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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青年作家辽京的长篇小说《白露春分》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此前,辽京出版过小说集《新婚之夜》《有人跳舞》和长篇小说《晚婚》。《白露春分》是辽京的精进之作,在小说中,她以沉静的笔触打碎生活的滤镜,带领读者目击人间真实。

《白露春分》讲述了一个家庭故事。京郊退休工人秀梅一手带大孙女佳圆和佳月,祖孙三人关系亲密。佳圆大学毕业后与男友一道留学,中途辍学回国,身心受创;佳月则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在个人生活与照护老人的夹缝之中难得喘息。在照护老人的问题上,家中矛盾重重,佳圆和佳月的父辈历经波折,中年困顿,无力也无心照顾年迈的秀梅。随着秀梅衰老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三代人组成的大家庭渐行渐远……经历了家庭关系与亲密关系中的一系列变故,佳圆和佳月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开始互相懂得,她们各自面对生活难题,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新生。

辽京出生在父母都是双职工的家庭,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在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中听闻了许多人生故事。在这些故事中,许多人曾经活过又死去,许多的人生既轻飘又沉重。长大后的某一刻,辽京意识到“他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她提笔写作,把那些消逝的人从忘川中打捞回来,用文字的光短暂地照亮已干枯的面容。

《白露春分》聚焦于一个传统的中国式家庭,三代人的个人际遇交织于养老、代际矛盾、原生家庭等具有广泛社会关注度的话题,容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振。辽京自言《白露春分》写得更像生活而不是一个故事,既不跌宕起伏,也无悬念翻转,却具有生活本身混沌复杂的样态,细碎鲜活又枝蔓丛生。

正如评论家张莉所言,辽京“不动声色地使读者进入了生活的平静之海。我们慢慢进入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慢慢认识一群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生的真相也一点点地浮现。”

小说中弥足珍贵的是作者对死亡的严肃思考。祖母秀梅的生命被衰老和疾病蚕食,在脆弱和沉默中缓缓走向人生的终局。小说展现了一个日益衰老的女性与周遭世界的关系,展现了人在面对人之宿命时的孤独和有限,同时也提醒我们,死亡“不是戏剧的安排,而是自然的终结”,犹如一段乐曲或响亮或暗淡的尾音。对辽京而言,死亡是文学不可绕过的主题:“因为有死亡这个结局在,我们活着才会尽力地追求,或者轻轻地放过;如果不思考死亡,也就无法清醒地活着。”

南都:《白露春分》写了一个女性的衰老以及她的衰老给家庭带来的变故。你为什么关注“衰老”的主题?小说中的秀梅这个人物是以你的奶奶为原型创作的吗?

辽京:秀梅是一个虚构人物,但是相当多的一部分特质,尤其是她的性格特质,跟我奶奶很像。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我的成长过程就是她的衰老历程,对我来说,衰老是震撼的,令人心痛的,同时也是每个人都将面临的必然,衰老是自然的,但是怎么对待衰老,每个人的态度有所不同。在这个故事里,可以将秀梅的衰退看作一个“公共事件”,围绕着这个事件,各个人物的性格和面貌纷纷显现出来。

南都:你自己怎么看待“死亡”这个人生以及文学的终极命题?

辽京:死亡是不可绕过的人生规律,在文学作品中,也最常被提起。因为有死亡这个结局在,我们活着才会尽力地追求,或者轻轻地放过,如果不思考死亡,也就无法清醒地活着。对于文学来说,也是如此吧,是每个作者都会处理的问题。

南都:《白露春分》里讲了许多家长里短,以及家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其实日常生活大部分时候是兵荒马乱、一地鸡毛的,为什么要用长篇小说的形式去呈现它,让生活中感受到的疼痛、无奈、屈辱、伤害从头再来一遍?你写这些故事的动力是什么?

辽京:短篇小说的结构常是封闭的、密不透风的,长篇则不然,长篇小说是四处漏风的,到处都有孔洞,有空气流通,长篇小说允许一部分文字溢出,允许旁逸斜出的人物和细节,有些细节对于短篇来说是臃肿多余的,对于长篇就变成丰富骨架的皮毛,写家庭生活,尤其是长时间内的家庭生活,适合于长篇的结构。或者说,生活本身的那些枝节,天然地近乎于一部长篇小说。

白露、春分,对应不同的人生阶段

南都:《白露春分》里书写了秀梅、林慧文和佳圆、佳月三代女性。你认为她们的人生困境以及她们各自对待人生的态度有何不同?

