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王四年(前582年)年,也就是晋景公扣押郑成公、诛杀郑国前来‘请和’的大夫伯蠲的这一年年底,楚国国君楚共王为了表示对晋景公无故扣押郑成公一事的‘干预’和促成‘楚、郑盟约’的落实,于是以楚令尹子重率军出征,先后入侵了晋国的盟友陈国、莒国,以此作为对郑国的解围手段,迫使晋景公释放郑成公。

而楚国出兵伐陈、伐莒的军事行动有没有效果、是个什么样的过程,我们后面的文章再详细为大家解说,这里先讲一讲晋国方面扣押了郑成公之后的动作和反应——————

设伏扣押了前来朝见的郑成公、又不顾礼仪、诛杀了前来‘讲和’的郑国大夫伯蠲之后,晋景公感觉自己心中对郑国的怒气总算是稍稍有所缓解了,于是准备暂时放下和郑国的这摊子烂事,继续处理国内政务、巩固中原诸侯联盟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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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楚国借口郑成公被囚,已经出兵伐陈(暂时还没有来得及伐莒)、意在威胁晋国南方势力范围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新田,也传进了晋景公的耳中;晋景公身为诸侯霸主,对盟友郑国的国君可以任意地处置,不必担心郑国会翻起什么大浪;但他对南方大敌、也自称‘诸侯霸主’的楚共王的北上军事行动,就不能不忽视不管,而是要着重对待了。

因此,为了做好迎战北上楚军的准备,晋景公在处理完国内政务之余,便在某一天空闲时,带着臣子们去视察国都新田内的军备、物资、军营等战略储备仓库,以做好迎接楚军北上进犯的充足军事准备。

当晋景公视察到了专门储存军需物资的官府仓库(即军府)内后,无意中看见了军府之中的一所空房子内,关押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囚犯,而这个囚犯的穿戴打扮都不像是中原诸侯国家所用的服饰,反而有些类同于南方诸国的衣冠;晋景公觉得很奇怪,便向身边的随从询问:

“这里面关着的那个人,是哪个国家的囚犯,他犯了什么罪啊?为什么他戴着的帽子,倒像是南方国家的式样呢?”

这时候,负责管理军府仓库的小吏赶紧上前,向晋景公回答说:

“这是来自于楚国的俘虏,是当年郑人击败楚国的进犯后,在汜地的战场上所俘获的;后来,郑伯为了感激君上您出兵援救的恩德,便在我军撤退时,又将这个楚囚作为战利品其献给我们,随我军回到新田;因为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不敢擅自处置他,只能暂时将他关在这里,已经关押了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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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两年之前,也就是周简王二年(前584年)秋天,楚国令尹子重奉楚共王之命率军伐郑,以惩罚郑国‘背盟改附晋国’的不义之举(郑国做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一直打到了郑国的汜地,然后攻占此处,威胁着新郑的安危;得知楚军伐郑消息后的晋景公,马上履行了诸侯盟主的职责,以及对‘晋、郑盟约’的安全承诺,最短时间内就召集了诸侯盟友们一起出兵救援郑国;这一次的援郑之役,晋景公动员了晋、齐、鲁、宋、卫、曹、莒、邾、杞九个盟国的军队,声势十分浩大,出征的阵容也壮观无比。

而坚持防守作战的郑国君臣得知了晋国联军已经集结完成,即将赶来救援的消息后,都欣喜无比,郑军的士气也十分地高涨,作战时勇气十足,反而主动从新郑出击,向占据了汜地的楚军发起反击作战。

郑军的这一次突袭,打了疏忽轻敌的楚军统帅子重一个措手不及,并取得了重大的战果——当时,出征的郑国大夫共仲和侯羽率领部分精兵突袭了楚军营地,而楚军统帅子重麻痹大意,没有做好充足的防御准备,军队十分懈怠;因此,楚军被郑军打得大败,只得狼狈从汜地撤军,灰溜溜地滚回了楚国。

在激战之中,作为全军后卫的楚国郧公(楚国郧县的地方长官)钟仪一时不慎,落入了郑国军队的埋伏圈中;孤军奋战的钟仪力战后不支,所带领的士卒也损失殆尽,因此力竭的钟仪才被共仲和侯羽属下的郑军所俘获。

‘汜之战’结束之后,姗姗来迟的晋景公才率领着诸侯大军抵达郑国,恰好没赶上这场‘踩楚国痛脚’的大战;而晋景公到达郑国之后,虽然楚军已经败阵撤退,但郑国国君郑成公为了向新认的盟主、‘大哥’表示感激和敬服之心,于是将在战场上俘获的楚将钟仪作为了战利品,和其他在战场上缴获的楚军军械物资一起,进献给了‘盟主‘晋景公,以显示晋军的“雄威”,和郑国对晋国的恭顺敬服之心。

因为仗已经打完了,所以晋景公留在郑国也没什么事,于是在接受了郑成公的‘战利品’后,便率晋国联军从郑国撤军了;而晋军在撤军回国时,也将身为俘虏的钟仪一并带回了国都新田,并暂时关在了军府的仓库内,等待着晋景公有空时处置发落;可晋景公是一国之君,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时间一长,他也不记得有这么个‘楚囚战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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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晋景公的‘不小心、忽略’之下,钟仪这个‘战利品’就给彻底地忘记在军府中了,而晋景公都不开口,其他晋国卿士也不好越过国君来处置钟仪;国君和卿士们都没说杀,也也没说放,管理军府的小吏就更加不好为了这么个俘虏去专门上奏了;所以倒霉的钟仪就这样被关在了军府之中,当了整整两年的‘囚犯’,白吃了两年的晋国粟米。

