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市民罗先生向南都记者反映称，他的奶奶入住了位于广州市花都区的一所养老机构“卓粤颐居”（以下简称“卓粤”）。然而今年7月开始，卓粤因房租纠纷停止服务，让其原先充值十几万元的服务卡打了水漂。到了9月下旬，奶奶杨婆婆成为留在机构内的唯一一位老人。罗先生表示，在卓粤买了卡的用户有将近300人。
然而，当地民政部门给他的回复则是：该公司未备案，不属于养老机构，建议通过司法途径解决。据了解，卓粤早在2021年办理商业登记。“没有民政备案，经营的时候为什么没管？”罗先生对此提出了质疑。
卓粤颐居大门紧锁。
市民反映：
养老机构人去楼空
数十万服务费退款无门
位于广州市花都区芙滨路66号的卓粤颐居，曾是众多老人称心的养老场所。如今，这里却成了一片冷清之地。
据罗先生介绍，他的奶奶杨婆婆年过九旬，从去年开始长住在这里，“当时买了5万块服务。”为了让奶奶能安享晚年，今年1月，趁着卓粤推出优惠活动，罗先生与另两位住在这里的老人及家属拼单，再次购买了卓粤的服务，共计30万元。
令人没想到的是，从今年7月开始，卓粤突然停止服务。到了8月底，机构内还出现了停电的情况，而公共区域也被人用铁皮封闭了起来。
罗先生表示，这给当时还住在机构里的老人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炎热的天气无法使用空调，日常生活没有热水，上下楼只能走步梯，甚至连基本的照明都成问题。随后，大部分老人在停电后陆续搬离，“那些搬走的老人，很多也是没地方住，只能自己在外租房。”
他还声称，在卓粤买了卡的会员有将近三百人，如今只有杨婆婆还住在这里，“家里房子不够住，加上我们都要上班，没办法照顾奶奶的日常饮食起居。”虽然卓粤留有一位护工照顾杨婆婆的生活，但原先缴纳的服务费用无法退回，加上家里的经济条件，罗先生实在无法支撑再给杨婆婆找一个养老院。
卓粤颐居内部，已经人去楼空。
同样在卓粤交了费用的方叔告诉记者，他今年86岁，从去年开始与老伴一起住在这里。由于较为满意这里的服务，方叔去年一共缴纳了18万元。因为需要经常回家照顾生病的儿子，他基本是在这里住一个月，再回家一个月，“目前还剩下13万没用完。”
今年7月，儿子出院，方叔暂时离开了卓粤，“我当时拿合同，跟他们说好了还会回来住。”然而到了8月份，方叔却发现回不去了。“老人家总是要出去看病拿药的，另一对住在这里的两夫妻出去看病后，就不让他们回去了。”方叔说。
市民朱先生则称，此前他通过另一位朋友介绍，过去两年陆陆续续前往卓粤入住了十几次，花费接近两万元。“我觉得这里环境好，又不像其他养老院那么封闭，我们也看过营业执照觉得没问题。”今年3月底，朱先生往卡内充值了6.8万元，但到了7月想再次去入住的时候才发现，机构已封闭。
另一位市民麦女士与丈夫从2021年3月起，分别向卓粤充值了16.8万元。她告诉南都记者，此前他们也多次前往入住，但花费的是公司赠送的体验券，因此卡内余额基本没有动用。今年5月，她在卓粤附近游玩时意外发现该机构已停业。意识事情不对，她前往卓粤在广州市区的办事处了解情况时才知道，该办事处早已人去楼空。
大部分公共区域被封闭。
记者探访：
大门被锁整体停电
九旬老人过着没电日子
9月26日，南都记者来到现场看到，卓粤的大门紧闭，门上还有一条铁链拴着。只有侧门尚未被锁，供杨婆婆日常进出。
从侧门进入，可以看到原本供老人休憩的连廊被铁围挡封闭，只留下小部分区域给杨婆婆活动。左手边空地上是临时搭建的厨房，护工杨阿姨只能在这里做饭，照料杨婆婆的日常起居。杨婆婆则住在旁边楼栋的一楼房间。然而，这栋楼内除了杨婆婆居住的这间房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被锁上，电房也被封闭，门上挂着“线路检修，危险勿动”的牌子。
电房被封闭，门上挂着“线路检修，危险勿动”的牌子。
“现在没电，还好有护工帮我解决一日三餐问题，不然这日子就真的变成‘原始生活’了。”杨婆婆告诉南都记者，虽然自己还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但从9月份断电以来，她也感觉生活非常不便。南都记者注意到，在柜子上放了一个小型充电手持风扇。
“前段时间非常热，不仅房间内空调开不了，电风扇也只能靠护工带回家充电，作用有限。”不仅如此，由于洗衣机无法使用，杨婆婆只能麻烦护工帮她洗衣服；没有热水，杨婆婆只能洗冷水澡或由护工帮忙烧热水。随着天气逐渐转凉，杨婆婆也开始担忧起洗澡的问题。
当天，记者还看到一份停水通知，要求9月27日前缴纳水费。虽然暂未停水，但杨婆婆和罗先生都非常担心。
涉事二房东：
卓粤多年欠租被告上法庭
设围挡是为保障老人安全
为进一步了解情况，南都记者同步联系上与卓粤有经济纠纷的广州市胜品置业有限公司。
