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毕业了着急结婚，今年形势太差，安家费也取消了，你能借我钱凑凑彩礼吗？”
“叮咚”一声，手机微信显示着这条信息。
是刚哥发来的，我们班唯一的博士。
外面夜色正浓，我从昏昏欲睡瞬间变得迷惑不解起来，一时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如何回复。
“谁结不了婚，刚哥都不会发愁的”
刚哥，是天之骄子。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要知道，在我们那时候，能上大学都阿弥陀佛了，更不要说读博士了。刚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高考考上了211，后来进入985读研，又读博，我们这些要么没上大学、要么读个专科的同学是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的，村里人连博士是个啥都不知道。
这些年，其实我们联系并不多，也就是每年过年聚一下，喝顿酒，聊一聊。
近两年，联系更少了，发信息他也不怎么回应，像消失了一样。以前在饭桌上他侃侃而谈，好不风光，近年来不仅话变少了，还学会了“喷云吐雾”，借以消愁。
前几年他就谈对象了，那年年底吃饭的时候他说过。那时候他还很开朗，跟我们说了很多他读博的见闻，说以后想着在哪儿定居，找什么样的大学去工作。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安家费”这个东西，因为我就是个大专毕业，根本没有安家费、人才补贴、住房补贴这些概念，这些让人听起来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名词着实让我也暗暗嫉妒。
我们这些老同学，基本都结婚了，不上学了就着急结婚，这是普遍现象。记得我结婚那会儿，刚哥还来当了伴郎，喝了不少，他说自己也想结婚，感觉上学太久了对不起父母。
那时候房价正高呢，我们一个小县城到了七八千一平。刚哥跟我说，看我现在有房有车，媳妇儿工作也不错，他很羡慕。
我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客套话，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他的未来必定是辉煌无限的，我们这种县城版“标配”的小婚礼，不知有什么值得他羡慕的。而且，自己的苦自己知道，我那时候结婚，我爸妈不仅花光了半生积蓄，还跟我姐，亲戚们借了不少，否则这婚根本结不成。
我的发小基本也和我差不多。在这片平平无奇，甚至略显封闭的土地上，男女比例失衡的客观现实使得农村出身的男孩子成家难如登天，结个婚就要“倾家荡产”，丝毫没有夸张。
于是，我们每次聚餐都会调侃自己可能结不成婚，要么也得掉层皮才行。唯独对刚哥，我们一致认为：“谁结不了婚，刚哥都不会发愁的。”
“安家费为啥没了？”
“啪”地开了灯。
我来不及处理脑袋里的一堆问号，直接给刚哥打语音回去了。
“刚哥，咋了这是？”我试探性地问道。
“兄弟啊，一言难尽啊，真是没钱寸步难行啊，让你见笑了，实在没办法了。”刚哥那么骄傲的人，我能感觉到他的羸弱。
“你毕业了？工作定了吗”我问。
“是，好不容易熬了六年，终于毕业了。还没来及高兴呢，一系列的事儿都扑过来了。”刚哥叹了一口气。
“我对象你知道吧，她早就在老家考编当老师了。本来前几年就一直催结婚的事儿，我读博延期了两年，为这个还闹过分手。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咱爹妈都是农民，这些年供我们姐弟读书就没存下什么钱，我又一直读，没法回馈家里，根本攒不下钱，唉！”
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刚哥，你别急，咱也好久不联系了，慢慢说。那工作呢？你之前不是说有安家补贴啥的嘛？你前几年说至少你这个背景的少说也有几十万啊。”我小心地探问。
“兄弟啊，别说了，丢人呐。前两年还确实有安家费的，而且我对象那个小城市，都是二本院校，引进费挺高的。我之前想着，读这么多年书不能白读啊，总得在物质上有点儿表示啊。唉！谁曾想……”