直到现在,晋景公在视察军府仓库之时,终于在无意中见到了钟仪;而在管库小吏的解释下,晋景公当即想起来了两年的往事,对这个倒霉的‘战利品俘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春秋时期,高级贵族在作战时被俘,一般都会受到优待且很快就会被作为谈判条件给释放了;像钟仪这样被关了两年之久的情况,确实很少见)。

而当初晋景公在郑国之时,并没有亲自去接受郑成公的‘献俘’,是命手下的臣子们去处理此事,所以晋景公并没有见过钟仪,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认识钟仪的原因。

于是,自感疏忽了的晋景公马上命人将钟仪给放了出来,然后亲自在军府正堂中召见他,并用温和、亲切的言语来安慰钟仪,也为自己的疏忽失礼向他表示歉意。钟仪则恭恭敬敬地按照外臣参拜诸侯的礼仪,向晋景公跪拜、叩首、行礼,以此表示对晋景公如此关怀自己的感谢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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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交谈之中,晋景公有意无意地和钟仪扯闲话,问他说:

“大夫在楚国的族人,都是出任什么职司啊?”

钟仪回答说:

“外臣的家族,在楚国是世代担任乐师之职。”

对此情况,晋景公显得很是惊奇(乐工的后代,都可以担任国家的县尹了,楚国对人才的提拔使用,可谓不拘一格啊),于是再问钟仪说:

“那么,您能够奏乐么?”

钟仪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是先人们的职守,外臣岂敢忘记。”

见钟仪这么说,晋景公立即命侍从们取来一张琴,请钟仪为自己当场弹奏一曲(以证明他没有撒谎,并显示自己的君威)。

对晋景公的‘现场考验’,钟仪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地坐在琴前,为晋景公流利地演奏了一首楚国当地的乐曲,其演奏的技艺颇得晋景公的好评(同时也打消了晋景公心中的疑问——这确实是楚国乐工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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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演奏完了以后,晋景公又接着问钟仪说:

“你们的国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对晋景公这么有深度和用意的询问,钟仪不敢怠慢,赶紧离席行礼,然后诚恳地回答说:

“君上您的这个问题,不是外臣所应该知道、也不是外臣能向您做出合适的回答的,请恕外臣无礼。”

晋景公知道钟仪这是实话,一个臣子是不可以随便在外人面前评价自己的君主的(要是晋国使臣在外国的时候,大大咧咧地评价自己,晋景公当然会愠怒不已);可晋景公意犹未尽,又想了解老对手楚共王的真实情况,于是不肯罢休、再三向钟仪追问,并向他承诺说,自己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将来有机会见面的楚国使者(臣子)。

见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钟仪也不是傻子(要是还不识好歹,那可就得滚回牢房去继续当囚犯了),这才放弃了之前的坚持、斟酌再三后,向晋景公谨慎地回答说:

“寡君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由专门的师、保们侍奉,认真地学习各种礼仪、技艺;每天早晨天还没亮时,他就要去向公子婴齐(即现任的楚国令尹子重)请教,晚上就寝前,他还要去向公子侧(即现任的楚国司马子反)求教,从不间断。您要是再想问其它的事情,外臣我可就确实不清楚了。”

钟仪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滴水不漏,而他的话也让晋景公十分满意,认为这是一个忠君、诚实、恭敬的良臣;而和钟仪的问答结束之后,晋景公特地吩咐随从们——要好好地安顿钟仪的衣食居住环境,不要再将他当做俘虏看待;然后,晋景公与钟仪客客气气地告别,让他等待自己后续的安排,随即返回了公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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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晋景公召上军将士燮觐见,并把自己在军府中和钟仪的问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士燮。而听完了晋景公的转述之后,士燮也由衷地赞叹钟仪说:

“这个楚囚,确实是个有品德的君子啊——他回答您的问话时,首先就提到了先人们的官职,这是不忘记自己的根本所在;为您演奏时,弹的是楚国地方上的曲调,这是不忘记国家故旧的表现;而回答您对楚君的了解时,列举出的都是楚君为太子时候的往事,这是没有私心的缘故;另外,他在回答中,提到楚国二卿(子重、子反)时,只称呼他们的名字,而不是他们的官职,这是尊崇他们的国君、谨守臣子本分的品性。不背弃根本,是为仁;不忘记故旧,是为信;没有私,心是为忠;尊崇君王,是为敏达。有这么多的优秀品质,可见这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他用仁来处事,用信来守护,用忠来成就,用敏来执行,即使事情再大,也能获得成功;君上您可以好好的利用他的优秀才华,借机将他释放回楚国,让他作为交流的使者,来促成晋、楚两国之间的缓和,以及将来的友好交往。”

晋景公本来就对风度仪态不凡的钟仪印象非常好,之前与他的交谈过程也很愉快;同时,晋景公此时已经有了与楚国缓和关系、消除敌对状态的意愿(虽然目前晋国在国势上逐渐压过了楚国一头,但花无百日红,现在的局势对晋国来说也不轻松,将来的情况怎么样,也很难说,不如各自退一步,能坐下来和谈更好)。

于是,晋景公便听从了士燮的建议,对钟仪加以礼遇,提高待遇,并向他表示了想要通过他为使者,来缓和晋、楚之间关系的意愿;对晋景公的这个举动,钟仪自然求之不得(可以回国了嘛),便一口应承下来;而不久之后,晋景公便正式释放了他,让他返回楚国,去充当晋国与楚国之间的‘和议使者’。

那么钟仪被释放回国后,晋、楚两国的下一步交往,又将时怎样的情况呢?下一篇文章继续为大家讲解。