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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有趣的是,国内女性作品和好莱坞女性电影以一种极其精密的方式啮合在了一起:《出走的决心》讲述的是女性逐渐觉醒,最终从盘剥的系统中逃离,而《某种物质》则是自始至终都放弃了关乎“自我主体性”的叙事,女主不惜以剥削自我的方式再度回归系统。

它们“闭环”地发射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既然女性臣服于结构性暴力和系统性压迫的下场是如此惨烈,那么我们至少还有一种选择:逃离。

作者:条形码‍‍‍‍‍‍‍‍‍‍‍‍‍‍‍‍‍‍‍‍‍‍‍‍‍‍‍‍‍‍‍‍‍‍‍‍‍‍‍‍‍‍‍‍‍‍‍‍‍‍‍‍‍‍‍‍‍‍‍‍‍‍‍‍‍‍‍‍‍‍‍‍‍‍‍‍‍‍‍‍‍‍‍‍‍‍‍‍‍‍‍‍‍‍‍‍‍‍‍‍‍‍‍‍‍‍‍‍‍‍‍‍‍‍‍‍‍‍‍‍‍‍‍‍‍‍‍‍‍‍‍‍‍‍‍‍‍‍‍‍‍‍‍‍‍‍‍‍‍‍‍‍‍‍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某种物质》算得上是那类很难评价的电影。

伊丽莎白年轻时是好莱坞红极一时的女明星,但现在年过五十的她却只能沦为一档健身节目主持人,渴望重回巅峰。她意外得到了一种药剂,注射后本体会“分裂”出一个年轻版的自己,但问题在于,两个人必须每隔一周时间便交换醒来。随着年轻版的伊丽莎白事业、爱情双丰收,她开始逐渐不满足于只能“苏醒”七天……

看上去这只是一部常规批判“服美役”的电影?但它自身的矛盾性又让其收获了褒贬不一的评价。

一方面,它获得了今年戛纳的最佳编剧奖,在国内豆瓣评分也有不算低的7.6,但另一方面,有不少观众表示,被其充斥着暴力、情色等剥削电影元素的情节所震慑,“想吐”不再是虚晃一枪的指涉,而是实实在在由感官冲击而带来的生理反应。

但不可否认,凭借着猎奇的尺度和争议性的议题,《某种物质》还是迅速在网络上攻占了流量高地,成为了具备社交属性的热门电影。

尤其是短视频社交媒体上,《某种物质》的“流量密码”特性更为显著。“变异”的绿色眼球、肿胀不堪的人形“怪物”、被“缝合”的女性裸体……在影片里随便截取一帧都能当作视频封面,以此激发看客的猎奇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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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某种物质》就像是溢满血浆、cult、剥削电影、身体恐怖的铁锅炖,但抛却这些电影中反复展现的媒介奇观之后,它从始至终所要表述的,仍旧是时下最为激扬的议题:女性与女性主义。

在电影里,被商品化的女性名人,因为自身的“商品价值”不断贬损而焦虑惶恐,不惜侵蚀自身,从而获得青春的荣光再现,但最终还是彻底沦为娱乐产业的一滩腐肉。

你可以将其视作一曲男权社会中的女性悲歌,更可以将其当作一则面向全体女性的警世寓言,但总之,无论是隔靴搔痒,还是出格大胆,《某种物质》到底还是讲出了现代女性正在遭受的种种危机和诱惑,以及我们自始至终身处在怎样的结构性困境中。

一系列现代议题的集中展演

《服美役》的作者,意大利作家毛拉·甘奇塔诺曾经说过,美在当代已经成为了一种宗教信仰,女性通过臣服于美的信仰,从而完成自我实现——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近年来在国内社交媒体上也频繁出现的名词:服美役。

值得一提的是,在女性主义思潮与传统保守的审美取向不断交锋的此时此刻,“服美役”与“脱美役”在年轻女性中已成两股相当的势力,更有女权主义者通过“剪寸头”的方式回归女性本源的状态,“自然女”“寸头女”的词条在小红书更是高达千万阅读量。

然而,即便有越来越多女性意识到“美丽”是一个陷阱,但是仍有许多人对于美,有近乎病态的信仰。而这样的“信仰”势必会导致变美从一种外部规训,转变为自我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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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明确了“服美役”这一概念后,对于《某种物质》中伊丽莎白的癫狂行为,便能够多出几分理解。因为伊丽莎白并非普通女性,而是时刻暴露在公众视野和镜头之下的女性名人,这一身份造就的自我物化,是持续不断的。伊丽莎白辛苦维持健美紧致的身材,便是一例绝佳的佐证。

当美丽被量化为明确的商品价值时,衰老便成了“商品”贬值的罪魁祸首。在优绩社会,人们对于“衰老”的态度是功利主义化的。50岁的伊丽莎白即便再自律再努力,也难逃自然定律的挟持,随着美貌的不断消失,伊丽莎白的事业也随之停摆。

有趣的是,导演并没有打算让伊丽莎白接受女权主义的洗礼,正视自己的服美役行为,而是丝滑过渡到她因事业滑坡而产生恐惧与焦虑,没有反思,没有对抗。伊丽莎白的悲剧结尾,似乎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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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伊丽莎白偶然得到某种神秘的药剂,药剂能够让人从衰老的本体中“新生”出年轻的个体“苏”,和常规的“返老还童”不同,新生个体拥有自我意识和主观意愿。

