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卫生部。王主任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脸郑重:“顾同志,首先恭喜你通过了援非申请,也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医疗队伍。但是非洲那边环境恶劣,条件也十分艰苦,这一去有可能永远回不来,你真的想好了吗?”顾淮点点头:“我想好了。”
王主任眸中透露着赞赏,“我们的队伍将在一个月后出发,这段时间你好好的做一下准备。”
他点点头,将帆布包挎在肩上,就转身离去。
刚出卫生部的大门,他一眼就看到前面两道熟悉的背影。
女人脊背挺拔如松,正是他喜欢了五年的人——
嫂子陆映霜。
而她身边那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是陆映霜的未婚夫林宇轩。
不知男人说了些什么,女人侧过头看向了他,脸上的温柔神情让顾淮不禁恍惚了一下。
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么温柔的表情了呢?
他刚出生,妈妈就难产而亡,不到十岁哥哥和爸爸一出了起意外。
亲戚嫌弃他是个累赘,互相推脱,没有一个人愿意要他。
是彼时刚和哥哥打算联姻的京圈千金陆映霜主动把他接到了家属院,蹲下身子温柔的看着他。
“别怕,以后我来养你。”
因为她曾经被他哥哥救过命,所以对自己格外的疼爱。
供销社新出的糖果玩具,他总是比其他小孩要先得到。
每每过年时,她都会请裁缝来家里给他做很多新衣服。
而他住进家属院前,她还让人重新把房子装修了一遍。
从不铺张奢侈的她,还专门托人请了两个佣人来照顾他。
陆映霜对他的宠爱,整个家属院都羡慕不已,说她这不是在养孩子,而是供了一个小祖宗。
女人揽着他的肩坐着,语气宠溺,“我家小孩配得上最好的。”
朝夕相处中少年春心萌动,渐渐对她产生了爱意,并在二十岁那天借着酒意跟她告了白。
而那晚,也成了他和陆映霜关系彻底反转的第一天。
陆映霜第一次朝他发火,睨向他的眉眼冷漠又凌厉。
“顾淮,我们相差了七岁,根本就没有可能,遑论我从小养你到大,是你的嫂子,日后是要看着你成家的,你怎么能喜欢我!”
他面容稚嫩又倔强,“相差七岁又如何,养我到大又如何,我不在乎,只要你向我走一步,所有的流言蜚语,我都可以承受。”
闻言,陆映霜却愈发生气,“顾淮,你荒唐至极!这种后果,你承受不了!”
说完,不顾他的祈求,她搜出这些年来他为她写的所有暗恋日记和肖像,将它们一把火全烧了。
之后,她为了躲避他,每天早出晚归。
一周后,更是带回来了林宇轩,并对他说这才是她喜欢的人。
而一个月后两人就订了婚,她也对他渐渐疏远。
看着两人在订婚宴上被人起哄拥吻,他终于明白,她口中的没可能是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终于彻底放下对她的喜欢,向组织提交了援非医疗申请⋯⋯
而今天,申请通过了,他也快要离开了。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林宇轩转过身来,看见他后惊讶道:“顾淮,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回头的陆映霜看见他后,原本温柔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在跟踪我们?”
顾淮手一紧,自从告白之后,他再也不是她眼中单纯的弟弟,做的每件事,在她眼里,都成了有利可图。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嫂子,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好经过,来这里办点事。”
女人却根本不信。
“你来这里能有什么事?”
顾淮沉默了,他不能告诉她自己要去援非的事,那儿条件艰苦,九死一生,她受托照顾他,是绝不会允许他去的。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僵硬起来,一旁的林宇轩连忙上前打圆场。
“好啦,映霜,不要对小弟弟这么凶。”
“既然都遇见了,顾淮你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顾淮摇头:“不用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说完他也不再看她的神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陆映霜眸色渐渐深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二章
顾淮刚回到家,佣人就迎了上来。
“少爷,今天中午需要做哪些菜呢?”
