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付饶 小葵
编辑|江岳
对于喜欢在直播间里追故事的人，蔡磊夫妇提供了励志的版本。
坚强反抗命运的渐冻症患者、不离不弃的伉俪情深……这些都可以构成网友留在直播间甚至下单的理由。
但故事正在发生变化。悲情剧情迟迟没有上演，镜头前的蔡磊并未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迅速枯萎、倒下，关于财富与真伪的讨论，逐渐出现在社交平台上。
更重要的是，直播带货赛道本身，似乎正在进入大主播塌房时代。从小杨哥、英子到东北雨姐，这些有着百万甚至千万粉丝的网红陆续翻车，让主播与粉丝之间的信任危机愈演愈烈。再往前，还有李佳琦的79元眉笔事件、薇娅的税务事件。
而直播带货是一门关于信任的生意，伤了信任相当于伤了根本。
如今，疑云同样笼罩在蔡磊直播间里。
01 卷入质疑的洪流
10月16日，抖音进入双11狂欢活动第二天。带货主播们集体投入大促的忙碌工作中，蔡磊破冰驿站也不例外。
晚上六点，“蔡磊破冰驿站”直播间准时开播，主播依然是妻子段睿。她保持着职业的愉悦微笑，正在介绍一款美妆产品。至少看起来，评论区里一片和谐，有人在问“什么时候上家具产品”，有人在问候“蔡磊老师的身体状况”，还有人单纯为蔡磊夫妇打气。
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里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有人在账号评论区连发三条消息称，自己在蔡磊直播间买到的珠宝与宣传不符，质疑其有误导消费者之嫌。仅仅在10月，这已经是蔡磊第二次被质疑产品质量了。上一次是花牛苹果，段睿不得不在10月10日发布了一期道歉视频，并给出赔付方案。
加倍的小心谨慎，几乎成为大主播乃至中腰部主播们在当下的共识。
在流量中崛起的生意具备更大的加速度，它们可以更快聚拢财富，也更容易瞬间倒塌。英子、小杨哥到东北雨姐，每一场大主播的塌房，都是对用户信任的消耗，它还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比如在关于东北雨姐造假的讨论话题中，有人提到：B太去过东北雨姐家。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这位拥有2500万粉丝的打假博主，当初也在配合拍摄，有造假之嫌。
风暴暂时没有真正吹到蔡磊的直播间。那几条反映珠宝质量问题的评论下，其他4条网友发出的评论，都是对段睿和蔡磊的支持。
“蔡磊破冰驿站”直播间如今拥有接近500万粉丝，但日常互动数据并不算高，很多视频内容的评论数只有可怜的个位。除了直播之外，这个账号还会发布大量切片视频，比如10月15日这一天就发了17条。
只是，最近的直播切片视频里都没有了蔡磊的身影。自从今年5月因为感冒再度进入ICU，蔡磊身体状况进一步变差，直播间经常只有段睿一位主播。
过往视频中，有蔡磊的内容经常能达到点赞量过千。没有他的内容，则一般只有几百。很显然，很多人是奔着蔡磊来的。
见面三分亲。蔡磊在直播间消失的几个月间，关于他的质疑，也逐渐兴起。5月，段睿被扒出用化名直播带货。6月，蔡磊直播间因违反直播规定被封禁后，段睿带领直播团队火速转移战场，用蔡磊本人账号进行直播。而这些，都使得“蔡磊装病”“着急圈钱”等相关传言再次出现。
段睿没有辩解，但她的状态被网友捕捉到：眼睛红肿、身形逐渐消瘦。关于她瘦了十斤的消息，一度冲上热搜。而蔡磊则在出院后，用附有诊断文书的千字文章回应了质疑。
9月，蔡磊又公布了自己身体的最新情况。视频中，他明显颈部乏力，仅仅是“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别人。较两年前，他的头顶更加稀疏。
但很显然，疑云并未因此褪去。很多人依然坚信，蔡磊在上演“狼来了”的故事。
02 直播是战场
从2022年9月投入直播带货算起，蔡磊故事的前半段，是充满正能量的。对于蔡磊而言，直播带货是手段，最终目的是要攻克渐冻症。
这是人类医学界尚未解决的难题。1988年，由34岁的神经学家伦纳德·施莱弗尔创立的美国再生元制药公司，曾投入近亿美元，最终研发药物失败，止步于第三期临床试验。这导致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资本对此类药物的研发前景看好，在中国同样如此。
