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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军区原副司令员王详

攻克“水网坚城”沙沟

王 详

沙沟是淮安、宝应、盐城、兴化地区的一个不小的市镇,就在汪洋二十里的沙沟湖里。敌伪盘踞以后,构筑了高大的碉堡和环镇的长堤,把它称为“水网坚城”。

一九四四年的苏中抗日根据地,大参军使得我们这个主力团兵员充足。人民传说着:“老一团可不得了,过了三个钟头呵,兵多将广!”但说起武器,就成问题了!一个班有三个到四个战士是徒手的。徒手战士背八个手 榴弹,再加上一条矛子。这矛子就是五尺长的木棍装上一尺五的三角刺刀,刺刀把上还有两个铁钩儿,就像是张飞的丈八蛇矛。

一九四五年一月,天冷得出奇,裹着棉大衣还冻得人瑟瑟抖。新四军第一师教导旅廖政国旅长亲自带着营长们到沙沟去侦察。二十里沙沟湖冻成一片冰。我们驾船敲冰前进,连竹篱笆也冻在冰块儿里了,只能等待太阳出来的日子了。

第二次侦察是由参谋长谢友才带去的,除了我这个第三营营长外,还有第二营营长蓝阿嫩,参谋毛奇新、徐达,副营长李腾高,突击连杨菏生、陆其明、陈庆楼等同志。蓝阿嫩和其他同志把我赶到船头上去作警戒。他们挤在比较暖和的船舱里,大声地开着我的玩笑:问我暖和不?我裹紧着棉大衣,故意不理睬他们。我把地图铺在船头,用指北针对着方向找航行的道路,向沙沟前进着。

一望无际的湖上,瓦屋高耸的沙沟镇越来越近了……

“哪一部分的船只?”大声的喝问使我吃了一惊。对面撞来了载着伪军的船只,在湖面上是无法躲闪的。我习惯地抓紧驳壳枪时,忽然发现我披着缴获的伪军棉大衣,显然伪军是误会了。

“绥靖总署的。”我若无其事地随口答应着。对这一带的敌情,我是有把握的。这里是伪军第二十二师刘湘图部杨君实的部队。杨君实挂的招牌是“兴(化)盐(城)高(邮)宝(应)绥靖总指挥”。

“油水肥不肥?”对船的伪军问。

“一点利事也没有发到。”我说。我想起:年关到了,伪军们分散出来抢掠年货,这倒是个侦察的好机会。

对船的伪军唱着小调急驶而去,我们的船只也靠向沙沟镇的北端。

镇北一溜二三百米的湖堤,翻过湖堤又是湖塘,一溜掩体、碉堡参差林立。接近镇上要翻堤过堤,的确是个难题。

我们的船只又驶向镇南,混过了伪方税卡,从税卡上查明了“钢盔连”就驻在镇东南的大碉堡里。所谓“钢盔连”,是伪二十二师师长刘湘图的起手本钱,现在是伪师部的警卫营了。伪扩充团长匡明海的驻地是大批敌伪顽特务聚集之处,也给我们查到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圆满完成了侦察任务。

部队进击的时候到了。船行数里以后,天气骤变。我们第三营的任务是自南向北地攻击沙沟镇。船队进入沙沟湖后,逆风逆浪,船只的队形开始混乱起来。连长吹着八音哨,排长吹着三音哨,班长吹着竹哨,狂风呼啸声里,掺和着一片“依依鸣鸣”的哨音……这些哨子的制作者决不会想到,儿童玩具竟变成了新四军的联络信号!

船头上,绑着桌子,蒙着三四床棉被,原来是作为工事的。然而,被带着冰块的浪头冲击以后,重得使船头前倾,浪把冰块打到船舱里来……

不用说,我相信营里的干部,我也相信各连的突击班长。这些突击班长,我都熟悉。七连突击班长项凤山是个忠实的好战士,不大说话,一股猛劲存在肚子里。九连突击班长张忠才是个身经数十战的老战士了。八连的突击班长郭绪松打仗却从来就是勇猛的。部队上船的时候,我还遇到郭绪松正在动员全班“矛子换枪”。他装回来许多手榴弹,用自己的步枪和新战士换了矛子,把十八个手榴弹绑得满身都是。

我担心暗夜风浪里弄错了预选的突破点,也担心逆风浪耽搁时间,会使自北向南攻击的第二营先开始攻击。我知道指挥员的意图常是依靠广大干部和战士的积极性才能实现的!于是,我命令使用洋锹、木板和一切可以划水的工具加快前进的速度。

