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en Angels
雅克·德·巴舍尔是个真正的花花公子,没有人知道他以什么为生。
“金钱、工作和普通现实都不在他关心的事情之中。”
他只管纵情声色,沉迷于SEX、DRUG和酒精……
但巴黎所有派对都为他敞开大门,男男女女们都为他倾倒,就连卡尔·拉格斐和伊夫·圣罗兰都为他反目。
雅克对这些统统不在意,他笑着,闹着,醉倒在美人怀中,任由自己滑向无尽深渊
“颓废不等于轰然坍塌,而是节节败退。”
01贵族 or not
雅克·德·巴舍尔,1951年出生,巨蟹座。
当他出现在巴黎时,以贵族子弟自居,这是谎言。
真正的雅克出生在越南西贡,他的父亲安东尼·德·巴舍尔先生曾任越南堤岸省省长,返回法国后担任壳牌保险部高管。母亲阿梅尔·珀蒂来自大地主家族,故而这个家庭既保守又世故。
雅克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全家住在塞纳河畔讷伊的一套公寓里,可以俯瞰布洛涅森林和南特附近的贝里埃尔城堡。
这是一个严格的天主教家庭。
家族规定:只要有时间,全家人必须一起享用早餐和午餐;
每周父母都必须带孩子们去教堂参与弥撒;
“不可愠怒、不可说谎、 不可怨恨和记仇!”是家族的格言;
穿合身的衣服,绝不可以穿不得体或破旧的衣服去冒犯别人……
或许雅克天生叛逆,在他的人生中,只对最后一条贯彻始终。
16岁的雅克在某一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美貌是如此夺目的时候,他引/诱了一位中学老师来检验自己的魅力。
21岁的雅克刚刚被海军开除,他在法国海军服役9个月,主要负责撰写船上的通讯信件,以及电台播放音乐和采访。然后就因为被指控煽动战友行为不端而在塔希提岛的 Arue 营地服刑。
关押了1个月后,负责人直接将他清退,于是这个面目姣好的年轻人摇身一变,成了法航的一名空少。
空少只是副业,雅克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参加派对。
1968年5月风暴后,法国国内从奔放、自由、无拘无束的思想自由到纵/欲的性/开/放,一改二战后端肃严苛的风气。巴黎,年轻人们整夜在卡斯特尔、阿尔卡萨或圣安妮街的酒吧里跳舞、喝酒和吸/毒,雅克也是其中之一。
是夜,雅克在 Nuage里见到一个非常符合他品位的男人,他端着一杯酒靠了过去。
卡尔·拉格斐斜觑着眼前这个男孩儿,浓密的栗色头发,鼻梁高挺,眼神戏谑,双颊瘦削,薄唇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穿着一件传统蒂罗尔绣花衬衣,下面则是一条带肩带的长款麂皮短裤,胸前中央有一块用鹿角雕刻的浮雕。
“我想认识你。”美貌的男孩儿对卡尔举了举酒杯。
真是个迷人的孩子。卡尔忍不住在内心夸赞道,然后两人一直聊到凌晨5点。
02最后的Dandy
Jacques de bascher
38岁的卡尔·拉格斐还没有将标志性的白发、黑色半永久墨镜、露指手套以及高浆的可拆卸衣领武装在身上,也还没有坐上 “时尚圈老佛爷”的宝座。这个时候,他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就像是刚登上海滩的海盗。卡尔是设计界的中坚力量,Chloé的设计师,并且很快就会成为该品牌唯一设计师。
这个世界上品位最好的男人之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雅克迷倒了。
“我无限爱着那个男孩,”卡尔·拉格斐告诉为雅克写过传记的奥塔维:“我被他的魅力所吸引。”
几个月后,雅克从法航辞职,他搬到了卡尔为他支付租金的龙街小工作室,距离卡尔·拉格斐的住所只有几分钟路程。
他们两人从未同居过,但一直保持着恋爱关系,直到雅克生命的尽头。
卡尔是个工作狂,他恨不得一天将20个小时都用在工作上,而雅克……雅克从不工作,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吃喝玩乐与派对恋爱上。
优雅、痞气、豪放、青涩、叛逆、典雅……雅克是如此分裂如此特别的男人,仿佛暗夜天使,越是堕落越是美丽。
卡尔称他为:最后的Dandy。
Dandy通常被翻译为花花公子,与现代意义上的花花公子不同,Dandy多指那些特别注重外表和个人打扮、语言优雅且有悠闲爱好的人。
花花公子主义代表着浪漫主义,代表了对过去价值观和完美绅士理想的向往。“花花公子必须不断追求崇高,他必须在镜子前生活和睡觉。”