医药公司可以因为不理想的投产比暂停药物研发，但作为渐冻症患者的蔡磊，有更强烈的动力去推动。
他需要很多的钱。罗永浩直播卖货还债的路子，显然给了他灵感。
2022年9月21日，蔡磊在没有发布过视频、只有23个粉丝的账号里，说下那句“直播间的朋友你们好，我是渐冻症患者蔡磊。一个支持渐冻症攻克的直播平台，这里的所得将券补用于渐冻症的科学研究和药物研发事业”，开启了他的主播生涯。
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转型。从建立团队、找主播，联系供应商，联系媒体给自己增加声量，蔡磊和段睿宣传了2个月。不过，首场直播2个小时，进入直播间的7259名观众中，有14%进行下单，最终，成交额距离80000元还差331元。
放在整个直播带货的赛道来看，这份成绩实在算不上优秀。
同年“出道”的新人主播，明星刘涛、陈赫、汪涵等人的首场直播销售额都过亿。女企业家张兰也抓住儿子汪小菲婚变热点，成为一场直播GMV达1000万—2500万元的 “战兰”，抵得上麻六记平均单店一年收入的4倍。
连“不懂直播、只想玩玩”的向太陈岚都成为黑马，首秀直播卖出去2.5亿元。
相比他们，蔡磊夫妇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显然不够。但直播带货似乎依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2023年，蔡磊破冰驿站直播间粉丝数量突破250万人；2024年，这个数字翻了一倍，接近500万。
如今，一场直播下来，蔡磊直播间GMV能稳定在500万以上的销售额。最近的30天里，蔡磊账号进行了24场直播带货，段睿更是在9月20日这一天，创下了单日7500万以上的销售额。而这些直播间里，早就没了蔡磊的身影。
图：蝉妈妈截图
这与早期的直播间不同。
前期直播间里，蔡磊常常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谈到渐冻症话题时会声音高亢。评论区里经常会有“蔡总加油”这类句子刷屏。
对于中国10万名渐冻症患者而言，蔡磊是国内最有名的病友。即使他能带来的改变有限，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希望。毕竟渐冻症这种疾病，是对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蔡磊表现得很像斗士。
这位前京东高管此前在职场中就热爱接受挑战。他在2013年发布过一条朋友圈：“面对棘手复杂的问题，事情越棘手、越难搞、越有挑战，我就越充满激情，越觉得又是我发挥能力的好机会，工作干得越爽。”
确诊渐冻症之后，他疯狂试药，把自己当成“超级小白鼠”。去年11月，一款新药第一次产生明显效果，好几天，他的腿部力量都有所增长。月底，他甚至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站起来。过程依然吃力，但这依然能让病友们看到希望。尽管很快，新药最终还是被证实药效有限。
在直播带货的事情上，他与妻子段睿分工明确：他负责引流，段睿负责直播和复盘。流量生意总需要新话题，于是，蔡磊频频与其他主播、直播间互动，他请到过张兰，后来又带着自传《相信》出现在东方甄选直播间里。
张兰做客的那次，蔡磊直播间直播观看人数突破十万，当天直播总销售额超过500万。董宇辉更是在一晚上的直播中，将蔡磊自传《相信》卖了13万册。
如果照着这个节奏继续发展，似乎一切都好。
今年2月，蔡磊破冰驿站一度登顶平台带货榜。5月，直播间上架的两款分别价值3999元和5800元的玉石商品，一放上链接，限量1500件瞬间被秒光。直播带货的收入，让蔡磊团队实现“自我输血”，可以有持续的资金投入到渐冻症攻克的课题中。
在这种叙事下，很多人对蔡磊直播间的态度都更加温和与包容。
一位曾经在直播间下单玉米的用户告诉首席人物观，那次购买的玉米，口感并不好，不甜，也没有玉米香气，但想到这笔钱可以用来攻克渐冻症，她没有找客服退货，甚至没有在社交平台发帖吐槽。“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就当捐款了。”