该公司负责人黄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卓粤颐居已连续四年拖欠房租共计1000万元左右，因此他们才将卓粤告上法庭。“判决结果出来卓粤的法人代表也承诺搬离。”黄先生说。
对于铁皮围挡的问题，黄先生表示这是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而为没有即刻搬走的老人设置的安全措施，“我们没有权力强行让住在里面的老人搬走，只能安排了其中的一栋住处供剩下的老人入住。”而关于断电问题，黄先生声称过往卓粤经常拖欠水电费，但对电房上锁一事“并不知情”。
此外，南都记者还致电广州市卓粤养老服务公司法人代表李杰生和罗先生声称的实际控股人李土明，但均未获得任何回应。
关于卓粤是否涉嫌合同诈骗的问题，南都记者致电花都区公安局相关人员了解情况但无果。而罗先生也在27日告诉南都记者，目前警方也只是对他提供的相关情况进行了登记调查。
通往二楼的楼梯也被封闭。
区民政局：
该公司未备案，不属于养老机构
“卓粤欠了二房东房租，二房东为了收回场地，将公共区域围起来，拉掉电闸，希望老人家自己搬走。”罗先生称，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是卓粤拖欠租金，而二房东胜品置业公司则要收回场地。
为了解决问题，罗先生将情况反馈至相关部门。8月中旬，花都区民政局答复罗先生称，卓粤属民办经营性公司，未在花都区民政局办理养老机构备案，故不属于养老机构，并建议罗先生通过司法途径解决合同纠纷问题。
据了解，广州市卓粤养老服务公司位于花都区芙蓉度假村内，于2021年1月在花都区市场监管局办理商业登记。天眼查显示，拥有该公司100%股份的广州卓粤健康产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因有履行能力而拒不执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义务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根据《养老机构管理办法》，养老机构是指依法办理登记，为老年人提供全日集中住宿和照料护理服务，床位数在10张以上的机构。民政部门负责养老机构的指导、监督和管理。而营利性养老机构办理备案，应当在收住老年人后10个工作日以内向服务场所所在地的县级人民政府民政部门提出。同时，还要求对未备案的养老机构，服务场所所在地的县级人民政府民政部门应当自发现其收住老年人之日起20个工作日以内进行现场检查，并督促及时备案。
“没有民政备案，经营的时候为什么没管？”罗先生提出质疑。为此，南都记者联系了花都区民政局，但截至发稿时，该局暂未回应南都。
狮岭镇政府：
胜品置业公司擅自断电
将保障暂住长者安全
9月29日，广州市花都区狮岭镇人民政府回应南都称，广州卓粤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属民办经营性公司，公司经营范围为：日用品销售；第一、二类医疗器械销售；养老服务等。该公司向老人出售服务卡，老人一次性交纳数万元不等会员费，可享受该司相关康养服务。
因该公司经营管理不善，拖欠广州市胜品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胜品置业公司）场地租赁费，胜品置业公司依据花都区人民法院公告，要求卓粤公司腾空租赁物业并交还。经协商无果后，2024年8月23日，胜品置业公司擅自对上址物业断电，造成在住的9名长者不满并报警。
卓粤公司注册登记后，狮岭镇对卓粤公司实施行政日常检查。发生纠纷后，狮岭镇多次组织有关部门和涉事单位协调处理，目前，原在住的9名长者中有8名已由家属接回，剩下长者杨婆婆仍在住。狮岭镇多次做杨婆婆及家属工作，提前为其联系就近敬老院安置并带家属实地参观、提供转移车辆，杨婆婆家属正在考虑。
此外，狮岭镇督促卓粤公司安排专人照料，政府安排专员负责每日探访并为其提供必要生活物资，协调胜品置业公司保障日常供水。而拒不履行已经发生法律效力判决的卓粤公司法人代表李杰生已被处以司法拘留15日。据了解，杨婆婆家属已在广州市为老服务平台，为其申请入住广州市老人院或番禺区社会福利院。
卓粤公司场地租赁纠纷案有关部门已介入调查处理，下一步，狮岭镇将会同有关部门，千方百计保障暂住长者安全，并协调花都区民政部门，尽快按长者及家属意愿，落实接收养老机构。
专家、律师：
“银发经济”成热词监管需“长牙”
建议政府探索“养老票”模式
浙江恒霁律师事务所律师卢琼表示，养老机构采用预交费模式，可能存在资金挪用、服务质量下降和机构跑路等风险。
近年来，一些养老机构采取预收费方式运营，一定程度缓解了设施建设资金不足等问题，纾解了运营压力。但是，也有少数养老机构出现了资金管理使用不规范，资金链断裂后“退费难”“爆雷”“跑路”等问题，甚至有的不法分子实施非法集资、诈骗等犯罪行为，严重损害老年人合法权益，扰乱养老服务市场秩序。