托马斯·卡莱尔在小说《衣着打扮》中描述了花花公子:花花公子是穿衣服的人,他的职业、职责和生存都与穿衣服有关。他的灵魂、精神、钱包和人格的每一部分都英勇地奉献给这个目标:明智而恰当地穿衣服。这样,就像别人穿衣服是为了生活一样,他活着也是为了穿衣服……
毋庸置疑,一个活着是为了穿衣服的人与一个服装设计师相得益彰。
“雅克·德·巴舍尔尔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长着嘉宝脸的魔鬼……他丝毫不懂设计,却有着迷死人的好品味。他穿得不像任何人,他领先于所有人。他比任何人都让我开心,他和我完全相反。他是不可理喻卑鄙无耻的,他是完美的。”——卡尔·拉格斐。
03 堕落天使
“他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巴黎男人。”几十年后,当卡尔想起雅克的时候,脸上依然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年轻的雅克拥有一副天使般的脸庞,却像恶魔一样善于甜言蜜语。“他很会哄人开心,是我最爱的开心果”卡尔如是说。
雅克永远打扮得独树一帜,游走于时尚前沿,叛逆又顽劣,令无数痴男怨女意乱情迷。而他偏偏十分懂得自己的魅力,端着一张美貌的面孔为所欲为,就像一只贪婪的捕食者。
有了卡尔的支持,雅克更加放肆地在夜生活中厮混。俊俏、有文化、风度翩翩,还懂得如何打扮自己,很快,雅克的大名就在圈子中传扬开来。
雅克对世界格局毫不在意,对国家大事也完全不操心,对于他来说,性/爱才是一生的主题。玩乐、跳舞、打扮,嗑/药、以及无休止的情/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雅克的风流恰逢时代。此时正值欧洲的性/解/放运动高潮,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当物质文明丰沛之后,人类便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而性,是所有“动物”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年轻人们获得了性/解/放的权利,避/孕/药开始流通、女权主义滋长、homosexuality等重要社会议题都被推至前台。而雅克,当在别人对出/柜问题讳莫如深的时候,他却公开坦白自己的性/向。他向所有人展现自己的征服欲,却也不怕被别人征服,那张薄薄的嘴唇,轻易在谎言和蜜语之间转圜。
雅克敢和路人在街上公开调/情,在家举办色/情/派/对。“他既热爱资产阶级也热爱暴徒,从好莱坞男星到给他开罚单的巡警他全部收入囊中。”
雅克怀有写书的梦想,却从未写过一本书;他喜欢雕塑,却没有任何作品问世。他就像是普鲁斯特式的花花公子,如梦似幻,好像不存在于现实,但只要你嗅到浓厚的罂粟花香,听到温柔多情的言语,就会想起雅克·德·巴舍尔其人。
关于雅克最耸人听闻的故事是1977年10月24日,在他组织的Black Moratorium中,1500余名男男女女穿着“全黑礼服”,进行大型fist-fuckin活动。
当日的一位目击者在自己的书上这样评价:“雅克享受堕落的快感,无论DRUG、MAKE LOVE还是酗酒,只要够爽,他会都毫无节制的摄取。他沉迷于同性间 S&M 的戏码,以此满足控制欲,并把SEX作为积蓄能量的工具。”
征服是他真正的目的,没有什么比征服更重要,越是得不到,他就越兴奋。
于是,雅克凭借一己之力将时尚圈两位大佬扯入漩涡。
04卡尔与圣罗兰
金钱、珠宝、华服,雅克要什么,卡尔就给他什么。但雅克觉得卡尔不像是情感的参与者,他高高在上,远离酒精和毒品,远离他的生活,并且冷眼旁观。
或许他是对的,卡尔承认:“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清教徒,但我发现雅克的冒险很有趣。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远不过了。我对自己是加尔文主义者,对别人则完全宽容。”他可以给雅克一切,却绝不会被他征服,更不会像他一样沉沦。
1973年9月10日,卡尔的生日晚宴,邀请了伊夫·圣罗兰和他的男友皮埃尔·贝杰。伊夫打了一个招呼后,就如同以往一样,将自己藏在角落里,将社交舞台留给皮埃尔。他端着酒杯,百无聊赖发着呆,目之所及处,却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正朝他走来。他的步履轻快,就像是一只猫科动物,蓝色的眼睛仿佛跳动着一泓清泉……哦,他身上还穿着自己设计并且穿过的一套西服,穿在他身上合适极了!