直到此时,故事才算真正开始,在服美役的表象之下,《某种物质》所要探讨的主题实则更为深远。通过“一具本体,两个人共生”的设计,将女性生育的议题嵌套进去。

新的个体降生,因为贪婪而不断吸食“母体”的生命,最终亲手终结母体,看似是恐怖故事,实则和女性在生育中所面临的困境何其相似?在接受《视与听》杂志采访时,导演法尔雅也表示,“苏就像是伊丽莎白的孩子,某种意义上让她的存在得以延续”。

在关于“母职”的论议愈发激烈的当下,这样的情节也能带给我们更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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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电影通过两位主演黛米·摩尔和玛格丽特·库里大量裸露的画面展示,亦将系统性的厌女现象展演在观众面前。年轻与年老的躯体对比,不需要多余的台词,无声的画面里,流动着的恰是人们对于衰老、死亡无意识的恐惧和厌恶。

同样地,电影在“完美物质”这一药剂的包装设计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极简的白色包装、绿色的药剂、黑色简洁的字体卡片都让人想起了现代社会提倡的医美、健身等消费行为,以及口号式的女性主义广告,它对于消费主义以及商品女权主义的讽刺,更是十分直白。

法尔雅在采访中还曾透露,自己在创作剧本时,不会写人物的背景故事。这点在《某种物质》中得到了集中显现,你很难用适用于类型电影的评判标准来评议它,因为它没有人物的过往,没有人物的行为动机,一切都是为了导演的表达和抨击服务。

在这样的逻辑下,《某种物质》中涉及的议题的确够生猛、够当下,然而,遗憾的是,它并不负责解答问题,而只负责告诉你,问题究竟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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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行进中的女性议题‍

纵观近几年美国电影中对于女性议题的全方位探索,内核越来越多元,视角越来越落地,似乎成为了一种共性。而关乎女性的表达,正在以更为全方位的视角和更为意想不到的切入方式,猛烈地进行着。

三年前,《女人的碎片》将女性在生育与婚姻中的隐匿伤口悉数呈现,无论是生育后穿上成人纸尿裤、双乳胀痛,还是失去女儿、在婚姻中的性压抑以及丈夫的不忠,这些或细碎,或巨大的伤口,因为真实落地,所以让观众得以共情。

而去年的《芭比》,借助“芭比”这一客体化的卡通人物,讲述女性如何反凝视,如何找寻自身的主体性;同年,《坠落的审判》以一起坠亡事故切入,详细描摹出男女在权力关系中地位的转换,以及不对等的婚姻,对人的缓慢消磨;而《可怜的东西》的故事背景虽然放置在十九世纪末,但其中对于女性性欲的大胆刻画,虽然难免有凝视之嫌,但议题的直接与生猛,仍旧让人记忆犹新。

而今年戛纳,《阿诺拉》的镜头更是对准女性性工作者,讲述她的“求爱”故事;《小心肝儿》则以悬疑的氛围刻画出中年女性上司与职场年轻男实习生之间,隐秘的婚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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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某种物质》,以女性惧怕的“衰老”作为表征主题,接着循循善诱,切入男权社会的窠臼和顽疾。但它的鞭笞并未停留在对于男性的“审判”上,伊丽莎白甘愿被物化,甘愿遵循男权社会的商品逻辑,即利用年轻女性的美貌和女性魅力来获取名利和成功,她的下场,也是对于这类女性不加掩饰的讽刺。

事实上,《某种物质》呈现出的视觉上的可能性,才是其真正让人惊喜之处。它意味着女性导演能够打破观众的刻板偏见,将cult片、剥削电影中的元素闪转腾挪,融入进当下的女性议题表达之中。

在《某种物质》中,导演将体液叙事运用得非常成熟,体液叙事作为类型片中重要的符号能指,常用于暗示对文化禁忌的突破。影片中,当苏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湿漉漉却鲜嫩年轻的双手时,她手上的体液正是一种对“自体分娩”的暗示。

除此之外,《某种物质》中多处运用媒介凝视来强调现代社会对于女性无孔不入的窥探,公路上的大型广告牌、电视屏幕中女性饱满的嘴唇,由此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惊悚感,而这种惊悚感,实际上正是我们的生活中,随时随地能够遇见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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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某种物质》中浅尝辄止的批判和表达,的确还不够激进,但它对于当下的好莱坞女性题材电影而言,亦是一个浅层的分水岭。

而通过对比当前的东亚女性作品和好莱坞女性电影,不难发现,两者以一种极其巧合却精密的方式啮合在了一起。

以最近讨论度颇高的《出走的决心》为例,它讲述的是女性逐渐觉醒,最终从盘剥的系统中逃离,而《某种物质》则是自始至终都放弃了关乎“自我主体性”的叙事,女主不惜以剥削自我的方式再度回归系统。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两部电影至少都向女性发射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既然女性臣服于结构性暴力和系统性压迫的下场是如此惨烈,那么我们至少还有一种选择:逃离。

毕竟,乡愁是男人的奥德赛,逃离才是女人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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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