顾淮愣了愣,以前都是陆映霜迁就自己的胃口,做的菜也是偏辣的,但如今他认清了自己的身份,陆映霜和林宇轩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不过是一个客人而已。
做的菜也该符合她的胃口。
于是他便让佣人做些清淡的菜。
佣人点点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少爷,小姐最近都没有什么胃口,要不您做一份酸枣糕给小姐开开胃?”
听完佣人的提议,他突然就想到很久之前,陆映霜因为受了重伤连夜高烧,连流食也吃不下,她急得不行,为了能让她多吃点,从没下过厨的他花了三天时间做了一盘酸枣糕。
卖相不好,味道也一般,但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还夸他做得不错。
从此酸枣糕就成了餐桌上的常客。
直到她和林宇轩在一起后,酸枣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想着自己去非洲就没有机会再给她做了,于是顾淮就做了很多酸枣糕放进冰箱,最后拿出一盘放在了桌上。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一身黑色裙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看到桌上的酸枣糕后,女人冷冰冰的话刺进他耳里。
“你还说没有跟踪我们。”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就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份酸枣糕。
“宇轩才给我买了一份,你回家后又做了一份,这不是跟踪又是什么?”
顾淮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解释时。
她已经把桌上的酸枣糕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径自绕过他进了房间,关上门的前一刻还警告:“你有跟踪我的精力不如去做自己的事。”
此后几天,或许是为了躲避他的追踪,陆映霜总是很早就离开,然后很晚才回家。
这天,陆映霜照样起的很早,刚下楼梯,顾淮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嫂子,您以后不用躲着我,我不会缠着你,我会呆在房间里,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她蹙眉,刚要开口,男孩就转身回了房间。
果然,此后几天她就没有再见到过顾淮。
每每深夜回来时,门口也没了他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她竟然有些不习惯。
这天,陆映霜又没有见到他,就问一旁的佣人。
“少爷去哪儿了?”
佣人愣了愣,连忙道:“少爷这几天一直都呆在房间里,都没怎么出来过。”
陆映霜看向他紧闭的房间门,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敲了敲门。
她敲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最后她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男孩趴在桌上,睡得正沉。
她看了看他,最后拿起一旁的毯子走了过去,弯腰轻轻铺在了他的身上。
正要起身时,她的余光瞟过书桌,一下子就盯住了上面的书。
下一刻,女人纤细的手绕过他的臂弯,将书抽了出来。
这一动,睡得正香的男孩也被惊醒,他边揉着眼睛边朝眼前的人问好。
“嫂子?”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拿着医学书,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气,让他下意识的敛住了呼吸。
“你看这些书做什么,是不是又要想去医院工作?”
第三章
看着她眼中的冷意,他沉默不语。
小时候,家属院里的人问他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自己以后想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
结果陆映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说这不行。
因为她在医院里见过很多血腥场面,他从小养尊处优,万一受不住怎么办。
更何况,有她在,他也不需要去吃这些苦。
后来长大,他始终没忘记医生的梦想,女人得知后哄了他很久,还退了一步,说可以让他去考医学证过过瘾,但做医生,进医疗队,绝对不行。
她将自己报效祖国,整条命都可以搭进去,唯独她家的男孩不能受半点伤害。
如今见他又看起了医学书,女人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陆映霜又想起了林宇轩最近又进了医院工作,她每天都要去接他上下班。
就接着开口:“你是不是看到宇轩进了医院,所以也想学他,好吸引我的注意?”