伊夫·圣罗兰一眼间陷入情网。
电影《圣罗兰传》中有这样一幕:雅克带着伊夫来到花园里,茂密的花丛中掩藏了一个隐秘的洞口。雅克就像是引诱天使堕落的恶魔一般贴在伊夫耳边说道:“这里没有对话,没有名字,所有人像动物一样受欲望驱使,你想要进入这个树丛吗?”
伊夫仿佛被蛊惑一般,被雅克牵着走进了“兔子洞”,从此坠入酒精、迷幻剂、混乱的深渊。
说起来,卡尔·拉格斐与伊夫·圣罗兰相识多年,他们两人出身相仿,都来自富裕家庭,卡尔出生于德国汉堡,伊夫则出生在北非的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奥兰。两人都年轻,才华横溢,野心勃勃,想凭借才华征服巴黎。
他们先后在国际羊毛局举办的青年时装设计师大赛获奖,也曾多次在时尚比赛中碰面,成为朋友是自然而然的事。
两人刚刚成名的时候,卡尔的家中挂着伊夫手绘的装饰画,而他也常常开着自己的雪铁龙老爷车载着伊夫夜游巴黎。他们相携泡吧,与年轻设计师们交流,那时候的生活,纵然压抑却也快乐。
接下来,伊夫一炮而红,还遇到了法国工业家、贵族皮埃尔·贝杰,他们共坠爱河,并于 1961 年共同创立了伊夫·圣罗兰高级定制时装屋。
而卡尔还在Jean Patou打工,给首席设计师当助理,一直到70年代才挣扎出头,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设计师之一。
卡尔是个工作狂,他不喜欢酒精、毒品,讨厌任何能够让他失控的东西。他把空闲时间花在健身和阅读上,他在意自己的身材,玩儿摄影,后世那个“老佛爷”已经初具雏形。
伊夫却不同,他天性敏感,害羞压抑。1960年阿尔及利亚战争爆发的时候,伊夫被迫应征入伍。在军队里,伊夫因为性格内向不合群受到战友欺凌,精神崩溃被送入医院并且接受了电击疗法。
伊夫本人将他的精神问题和毒瘾根源追溯到住院时被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和精神药物。出院后,伊夫开始依赖药物,并且陷入长期抑郁。
性格上的巨大差异与境遇不同,令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但他们依然是不错的朋友,直到雅克横空出世。
05爱情是什么?
伊夫除了设计什么都不懂,皮埃尔包容了他的一切。
皮埃尔·贝杰生于法国普瓦图,是法国工业家和知名赞助人。在伊夫·圣罗兰之前,他的男友是法国艺术家伯纳德·巴菲特,皮埃尔促成了伯纳德的成功。
与伊夫在一起之后,皮埃尔一手承包了除了设计之外的一切。伊夫的账单永远寄给皮埃尔;家里漏水,他也只会打电话给男友,要求他帮忙解决;因为伊夫想乘飞机出去度假,却不想和一群人挤在一起,皮埃尔还专门跑去考了飞行员执照。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雅克·德·巴舍尔的一个微笑。
伊夫把白百合花洒满雅克的公寓,并跪地乞求让他进屋。
伊夫在夹克口袋里放了一张雅克照片,并把照片在心口上来回摩擦,大喊 :“我简直为他疯狂!”