辽京:她们都不是代表某一种“人生态度”的典型角色,在各自的生活里,她们其实都尽力了。衰老是所有人都将面临的问题,人到中年,婚姻破裂之后在家照护老人,也是不得不如此的一种处境,至于年轻人,佳圆和佳月的经历,或者说冒险,大部分发生在心理上,从表面上看她们的生活轨迹很普通,没有超出常规。她们的迷茫与顿悟是在心灵的无声处发生的。

南都:你在创作谈里写道:“佳月、佳圆和秀梅的视角,是女性的视角。我的视角,也是女性的视角。作为作者,我似乎拥有着控制她们的特权,但是写到后来,我发现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摆脱了我的控制……”你在写作的哪些时刻感觉到角色挣脱了作者的控制在自己发声?

辽京:当她们开始成长的时候,我觉得人的成长是一个跳跃,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文学故事中,都是不可控的。这种时刻往往是痛苦的,同时也伴随着新的空气、新的风。对作者来说,也是一个释然的时刻。

南都:事实上,陈立远这个人物是一个典型的女性视角下的人物,比较懦弱、爱撒谎、不担事儿,对亲人的情感也很寡淡。同样是处理家庭题材,你认为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在写法上有哪些根本上的区别?

辽京:或许是因为女作者更容易看到人脆弱的一面,在男性生活的表象之下,存在着那些虚伪、脆弱、不足为外人道的种种心理和情绪,关于男性气质的刻板印象也在影响文学,而我想的是把那层雾吹开,看到里面活着的人。我觉得问题不在于男作家与女作家的区别,而是每个写作者拥有不同的经验和眼光,我看到这些,因为我是女人,更因为我是我。

南都:我觉得小说最初的名字《北国之春》挺好的,虽然写的是衰老,题目却有一种生命的豪迈。为什么弃用这个名字?

辽京:起初用这个名字,是因为第一章出现了这首歌的名字。在出版阶段,我们想了几个意涵更复杂的名字,选用了“白露春分”,两个节气一秋一春,对应着不同的时序,也是不同的人生阶段,其中流淌的时间感,也是这本书想要表达的主题之一。

南都:《白露春分》是你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相对于上一部长篇《晚婚》,你觉得自己在写法上有哪些进步?还有哪些可以更加完善的地方?

辽京:相对来说,《晚婚》更像一个大中篇的结构,人物较少,婉丝与凌青也是两个很不一样的女性,形成一组对比,它的色调是比较单纯的。《白露春分》更偏向于群像式的人物塑造,叙述视角更多,两个主要角色佳圆和佳月以她们自身的成长经历串起这个家庭故事,是重要的叙事线索。已经完成的作品总有遗憾,如果放到现在来写,也许会采取不一样的方式,情感色调再淡一些,叙事再平和一些,更像生活而不是像一个“故事”。

信心在不断失败后的尝试中建立

南都:你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在北非工作过两年,后来担任经管类报道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因什么机缘开始写小说的?

辽京:我想不出有哪个时刻是福至心灵,想到“我要开始写小说”,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失败后的尝试,有一两次终于可以完成一篇相对满意的作品,信心才会慢慢建立,然后慢慢地成为一条道路。

南都:请谈谈你的文学启蒙。哪些作家和作品给了你重要的文学滋养?

辽京:我觉得小时候读过的书印象更深,传统小说,《红楼梦》《西游记》《聊斋志异》等等,西方的小说如凡尔纳作品系列,一些巴尔扎克和大仲马,少年时代这些读物都是消遣性的,谈不上有学习的自觉。近年来比较喜欢麦克尤恩和门罗,前者非常擅长讲故事,而门罗则避免了激烈的戏剧冲突,令读者随同沉入生活的深水中,都很值得学习。

南都:你有两个短篇都在豆瓣阅读的征文大赛中获奖,你认为豆瓣阅读的读者是怎样的一个读者群体?他们是否感兴趣于比较独特的价值观和文学主题?

辽京:我觉得读者不分线上、线下,都是读书的人,只不过媒介不同。一定要说网络上的读者有什么特色的话,这种特色也是网络本身带来的,在网络上发表作品会得到许多直接而迅速的反聩,这些评论与作品形成有趣的映照,有些评论不仅仅是在谈论作品,实际上是在谈论读者对于生活的观察和看法,很有意思。

南都:请谈谈你目前的工作和写作状态,以及下一步写作计划。

辽京:如果没有意外的事件或者突发的特别安排,我尽量每天都写一点,尽量不长时间地间断写作。没有明确的写作计划,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小说很难规划,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通常,我都是写完了才知道这个作品的全貌如何。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