深呼吸后，继续道：“我本来就因为延期拖着我对象，心里很不好意思，想着毕业后拿安家费和补贴满足她的要求，算是一种补偿。可是，没有料到啊，这就业形势好像突然急转直下了，去年还有安家费呢，今年我能去的那个学校把安家费取消了。”
“啊？为啥？”
“因为这两年博士确实越来越多了，以后会更多。我们内部都自己说‘能找个工作赶紧占坑’，否则一年一变，根本赶不上。还有就是，我能去的这个学校，前两年进的博士不少，申请硕士点，待遇给的足，恰恰赶在今年，硕士点下来了，也没啥指标了。换句话说，你爱来不来，无所谓。”
听着对面刚哥的发泄和不平，我也不知是明白还是糊涂，毕竟我没法儿理解那个层次和那个圈子的事情。只是不解之中，多少有些“不值得”的凡人思绪。
“唉……”我随之叹息。
“那你对象啥意思啊？怎么安排的？”
“她工作很稳定，经验也有了，不愿意跟我去离家太远的地方，即便那些学校有安家费啥的。而且据我了解，有很多学校的安家费是能拖就拖，考核以后才发，还要扣税，到手里不知有几个子儿，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下来，大概率解决不了眼下的事儿。比价靠谱的可能是南方，但太远了，咱这边人都恋家，爹妈养老也在这儿。”
刚哥表示无奈。
我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现在怎么定的？说说。”
“等了好几年，我对象也盼着毕业赶紧订婚、结婚呢，确实年龄都比较大了，她父母也催她。现在是要赶紧订婚，需要过彩礼，十几万吧，她们那儿是这个传统和标准，这种事儿你也知道，基本上很难商量。”
我想起来自己结婚那会儿，也是咬牙拿彩礼，那会儿还没这么高。
“行吧，说实话，我这两年也不好过，这两三年消费都降级，买卖不好做，我前年给媳妇儿又买了套房，现在压力也不小，我试试给你匀几万。”
我这话并不虚伪，因为我确实也有难处。
“谢了，兄弟。我要不是急事儿没辙了，也不会找你。我都想着去贷款了，但是没工作，没社保，没抵押，贷不了，爹妈我还没回报呢，再压他们真是不落忍，而且他们也没啥钱。唉，真是难住了。”
刚哥似乎都要哭了。
“没事儿，刚哥，咱们之间没那么多事儿，先想办法紧着结婚吧，以后多少你也比我们强，工作了就好了。”
我还是认为，刚哥顶着博士帽子，找个稳定工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眼下可能不好过。
“现在上学到底图个啥？”
挂了语音，我给刚哥转过去五万。
他肯定哭了。
我又燃起一支烟，回想他说到的那句“2024是就业难的元年”的话，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没有在那个圈子。但是，我能够感受的是，大环境真的更严峻了，我亲戚朋友家的大学生、研究生，找好点儿的工作确实都费劲。
只是，今天我亲眼见了的，竟是一个985博士。
刚哥之所以找我，是因为我开网店做生意，赚的确实不算少吧。我专科毕业后，也想着去企业闯一闯，就是专科，咱也是个大学生啊，后来结婚欠了不少钱，赶上老家电商的东风，就以尽快赚到钱为主了。
我也算比较早地“脱下孔乙己的长衫”了吧，要知道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都是中学毕业没上过大学的。起初我岳父岳母是看不上我的，在家天天看着电脑卖东西，我媳妇儿起码也是个正经的在编教师啊。但是，我可以负责地说，这个家没有我，早就家徒四壁了。
在我们这个财政日益紧张的小县城，我媳妇三四千一个月，根本就不够花的。我虽然看上去“不体面”吧，但实实在在地每年能有几十万的流水。我们村干得好的，每年能有几百万的收入。
在这个当口，我不由得又想到了那句古老的流言：上学，到底图啥呢？
我捻灭了烟头儿，看着刚哥的微信头像，不知何时，他把身披博士服的头像换掉了。
他依旧是我们的骄傲。他身上那股劲儿，或许功名利禄根本无法全部衡量他的成绩，他是努力的人，值得肯定不是吗？
万事开头难，祝他以后更加顺利，我相信以后会更顺利的，尽管他说大学现在也卷得不像话，情如拼命。
我又转念，时代真的变了，高学历的福利时代真的过去了。我们不能只为稻粱，但不能不谋稻粱。所以，我们没有完美的选择，总是为了什么就会失去另外的什么。学历，或许无所谓辜负了，但我们不能辜负努力，对吗？
（文中图片皆来自网络，均已匿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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