见他垂眼不作声,陆映霜只当他心虚,语气沉重了几分。
“顾淮,我告诉过你,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喜欢上你,我还是那句话,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说完就拿走了他的医学书,摔门而去。
看着空荡荡的书桌,顾淮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自从告白被拒后,自己无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欲擒故纵,可如今他早就放弃对她的喜欢了。
他难受了好一阵,才收拾好心情,看向桌上的台历。
拿起一旁的钢笔在一个数字上画了一个圈。
还有三天,就是陆映霜的生日了。
想到这是自己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援非以后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他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年的恩情全部还给她。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从陆映霜收养他的那天起,他就偷偷记起了账。
将她在自己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记了下来。
顾淮算了算这些年陆映霜在自己身上的花销,又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这些年攒下的钱。
他把钱全部摊在桌上数了数,发现还差很多。
他不由的皱起了眉,思索了很久,最后才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铁盒子。
里面全是父母留给他的传家宝。
翌日清晨,雾还没散,顾淮便抱着铁盒子偷偷出了门,直到傍晚才回家。
将房门关紧后,他把用传家宝换来的钱和先前攒的钱全部放进了信封里。
最后把钱票和告别信一起放进了八音盒的底部。
他反复打量了一番,确定看不出来后,才把八音盒放在了书桌上。
生日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
直到宴席快开始的时候,顾淮才走到陆映霜身边,将八音盒递给了她。
“嫂子,生日快乐。”
女人看着眼前的礼物,并没有伸手接过,这时旁边的林宇轩却惊喜道。
“哇,这个八音盒好漂亮!我之前想买都一直没买到。”
陆映霜闻言,立刻从他手里接过八音盒递给身边的男人。
他下意识的就要开口阻拦,女人睨着他的目光像是雪山上的寒冰,透着刺骨的寒意。
“既然你已经把八音盒送给我了,我想把它给谁就给谁,更何况我和宇轩就要结婚了,我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
顾淮刚要伸出的手又垂了下来。
也是,他们都要结婚了,给谁不也一样吗?
很快宴席开始,陆映霜温柔的看向旁边的林宇轩,朝他伸出手,男人微微一笑回手握住。
两人一起朝台上走去,公布了婚礼的日期。
在众人祝福的掌声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然后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腰间,仿佛那是他的专属领域。
惹得旁人羡慕不已,纷纷议论二人真是般配。
站在角落里的他也点头附和道:“是啊,他们的确很般配。”
随着援非的日子越来越近,顾淮准备和朋友道一下别。
他的朋友并不多,仅有的几个都是考医学证认识的,如今都进了医院工作。
他孤身带着礼物去了医院,一一送了礼物。
而在医院的另一头,院长办公室外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林宇轩拿着写好的辞职信站在门外,看着门上熟悉的铭牌,心里思绪万千。
院长办公室他也只来过两次,上一次来是刚入职办理入职手续。
因为父母的原因,他拿到医生职务要比其他人容易得多,所以其他同事也因此对他带有偏见。
尽管他在后面的时间里用能力来证明了自己的医术,可那些人依旧把最累最苦的活推给他。
他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接受。
可如今他就要和陆映霜结婚了,这也意味着她以后就是京圈上层人了。
既然都要成上流人士了,那他何必在留在医院里受苦受累呢?
想到这里,他挺直脊背,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直接推门而入。
将辞职信放在了院长的桌子上。
“院长,我要辞职。”
看完林宇轩的辞职信,院长皱了皱眉,眼里满是不认可。
“柳同志,你要知道我们医院人员一向稀缺,当初你靠着父母的关系顶了别人的名额才能进来,如今你这时候离开,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除非你受了重伤,拿不起手术刀,否则这就是痴人说梦!”
可林宇轩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是坚持着要辞职。
院长把辞职信推了回去,闭上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他并没有把辞职信拿回。
“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辞职的。”
第四章
说完他也不再看院长反应,转身离去,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迎面与顾淮撞了个正着。
看着对面的人,他莫名想起了陆映霜看向对方的眼神,那种眼神根本不是对弟弟才有的。
这也因此让他心里产生了危机,但自己又没有任何证据能把顾淮赶走。
想到院长说的那句“除非你受了重伤,拿不起手术刀。”一个主意渐渐从心里升起。
“顾淮啊,你怎么一个人来医院了,是生病了吗,你嫂子怎么没来陪你呢?”
顾淮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眼前的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抱怨道:“也怪我这几天一直不舒服,你嫂子非得守着我,怎么赶也赶不走。”
话里话外都是无声的炫耀,顾淮心头微微一震。
若是从前,他一定很难过,可是如今他都要去非洲了,她再怎么对林宇轩好都与自己无关了。
但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关心的开口。
“那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林宇轩点点头,抿嘴一笑。
“多亏你嫂子的贴心照料,我现在好多了。对了,你嫂子快来接我下班了,我就不和你聊了。”
顾淮点点头,和对方告别后就要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