火光一闪,敌人机枪扫射过来……

我全神贯注地观察起来,直到通信员把我向下拉时,才发觉自己已经站立起来,半个身子暴露出来。

前边,八、九连开始向岸上冲击。北面的枪声也传了过来。南北两个箭头的攻击同时开始了。

八连一排被敌人两个大碉堡的火力压住了,后面插上两只船去。离岸尚有三十米远,就有人站直身子向岸上投掷手榴弹。驾船民工缩向船底舱,船就在水里打转了……我知道,打手榴弹的正是郭绪松。

以后,我才更清楚地知道,郭绪松那个班遭受了敌人的还击。敌人依靠一人高的圩子不断投掷手榴弹出来。第一个手榴弹就打在他们船上,两个战士带花。第二个手榴弹打在水里。第三个手榴弹在船上爆炸。郭绪松感到背上一凉,左手一摸,知道带花了,却抢过竹篙把船撑到岸边。战士们随着郭绪松跳上岸去。敌人用刺刀向下刺来,矛子就起了作用,把敌人的刺刀打了回去。敌人扔来的手榴弹都给战士踢到水里去。战士们把四个手榴弹扎在一起投进圩子里去。一阵猛烈的爆炸后,敌人有些慌乱。大扎手榴弹又投掷进去,随着烟雾迷漫,战士们已经冲进圩子。敌人乱叫着:“新四军进来了!”战士们执着长矛追赶了过去……

其他地点上,战士们也冲进了圩子。我命令:发信号。当“流星”蹿上暗空,沙沟北端上空也亮起灿烂的“流星”。人民用来欢度春节的“流星”花炮今夜却传送着胜利登陆的喜讯。

登陆以后的战斗时缓时紧地发展着,常常在夺取敌人高大碉堡的时候遭遇到一些阻碍。那时候,爆破还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人们都希望有炮,没有大炮,小一些的炮也行。

团部参谋徐达同志来到了营指挥所。参谋长命令:“部队让开五十米远。”

照理说,这个命令是需要解释的,但大家却心照不宣地知道:“老黄牛”来了!山炮那时候却是战士的宝贝啊,在反“扫荡”反“清乡”的斗争里,谁也愿意用生命去保卫它!

“轰!”“轰!”山炮吼叫了。每个人的心像绷紧的弓弦一样期待着山炮弹在碉堡上开花。碉堡还是照原样地屹立着……

九连一排长刘士聪同志走到我面前,他用牙齿咬着他那浓黑的胡子,瓮里瓮气地说:“五发炮弹了,不解决问题,不要打了,浪费山炮弹真罪过!我来冲!”

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几发山炮弹,事实上是不能再浪费了。团部又来了命令:“还是依靠自己解决问题,重新组织攻击。”刘士聪同志牺牲在碉堡下,这个忠诚的人民的儿子!我不能不重新考虑如何才能以少的代价来夺取碉堡。

团属机炮连指导员吴众同志带着两门八二迫击炮来了。他说:让曲射炮打平射。大家都奇怪起来,看着炮手们把只能曲射的迫击炮改上平射装置。“轰!”碉堡上的砖石碎块随着硝烟崩落下来。战士们喊起好来,拥进碉堡里去……

战斗延续到第二天中午,沙沟镇上已经满是来往的人们,有我们的战士,有镇上比较大胆的老百姓,更多的是各乡的民兵们。最后,连根据地的联合师范的男女学生也出现了。

伪军头子杨君实带着“钢盔连”仍盘踞在镇东南的大碉堡里,不时打着冷枪。

“让开让开,‘老黄牛’来了!”

战士们好像对昨夜山炮没有发挥作用有意见,已经不像往常一样很远就让开路来。但是战士是永远热爱武器的,又簇拥着山炮前进了,一直把山炮推到钢盔连碉堡前五六米。抵近射击开始了。“轰!”“轰!”碉堡在硝烟砖石的笼罩里开出了高近丈的大洞……

“投降吧,投降才是活路!”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几十个声音都喊了。一支支的枪从碉堡眼里扔了出来……

下午,战士们容光焕发,正把长矛上的刺刀拆下来装到缴获的步枪上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已经四十个小时没有睡了。有个年轻的战士用他那地道的泰兴土话对我说:“营长,这刺刀正好,缴到新枪装上就能用,叫军工科多造一些吧。”“不,多造一些炮!”另一个战士说。“炮,先造迫击炮,管用。”“不,也造山炮,山炮威力大。我看,炮手的技术要提高。”“山炮多了,我去当炮手,准行!”“我看你那长相,不像。”战士们哄笑起来……

我转身向屋里走去,一眼就看到新贴的春联。我记起:今天是农历正月初六,新的一年正在开始。我想这新的一年里,一定会有更大的胜利,缴更多的枪,缴更多的炮,培养出更多的好战士,培养出熟练技术的好炮手……(选自刘震等著《星火燎原未刊稿 第8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