事实上，养老机构的预付费监管已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在2024年4月，民政部等七部门出台了《关于加强养老机构预收费监管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加强养老机构预收费收取、管理、使用、退费的监管。指导意见要求，养老服务费预收的周期最长不得超过12个月，对单个老年人收取的押金最多不得超过该老年人月床位费的12倍。
广州市政协常委、广东省居家养老服务协会执行会长欧阳智鸿表示，想要避免此类“跑路”情况再出现，政府部门应该针对机构建立监管账号。陈辉同样建议，消费者预充值的资金进入监管账号后，只能用于支付养老生活物资、水电费、房租、护理人员工资等，严禁机构方面将资金挪用甚至私自占有，从资金管理上尽可能减少“爆雷”的风险。
南都记者注意到，指导意见明确，押金、会员费应当全部及时存入存管的专用存款账户。专用存款账户出现资金异常流动、账户余额达到风险保证金最低比例时，除办理退费外，存管银行不得为养老机构办理支出，同时应当向负责监管的民政部门作出风险提示。
对于防范消费者在养老机构大量预充值背后的“爆雷”风险，卢琼认为，需要当地民政部门、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公安机关、金融监管等部门应加强部门协同，如民政部门牵头做好风险排查和监测预警，依法规范、监督养老机构预收费行为；市场监管部门加强抽查检查力度，依法查处养老机构的价格违法行为；公安机关依法打击养老机构以预收费为名实施的非法集资、诈骗等犯罪行为。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截至2023年末，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共计2.97亿人，占全国人口的21.1%，预计到2035年，我国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大关。今年初，国务院发布1号文件《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目前，广州推出了全国首个区县级“银发经济10条”政策，全市首个银发经济产业园也在黄埔区南方美谷正式揭牌。“银发经济”成为各界关注的热词。
卢琼介绍，根据《“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我国养老体系以政府主导为主，鼓励社会参与，发展普惠型养老，引导相关产业规范发展，进一步实现多层次多样化养老服务。
“由此可见普惠型养老，需要充分调动社会力量，才能满足体量巨大的资金缺口和养老需求。”卢琼认为，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支持养老产业发展的政策，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政策的细化和落地执行仍有待加强。同时，我国在养老服务领域的法律法规还不够完善，缺乏统一的规范和法律依据。
她建议，在养老服务设施委托社会力量运营的过程中，进一步标准化实施流程，确保每一步都依法依规进行；加强对养老服务设施的监督管理，确保服务质量。这包括定期审计、价格监管以及服务效果的评估等。在监管方面，应制定更加明确和具体的监管标准和要求，以便监管部门能够更好地执行监管职责。
“政府部门之间要加强信息互通。”对于养老机构的监管，欧阳智鸿强调，相关部门之间应建立更加完善的信息共享机制，确保各部门之间的信息畅通无阻，避免出现信息孤岛。在此基础上，强制要求社会养老机构完成备案等流程。同时，相关部门对此类企业也应严格把关。
广州市养老服务产业协会法律顾问陈辉则指出，目前相关的法律法规对未经备案就开设养老机构的行为缺乏处罚的规定。“我认为，在推进养老机构进行民政备案的程序上，国家应该加紧进行相关的立法。”
而针对日渐扩大的养老市场需求，陈辉建议政府可探索类似房票的“养老票”模式，即由政府向老年人发放可兑换或抵扣相应金额的代金券，不仅方便老年人自主购买养老服务，还可以有效控制社会福利资金的流向。
最新：长者已搬走
10月9日，罗先生告诉记者，场地已经停水，而被拖欠半年工资的护工，现在也找了新工作。杨婆婆被转移至番禺区社会福利院生活，“一开始奶奶不肯搬走，老人家很难适应新环境，劝了好多天。”
重阳节将至，重金买卡却不能享受服务的老人们何去何从？相关职能部门该如何做好日常监管，避免再次出现此类情况？南都记者将持续关注。
广州有咩事（nandugz）、N视频报道
采写、摄影：南都广州调研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