不过，此后她就不从蔡磊直播间购买生鲜类产品了。站在商业的角度，这种基于情感发生的交易，注定不具备可持续性。
当偶发的商品质量问题，被裹挟进质疑的浪潮，事情可能就变了味道。关于“蔡磊装病”的讨论在今年逐渐兴起，有人怀疑：他只是在喊“狼来了”，好打着生病的幌子直播骗钱。
03 时间，比舆论紧迫
信任的消失总是有迹可循。
东北雨姐人气高涨的时候，就有网友质疑她拍摄的农村生活太假。英子家瘦骨嶙峋的牛，也曾经引发讨论：牛是食草动物，谁家农户会把牛喂成这样？这么瘦的牛，怎么去地里干活？
对于东北雨姐而言，红薯粉成为点燃危机的那根引线。在网络世界里热热闹闹建立起来的信任，随之灰飞烟灭。而不需要过太久，她也会被遗忘。毕竟，短视频里的红人一茬接着一茬，有人开过之后凋零了，总会有新的接上。
谁还关心东北农村里的张同学过得怎么样？
拿着一手悲情+励志牌入场的蔡磊夫妇，尤其需要维系网友的信任。于是，在过去两年里，蔡磊需要一次次自证疾病、强调包括直播、出书在内的所有收入，都投入到渐冻症科研之中。今年以来，蔡磊夫妇也多次发起捐赠，用于支持渐冻症的研究与治疗。
但人们天然愿意相信坏消息。网红主播的接连塌房，也加速了对网友信任的消耗。于是，蔡磊的信任维系成本随之上涨：今年9月，骗婚、装病等说法再次发酵，蔡磊团队选择对造谣者发起诉讼。
不过，站在生命的时间维度来看，这些可能都是插曲。
蔡磊的偶像是孙悟空，即使被压在五指山下500年，他还是等到了施展能力的机会。但对于蔡磊而言，抵达西天取经，大概率是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时间不多了。今年6月接受凤凰网采访时，他提到自己遭受的质疑时说道：“没有时间在乎他们，我努力组建了100多名科研人员的团队，没有直播，早倒闭了。”
“时间不多”是蔡磊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这几乎也是所有患者在确诊渐冻症时，接收的第一条常识。
相比舆论，身体力量流失带来的恐惧要可怕得多。
一位正常的成年人，大概拥有600多块肌肉。它们构成了体重的3至4成，也为身体活动提供着主要的能量来源。渐冻症患者蔡磊在过去几年，一步一步失去了对它们的支配。2023年平安夜，他因为喉肌萎缩无力而窒息4次，体验了“水刑”般的痛苦。因为呼吸衰竭，整晚要靠呼吸机维持，他意识到死神越来越近。
今年5月，蔡磊在ICU走了一遭；9月，因为颈部乏力，他已经需要医护人员托扶支撑。
薇娅在税务风波后，可以选择退居幕后，安心当女老板；李佳琦在79元眉笔事件后，可以在今年天猫双十一开启预售的第一天，再度站上C位，取得销售额破亿的成绩。对于这些头部主播，只要没有触及底线问题，一切都有腾挪改变的机会。
但蔡磊不同。在距离死亡不算远的前路里，他已经没有太多转身调整的机会。
根据段睿最近公开分享的信息，蔡磊的说话清晰程度继续下降，已经到了需要她集中精力才能分辨的程度。而他们建立的病友群里，每天都有人在退出，伴随着家人的一句解释：解脱了。
没有奇迹出现的话，蔡磊也会走向这一天。
《蔡磊破冰驿站》账号的第三条置顶视频，点赞13.1万，是所有视频里最高的。它是蔡磊在2023年的演讲片段，视频标题是：《相信》，献给每一位努力生活的人。评论区里，很多人在共情坚持的意义，表达鼓励。但也有用户留言，称自己买的橘子坏掉一半，客服不搭理，坑消费者。
画风迥异的留言区，似乎也是蔡磊直播间“割裂”的写照。
一方面，在这个手机快充只需要15分钟就能充满都有人嫌慢的时代里，这场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漫长”旅程，对旁观者而言，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悲情与励志成分。
一方面，在直播间充斥着剧本、夸张表演的当下，总还是有人愿意相信“相信”的力量。这可能是种质朴的习惯，就像即便旁人都喊躺平才是顺势而为，总还是有人相信天道酬勤，并怀着对未来的希望，付诸实践。
某种程度上，这些人在蔡磊直播间里喊“加油”的人，或许也是在为自己鼓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