的评论家来写，年轻评论家写的文章也很好，也很需要”。之后也常说希望听到更多年轻人对戏的评价与看法，话语中满满都是对晚辈的提携与期望，又多会设身处地关爱体谅人。前些年，我经过慎重的考虑想对怀兴老师做全面系统的研究，写本传或评传。正式沟通前我还有些犹豫、忐忑，他剧作丰厚、影响广泛，作为年轻的后学人家放不放心让你写，你搬得动吗？鼓起勇气通了话，我谈了自己的想法。先生表示感谢，他相信我能做好，只是没有任何经费报酬和出版支持，他离福州这么远我来回奔波会非常辛苦。我答复他没关系，这些都可以克服。就这样一拍即合了。孰料，过了十多天，收到他发来一条微信消息称十年前答应过汤晨光教授来写评传，他当时还曾收集了好多资料，一时竟然忘了。“我听到您要为我写评传，既高兴，又担心与他冲突了，要不要告诉您？我这几天犹豫着！想来想去，还是告诉您！免得耽误了您的事业”！他就是这么重义守信，信守诺言。
智联忠与郑怀兴
随着逐渐熟悉以后，我们之间的联系日渐也多了起来。把他的创作作为研究选题是很早就确定的，我和先生多次联系过要做个访谈，他也很快答应了。2020年6月19日，评剧《新亭泪》上演之际我发微信表示祝贺，又交流：“我一直有想法想对您新世纪以来的创作做些梳理，等疫情平稳找个合适的时间对您做个访谈，不知您意下如何？”他爽快地答应了。直到2021年6月我应邀赴厦门大学开会之际，相约去拜访看望他并就福建戏剧创作做个访谈。他回复“欢迎光临，好久不见了！一切视你方便，我都有时间”！又说“朋友之间的聊天，我视力不行，疏离戏剧有日了，谈不了什么了！”6月闽南天气异常炎热，为了让他多休息会儿约了3点后我过去，他说要早点出来迎我，我说天太热不必了。劝说未果，我到了小区门口时他已久候多时了，师母说得知我要来他非常高兴。我从厦大开完会赶来，计划在家附近买点东西，结果没找到。我问老师小卖铺在哪边，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家里什么都有，你来我就很高兴，其他都不需要”。不仅如此，还说这里偏僻，附近没有吃饭的地方，一定要我留下共进晚餐。盛情难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临走时还送我一礼盒大红袍，简单的一句“你带回去喝”。茶我至今还留着，定格着那个美好的相聚时光。先生待人的赤诚远赛过当头烈日！写到此处忽想起2014年在仙游家中，他与师母送的一大包桂圆干，有种别样的甘甜。当天下午，我们边喝茶边聊没有做成研究式的访谈，互相谈谈近况，非常愉快，当然说是聊家常戏曲也是绕不开的。他身体不太好，有糖尿病，眼睛视力也差，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再写戏。我也劝他要多注意身体，别累着，真要写的话也放缓写。说实话，写戏成了他的生活，他曾说不写戏他会死。我知道，先生骨子里倔强得很，该写还是要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正如对待大家对戏的意见一样，他始终主意很正，绝不人云亦云。搞艺术是要有性格、有个性的，尤其是那股倔劲儿。他笑着和我说：“真要写起一个戏来，停都停不下来，根本就不受控制了，每次写完一个戏都会累得大病一场。”其实，怀兴老师对戏的痴爱是斩不断的，他淡泊名利、没什么架子，不愿意多谈什么创作现状问题，叮嘱我好好研究多写文章，不管有什么困难都是暂时的，都会过去。这是他一生的切身体会与真心吐露，我听了很受用。先生非常尊重评论的独立性，绝对不会要求评论要符合自己的意见、不允许批评等。他追求并尊重创作的自由，同时也尊重理论评论的自由与独立。我想这就是作为大家的底色与风采、襟怀与格局。
琼剧《海瑞》
手捧《戏曲编剧理论与实践》《郑怀兴戏剧全集》两套赠书，又回忆起满满的关爱情谊。2016年底福建省艺术研究院在仙游举办了编剧培训班及采风活动，因工作原因我未能前去。怀兴老师发来微信说没见到我，问因何未去，要了地址将《郑怀兴戏剧全集》寄到了福州……与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让我感受着这位大家的情怀与关爱。这些美好的记忆绝不会逝去。
敬献一副挽联，再表对怀兴先生的哀思——寻道于史传神写心独树一帜，戏里乾坤酸甜苦辣皆成文章。联忠泣挽。
（注：本文刊载于《戏友》，2024年3期，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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