伊夫与雅克一起陷入彻夜狂欢,一起堕落,一起癫狂……雅克将伊夫锁在壁橱里,作为他们 S&M 性/爱游戏的一部分……
1976年3月16日,很多年后皮埃尔回忆起那晚的事情都会神情黯然。他忙碌了一天很晚才回到家,看到精神颓丧的伊夫站在门口。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门铃声响起,三个男孩子旋即进门,对着伊夫大喊:“快点,伊夫,我们等着呢,这一晚还没结束呢。”
伊夫看也没看皮埃尔,跟着男孩儿们出门,皮埃尔一气之下收拾行李搬去了鲁特西亚酒店居住。
一个月后,伊夫找到了他:“同我回家好吗?” 他看上去恹恹的,眼睛却带着希冀:“我爱他(雅克),但你才是我生命中的男人。”
皮埃尔回到了两人的家,但同时他也发誓,必须要将雅克从伊夫身边拔除。
皮埃尔切断了与卡尔·拉格斐的合作关系,并指责卡尔故意让雅克将伊夫引向失控边缘。卡尔与伊夫的关系本就藏着不少“隐疾”,在雅克和皮埃尔的破坏下,两人彻底交恶。
据说皮埃尔用一些隐私事威胁了雅克,令后者抛弃了伊夫,回到卡尔的怀抱。
若问他为何选择与伊夫一起疯狂,雅克直言:“恺撒大帝的爱人是可乐和巧克力蛋糕。”
他将卡尔·拉格斐称呼为恺撒大帝,他是一个征服者,永远不会被其他人征服。
即便雅克曾经背叛,卡尔也未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他继续提供给雅克最优渥的生活,大把金钱任他挥霍。
“我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我只想看到雅克光明的一面。我不知道他隐藏了什么。当我不在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他做了什么,但我从来不问任何问题。”
06败退至终局
约莫80年代初,很长一段时间里,雅克总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他常常发着低烧、头疼、乏力、有时候控制不住呕吐的欲望。
“太多了,太多的药物,太多的夜晚不睡觉,太多的不平衡。”
然后,一种未知的病毒迅速传播,HIV袭击了那些沉迷夜生活和性//爱/派/对的年轻人。
曾经一位Black Moratorium的亲历者悲哀地道:“我们的生活被肆意的性//爱、放纵的自由、泛滥的毒//品和纵情的派对带入万丈深渊,世界渐渐被阴霾所侵蚀、笼罩……我们确实应该告别狂放的派对了。”
1984 年,雅克身体里检测出感染了艾滋病毒。他仍然坐在香奈儿的前排,参加派对,但看起来越来越憔悴。
卡尔曾竭尽全力挽救他的生命,不惜代价请最好的医生,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但在 20 世纪 80 年代,艾滋病就意味着死刑。名医、病毒学家来来去去,没有人能够拿出有效的治疗方法。
到了1988年,雅克已经卧床不起,在生命的尽头,他因无法忍受身体的衰退,与所有人断绝了联系,除了卡尔·拉格斐。
卡尔在他的病床边搭了一张小床,每天结束工作后,照顾雅克不假手他人。
“老佛爷”在世人面前一直是冷酷决绝的代表,他拒绝疾病、伤害或者任何形式的丑陋。但现在,他却看着自己的缪斯,那个曾经风格独特,魅力盈然的男孩儿一点一点枯萎。
这对于雅克和卡尔来说都不啻于一场可怕的折磨。
1989 年,38岁的雅克·德·巴舍尔在卡尔·拉格斐的怀里去世。当天晚些时候,卡尔依旧去上班,但他的朋友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他了。
卡尔在雅克去世三年后说道:“他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种别人永远无法带来的光芒。也许生命中只有一个人适合你,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卡尔·拉格斐,雅克·德·巴舍尔将会像许许多多从地狱深渊降临人间的堕天使一样,兴风作浪一番便消失在历史尘埃中。
但我们捕捉到了他,一个像游鱼一样在人群中游走,左右逢源的恶魔。他根本不在乎传统的义务和责任,对赚钱、谋生毫无兴趣。他也不在乎国家大事,旁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是游离的,从想过要跟这个世界建立紧密联系;他是凡俗的,夜总会是他的游乐场。他读过许多书,谈吐高雅,见识不凡,但却甘愿碌碌无为,享受肉/体欢愉。他不知羞耻地拥抱当时的性/放/纵热潮,然而,也就是种放纵最终葬送了他的人生。
不过,这种戏剧性的死亡很适合他,因为我们无法想象他变老的样子,想象他逐渐过时,从时尚圈消失,那样会更可悲。在容貌最盛的时候开始颓败,接受自己必将离开的现实,在临死前倔强地竖着中指,对整个世界说FUCK,然后灰飞烟灭。
如果说雅克的一生毫无作用却也不对,他激发了两位设计大师的灵感,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美好的东西。包裹甜美外衣的恶,让更多美好诞生,这可真是个悖论。
2009年,卡尔写信给雅克的母亲:“即使是在他去世20年后的今天,我也能在30秒内凭记忆画出我们的雅克,他是如此地存在于我的脑海和心里。我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